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青衣如顾

4、零·肆 鹧鸪天

　　天子之都。心中默念两遍，秦冉冉抬头，吸一口气，神色如释重负：“就当回一趟家好了。”想到他方才开口，正好打断她感伤，倒也有些感激，笑道，“多谢你，四……姬公子。”

　　姬清苑漫不经心摇首，双目仍是盯了她娟然眉眼，半晌忽道：“秦小姐言谈之间，并不愿回天京。昨日神医欲收你为义女，秦小姐也是惊大于喜，不知我猜得可有几分对？”

　　转过脸去，秦冉冉心中有些不悦：“姬公子未免管得太多。”

　　她神色不大好看，姬清苑却如不见，只挑了眉灿然笑道：“若是我想得没错。只怕秦小姐是一心依仗司空神医这护身符，吓得一干对小姐有意的男子却步。此番回天京，又失了这保证，想来小姐心中很是不安乐。”说着抬手向她一揖，“从前误会了小姐，还望见谅。”

　　秦冉冉伸手搅水面波纹，似笑非笑：“与其让姬公子这般好事，诸多猜测，我宁愿公子一直误会下去。”

　　姬清苑摊一摊手：“秦小姐也算不得太老，可惜再如此耽误下去，只怕当真会嫁不出去。”

　　秦冉冉心底恼怒，只得力持不甚在意模样，语气中却泄露了个中心思：“你这人、嘴巴怎的如此坏？”

　　猛然起身凑近他，姬清苑一双眼睛极为漂亮，密长的睫毛几乎杵在秦冉冉面颊之上，扰得她心神也跟着乱起来：“看起来，秦小姐很是不喜欢我？”

　　雪白双颊染上绯色，推开他，为掩饰那几分羞窘，秦冉冉终于彻底沉下脸去：“小女子无甚喜欢公子的理由。公子既说出门在外不必遵循那一套礼数，你我之间也只剩医者和求医之人的关系，请自重。”想到先前在岛上只是还当他是举止有度的谦谦君子，几乎要悔青了肠子。她此刻才身体力行何谓“误上贼船”，不过一柱香时辰之后，秦冉冉就明白到她此刻说这句话委实太早。

　　姬清苑捂住了胸口：“我看小姐难得离家，心神不属，这才好心出言安慰，谁知你竟是如此恩将仇报。”笑睇她一眼，“这般牙尖嘴利，难怪要隐身孤岛，嫁、不、出……”

　　不待他说完，秦冉冉已然大怒站起身来：“你……”可惜她未及反驳，船身猛然一摇晃，惊叫声中，她双手已被调侃她正起劲那人握住。

　　又羞又恼，秦冉冉连忙要挣脱，却被姬清苑带笑一句话唬得停住：“你再闹，一会儿翻船之后找不到人救你，可千万莫要怪我。”

　　秦冉冉一愣，翻船？脚下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凉意，秦冉冉低头看下去，却是船身之中已然浸水。她几乎要哭出来，竟被他这乌鸦嘴说中，难不成真要翻船，那她……

　　正想到此处，秦冉冉已听姬清苑含笑问她：“你会不会游泳？”

　　秦冉冉呆呆摇了摇头。

　　优雅的耸一耸肩，姬清苑笑叹：“在大海的小岛上住了五年，你……不错。”突然伸出手去，秦冉冉还不及反应，已被他推下水去。她惊叫声当中，姬清苑已一脚卸下立时就要沉下去的船身上一块木板踢给她：“抓牢了，在水中等着我，不要乱动！”

　　慌乱中抓住那木板，秦冉冉已然呛了好几口水，大叫道：“我的药箱！我的药箱给我！”

　　“都这时候了还管甚药箱。”虽是嘀咕，姬清苑仍然提了那只精致的小箱子扔给她。

　　吃力的接住药箱，秦冉冉只觉活了二十一年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恨恨叫道：“都到了这份上，不如你由得我要生要死，也不用管你爹爹死活了！”

　　姬清苑愣得一愣，蓦地大笑出声，也不再理她，踏着水面上露出的最后一角沉船的木板飞身向船夫掠去——那船夫却是前日里便和姬清苑一起上岛，一直住在船上等着他。交得几招手，姬清苑抽空笑道：“对不住，秦大小姐。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大概忘了对你讲。”

　　那船夫手上动作再加快，姬清苑闭了嘴留神应付，片刻续又笑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此行我爹爹的二弟一心想要我爹爹倒台好让他借此上位，我一路从天京到司空岛，可是刀光剑影里过来。”

　　说话声中“呛”的一声龙吟，姬清苑已然抽出腰间青锋，气势陡然便更畅然三分，脚下踏着波涛，映他青衫长身，好不英姿飒爽。

　　这季节呆在水里虽不见冷，但衣襟湿透贴在身上，秦冉冉颇感不适，咬牙道：“你先行解决了那人，再来交代前因后果不迟。”

　　姬清苑应一声是，手上动作愈发自如。片刻那船夫终于不敌，闷哼一声，左手手臂被姬清苑一剑刺穿，鲜血滴进水里。秦冉冉顾不得恶心，看那人伤势，直觉的便要扶着模板游上前去。不待她动作，那船夫想必也明知胜姬清苑无望，竟直直向秦冉冉扑过来。

　　秦冉冉看他身后姬清苑如影随形，咬了唇不做声。果然那船夫不曾近得秦冉冉，已被姬清苑一剑再刺他后背之上。再一声哼，那人终于重重栽入水中，溅得秦冉冉满头满脸，也不知是血是水，还是她自己方才流得一身的冷汗。

　　清啸一声，姬清苑手中宝剑直指那人而去。秦冉冉捂住了嘴，终究没叫出来，只因他那一剑并没有刺到那人身上。收起宝剑，姬清苑冷哼道：“你也是受命而来，我不杀你，至于能不能从这大海中找到出路活着回去，那却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他收了内劲跳入水中，游到秦冉冉身边，又回头道，“莫要跟着我们，让我见到你第二次，决不饶你。”

　　说完一手托了秦冉冉纤腰已向前游去。

　　又羞又窘，奈何自己不会游水，秦冉冉此刻倒也作声不得，唯有忍气道：“前方不远有一处小岛，我们暂时可上那里收拾一下。”

　　姬清苑应一声，一手抓过她的药箱，秦冉冉看他一眼，来不及说话，已听他若无其事笑道：“这小箱子看上去不起眼，没想到还蛮重。这却怪不得，我先前只当秦小姐不止年华不再，连身材也……”话说到一半，余下的意思却也不言自明。

　　秦冉冉眼中一阵阵发黑，硬是咬紧了牙，下定决心绝不在这水中与他吵翻。半晌后两人好容易上了岸，俱是累得气喘吁吁。倒在地上歇息片刻，秦冉冉缓过一口气，立时翻身起来指责正悠然横躺在她身边那人：“你明知那船夫有鬼，为何不揭穿他，还要带他一起出海来？”

　　姬清苑耸一耸肩，颇不以为意：“小姐，我若一一说出这一路上都被多少人用什么方式追杀，只怕你眼睛也要瞪出来。如果带上这一个人便能省去那许多麻烦，我何乐而不为。”顿得片刻却又叹道，“他派出来的人，想来都自有一套互通消息的方式。我方才没有杀掉那人，只怕回去这一路麻烦会只多不少。”

　　寻着个机会，秦冉冉立时讥笑道：“生得五大三粗，却连个人也不敢杀。只怕堂堂四皇子，也不过虚有其表而已。”

　　瞟她一眼，姬清苑冷笑道：“我方才若当真杀了那人，只怕有些人早已骇得晕过去，还能有闲情在此冷嘲热讽。”

　　秦冉冉脸上一红，她向来不习惯撒谎，此刻想要反驳，却也无话可说，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片刻姬清苑似站起身来，秦冉冉只闻得身后悉悉索索的枯枝响声，却也拉不下脸回头看他，却已听他声音响起，似自言自语：“今晚看来是要留宿在此，身上这湿漉漉的，总要生个火堆。”

　　心中了然，秦冉冉静默须臾，却也起身来，不发一言，只是弯下身随他一起捡枯树枝。见她动作姬清苑反倒愣得一愣，随即再低下头去，一时也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两人捡了大捧树枝，便往林中走得一阵，找了处海风吹不到的地方，姬清苑生着火，看秦冉冉仍旧湿透的一身，道：“你先在此呆着，这林子不大，想来也没有野兽甚的，我去前方看看。”

　　见他说着已向前行去，秦冉冉踌躇片刻，仍然叫住他道：“你想去扎个竹筏，也要把衣服烤干，再吃点东西再去弄不迟。”见他转过脸来略有些诧异神色，颇为不自然道，“看什么看，我只是不想一路上再多出个麻烦的病号而已。”她一向自认性子算得温和，但眼前这人说话句句不是带刺便是嘲弄，竟惹得她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不由心中别扭。

　　姬清苑多看她两眼，随即了然笑道：“也对，秦小姐千金之躯，自然不能挨饿受冻，敢问小姐是要吃鱼还是兔子，我这就帮你捉去。”

　　住了声，秦冉冉开始反省自己前一刻好心叫住他究竟是存心找气受还是怎的。但手上动作却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打开药箱，拿出最上层青儿特意为她准备的干粮向那人递去，竟连声音也不再受她自己控制：“随意杀生，终究不是甚好习惯。我们既还有干粮，省着点吃也就是了。”一边说着，心里却恁地别扭。

　　再看她一眼，姬清苑犹豫片刻，却还是接过她手中烙饼，颇不是滋味的咬了两口，左右想不过，瞪她一眼道：“喂，大小姐，我骗你上了贼船，不止落水还差点死于非命，你要打要骂都悉听尊便，却不用在这里装好心。”

　　秦冉冉忍无可忍，药箱往地上一顿，气道：“你这人有完没完，你堂堂皇子我都没有挂在嘴边，偏你要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千金贵体。东西在你手上，怕我下毒的话，就不要吃！”再度转过身去。

　　姬清苑讨个老大没趣，抓一把润湿的头发，再如何别扭，却还是一口一口吃起饼来，双眼不时看向秦冉冉。却见她吃完饼便自起身向外走去，不由自主开口叫道：“你去哪里？”

　　秦冉冉没好气道：“看能不能找到绳索，帮你扎竹筏。”

　　清了清嗓子，姬清苑轻咳两声才道：“多谢。”

　　“不必客气。大家如今在同一条船上，我也是为了自己而已。”秦冉冉淡淡开口，行得两步，却又转头来看他，神情认真，“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临行之前我明知此路凶险，也还是会跟你一道出海。”

　　见她身影已走远，娉娉婷婷，自有种高华的气度，姬清苑也问自己，他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