《看**碧》青衣如顾

61、陆·壹 酒泉子

　　一行人入城之后，径自便前往京师名楼钟萃楼。秦冉冉所选却是姬宁远当初所据一桌。

　　说与无弦听，无弦自是几分缅怀，却听孟三通大笑三声：“冉冉果然最知老哥哥心意。”

　　秦冉冉抿嘴一笑：“我只知二位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王爷，此番别离，再相聚不知几时，咱们以酒话别，只当王爷亦在此罢。”

　　当下叫了几坛子酒，众人只当桌上精致菜碟是个摆设，各自干杯，开怀畅饮。百川让不时瞅一眼秦冉冉，半晌笑道：“我只当咱们冉冉应当十分自律，滴酒不沾。”

　　“从前是那样的。”秦冉冉笑吟吟答，再饮一杯。

　　无弦亦看得连连摇头：“就这样喝下去，冉冉迟早得变成和封尘师傅一样的酒鬼。”

　　许久未闻酒香、正自大过酒瘾的封尘闻言立即放下手中酒碗，尴尬地笑两声：“老头子已经戒酒了。”

　　周振宇阮青慈二人偷笑。

　　再饮一碗，孟三通掷碗笑道：“许是上了年纪，我得去一趟茅房啦。”他说着已起身行往楼下。

　　“孟大哥。”秦无二女不约而同出言唤他。

　　孟三通转身。

　　二女对望一眼，无弦轻声道：“请小心。”

　　笑着挥一挥手，孟三通大步跨下楼去。

　　他下楼没几时，楼上一桌单独的客人便也结账下楼去。

　　众人心不在焉饮着酒，片刻后孟三通复有上楼，仍带着他那笠帽。周振宇已前往结账，一众人再说笑两句，便依次下得楼去。

　　行至钟萃楼下，秦冉冉便吩咐了百川让周振宇二人前去买马，他们几人则分别购些衣物干粮。

　　最先回到楼前，秦冉冉静立等候之时不由忆起当初与姬清苑初初回京，二人在姬宁远眼皮子底下冒险一搏，他勇夺以逸待劳众武士，她则因着他的信任以针赶马，那时情形虽凶险万状，但二人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她再站在旧时旧地，明知他身陷皇宫，情况比当时更难测百倍，却也只有如他当日一般，明知不可为仍选择信任对方。只因他们都别无他法。

　　紧紧握住手中包裹，她在心中暗道，定能完成与他的承诺，再回来与他相见，届时定要与他在这钟萃楼痛饮三百。

　　不知何时无弦已行至她身侧，轻声唤她道：“走罢，大家已在城门口等咱们了。”

　　颔一颔首，秦冉冉大步往前走去，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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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于清华宫中自斟自饮，姬清苑侧卧软榻，只觉浑身疲懒，却是连姬重光行至眼前也不曾起身相迎。

　　好在姬重光独自前来，看管他这等无赖模样，倒也不在意礼数。夺过他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笑道：“你已等我许久吧。”他一人在此，却准备两副杯筷，自是在等他了。

　　“皇兄最是爱护我这弟弟，每日里不前来探我一探，你我又怎好安心。”姬清苑再饮一杯，懒懒道，“再说皇兄如今政务繁忙，一些琐碎之事少不得要交予我商量。”

　　“正是。”姬重光笑道，“一个时辰之前秦冉冉一干人已出了京城向西行，看来已是马不停蹄欲赶往幽城。你说我下一步该怎么办，任由他等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幽城？”

　　姬清苑醉眼睨他：“皇兄又有了甚鬼主意？”

　　“昨夜子时秦冉冉传书往庆州，我记得秦相故家便在庆州云番。”姬重光拊掌笑道，“看来秦冉冉是要通知秦相提前躲避无疑了。实话说若非她此举提醒，我一时还真没想到秦相。如今我既知道了，你说我要不要中途截拦，再派人请了秦相来京做客？”

　　坐直了身子，姬清苑皱眉道：“不太好吧，秦相为我朝鞠躬尽瘁逾三十载，曾有功社稷。父皇生时对秦相敬重有加，皇兄若为私怨打扰秦相清居，只怕招人话柄。”顿得一顿，展颜笑道，“好说歹说，秦相可是臣弟的岳父大人。”

　　姬重光也笑道：“你说得在理。便是想到父皇待秦相器重这一着，我来的路上已决意弃了这法子。”忽又摇头道，“你与秦冉冉，却也委实轻视了秦相。”

　　姬清苑不解。

　　“你也道秦相为官三十载，这三十年来何曾有人见过他行差踏错？”姬重光笑叹，“秦相年纪虽大了，人可还清明着，你当他在京师之地少得了人？只怕我与秦冉冉想到之前，秦相早已躲得没影子了。”

　　这话却大大有理。姬清苑恍然拍额：“我却没想到秦冉冉那满脑子的狡猾慧黠是遗传了谁呢。”

　　姬重光深表赞同。

　　“既然这条路已行不通了，皇兄可已有了其他法子？”姬清苑反问。

　　姬重光无辜摊手：“我若知道，又何必前来向你讨教。”

　　思忖片刻，姬清苑业已明白，叹道：“其实皇兄何须派人阻挠？那褚惊鸿向来对秦冉冉言听计从，此番秦冉冉若能劝得褚惊鸿不动干戈。皇兄不但免去一场战祸，亦能顺势收服幽城，叫褚家父子无话可说。委实一举数得。”

　　姬重光击掌笑道：“这倒真是个好法子。”

　　“我若有那神通，倒真想叫皇兄事事如意，心想事成。”姬清苑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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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途中的秦冉冉几人也正自说到这一层。

　　当日他们于钟萃楼换人，与孟三通交换的却是昔日秦廉为相时府中幕僚。此人名唤谢东来，年方三十，非但文采不俗，亦习得一身好武艺，一向对秦廉十分敬佩忠诚。当日秦廉劝他留在京城却也废了一番功夫，如今秦冉冉找他帮忙，于他却是义不容辞的。

　　此时听完秦冉冉一番言论，谢东来不由叹道：“当皇帝的心思可真是一天一个样，也只有小姐这等聪慧之人才能忖度得出。”

　　秦冉冉摇头笑道：“我又哪里及得上咱们那位皇上的十分之一？只说这几日，我已是连着小人之心了。”见众人不解神色，便道，“我后来想到，才醒悟传书叫爹爹避开实属多此一举。皇上他待先皇极是孝顺恭敬，又赏罚分明。先皇在世之时对我爹爹十分倚重，只凭这一点，皇上便绝不会打我爹爹的主意了。枉我先前还为此心神大乱，委实惭愧。”

　　众人相顾无言，半晌司空嘀咕道：“从前可不知你居然还有点政治才能。”

　　“秦相位极人臣，政治才能卓越，小姐又岂能逊色？”谢东来笑道，“咱们这一路只要有小姐在，定然通行无阻了。”

　　“没有我也能通行无阻。”秦冉冉恹恹道，“咱们若遇上麻烦，只怕皇上恨不能出手相助了，又怎会设阻？”

　　“难道你便如了那小皇帝的意，劝褚惊鸿归降？”司空皱眉。

　　“我如今心里却也没个主意。褚大哥究竟怎么想，咱们也不清楚。”秦冉冉亦有些烦恼，“但到了幽城之后，咱们的想法和皇上的意图，自要一五一十对褚世伯名言才好。”

　　封尘十分赞同：“事先言明，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此番祸事由褚惊鸿招惹，如何选择，却在他们。咱们但求无愧于心。”

　　“多谢师父。”秦冉冉感激地看他一眼，知他所言实为宽慰自己。

　　摆一摆手，封尘道：“你为人处世，言行举止，均能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比清苑那小子不知强过多少倍。内心也该如此，明正清静，不为烦事所扰。”

　　秦冉冉有些黯然：“只是一想到幽城此番陷入纠葛，几十年清居独立只怕毁于一旦，我也要忍不住想，这祸端竟会是我么？”

　　“你怎能说出这等自缚之言？”无弦责备道，“各人性格不同，自会作出不同之事。若褚惊鸿姬清苑当日易地而处，他二人选择亦会有所不同。若姬清苑才是幽城少主，他可会惹下今日之事？你从未对褚惊鸿承诺过甚，从来言明视他为友。他在明知真相的情境之下做出选择，都只关乎他自己，又与你何干？”

　　众人各自点头。

　　环顾各人，秦冉冉喃喃道：“看来一个人上路与一群人上路果真大大不同。”展颜笑道，“从今往后，我怕是再没有机会独自烦恼了。”

　　见她释怀，众人自都十分高兴。

　　笑得片刻封尘却又皱眉道：“不知清苑和三通如今怎么样了？”

　　“他二人一个机智百出，一个心思缜密，咱们却也不必太过忧心。”秦冉冉悠悠道，“如今咱们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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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三通潜入清华宫当日，姬清苑便已察觉出不妥。

　　他如普通宫人侍女一般，前来为他奉茶。

　　但清华宫一草一木，甚至连宫中飞过几只苍蝇姬清苑也清清楚楚。自然——包括姬重光放在宫中的所有眼线。

　　眼前这宫人他却从未见过。

　　呷一口茶，姬清苑忽又庆幸姬重光今日未曾前来。只因清华宫一举一动，他和自己一样清楚。

　　但他的那些个暗人，却未必了。

　　吃过晚饭之后，姬清苑前往书房，叫了那侍从跟上。书房之中另有暗格，姬重光虽然清楚，但密室之中并无其他出路，他却也未曾担心过。

　　唯一没想到的是，密室中虽无出路，但其人当时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却无人能知。

　　说到底，姬清苑一举一动既已在姬重光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是当真要看死他。

　　一进入密室孟三通便苦笑道：“我还想瞒你几日，好好戏弄你一番。谁知你非但一眼便看穿我伪装，居然也没将我当做敌人，真是难得啊难得。”

　　再看他几眼，姬清苑扑哧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那是为何？”孟三通满腹疑团。他自问行为举止，实已扮得天衣无缝。

　　“我宫中有几个人，难道自己会不清楚？最重要的是，”姬清苑乐不可抑，“你所扮这容貌，却是皇叔当初派遣来追杀我二人的杀手其中之一。怎的，你这行动策划人竟没一一细瞧过他们？”

　　孟三通险些晕过去，苦着脸道：“冉冉说小皇帝狡猾无比，既然连你都能认出我，我待在你这宫里，岂非碍眼得很？”

　　“却也未必。”姬清苑笑道，“闲时冉冉也教过我易容之术，她既放心叫孟大哥入宫，便是信我有法子瞒天过海，我又岂能叫她失望？至于她为何不提前将你扮作我宫人模样，却要如此戏弄大哥一番……”

　　孟三通瞪大着眼一瞬不瞬瞧他。

　　姬清苑摇头笑叹：“这却是一步险棋。”顿得片刻续道，“皇兄对我监视甚密。若将你扮作宫中之人，我一个没注意到，叫皇兄先察觉了去，咱们顷刻间便前功尽弃。扮作如今这模样，我一眼瞧中便能知道是自己人，也能及时做些准备。反之若叫皇兄先见到你，仍是一眼就拆穿，这一层冉冉虽提前想到，却也莫可奈何。咱们博的机会是一半一半，好在今日我大杀三方，运气不坏。”

　　孟三通却没好气：“事先也不对我说清楚。这小丫头委实讨打得很，下次叫我见到她，非得好生教训一番。”

　　“大哥教训妹子，那是天经地义。小弟我纵然心疼爱妻，却也莫可奈何。”姬清苑一面说笑，手中却不闲着，已准备好一干物事，“咱们这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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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路走官道，畅通无阻。行七日左右，已至黄土边缘。

　　百川让遥望雀跃道：“从前只听闻西北荒漠何等雄伟，今日眼见，才知传闻不及其万一。”

　　“咱们只怕得找一位领路人了。”秦冉冉笑道，“接下来路途辛苦，可不比前几日逍遥自在，大家得有些心理准备才好。”

　　一众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