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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壹·壹 鹤冲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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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冉冉埋头静候。
她倒并未觉得生气难堪甚的。秦廉是当朝宰相,官拜一品,如今她这做女儿的要给当今圣上看病,于情于理,也该知会秦廉一声。
只是,某人不是告诉她圣上的病情至今对外隐瞒?疑惑看向姬清苑,那人却也正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想是他也被搞糊涂。
复又低下头去,秦冉冉眼观鼻鼻观心,不该她过问的事,她向来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室内萦绕不去的浓郁药味下细研究起来。暗笑这群太医院的老人家们各个也算人精了,查不出病因,如此多种珍贵药物吊着,总也能拖上一天算一天。
也不知沉吟多久,秦冉冉听得门口有脚步声过来,连忙抬头望过去。一人剑眉朗目,颌下三尺长须,朝服玉带,阔步昂首间自有种凛然之气,不是她父亲秦廉又是谁?
秦冉冉向来不惯感情外露,但此刻只消看老父一眼,察觉他更比五年前苍老许多,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
秦廉却是目不斜视,直直走到龙榻前俯身跪拜道:“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昭帝似挥一挥手才道:“爱卿平身。”见秦廉应身起来,这才笑道,“此处并非朝堂之上,爱卿又何必多礼。”
秦廉肃声道:“君臣之礼,绝不可废。皇上此言,叫微臣惶恐。”
旁边“扑哧”一声轻笑,却是向来沉稳的太子殿下。见众人都望向他,姬重光连忙低头向兴昭帝笑道:“回禀父皇,儿臣只是想到方才秦小姐在殿外,也向儿臣言道‘礼不可废’。只觉秦大人父女都是国之栋梁,心中欣慰,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种借口也能被他说得如此动听。秦冉冉暗中猛翻白眼,想道这太子爷和那小气鬼姬清苑可是亲兄弟,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来得实在一些,正所谓没有期望,才不会失望。
便见秦廉复又跪下身道:“微臣教女无方,使得小女如今无法无天,还请皇上降罪。”
“爱卿何罪之有?”兴昭帝笑道,“朕与那神医司空也算几十年老朋友,深知他为人。他既然举荐冉冉来为朕诊病,朕信得过他的眼光。爱卿,朕叫你来此,只是不愿你日后知道,怪罪于朕。”
“臣惶恐。”秦廉三拜,看得秦冉冉不由自主暗叹数声,“只是小女年幼,纵然有些医术,就岂敢为皇上……”
姬重光似笑非笑打断他:“秦大人,我父皇叫你来,只是为了知会大人一声。大人怎的如此多话,还比不得令千金直爽。”
秦冉冉注意到姬清苑再听到“年幼”二字时险些笑出声模样,寻个机会狠狠瞪他一眼,这才上前道:“承蒙皇上与太子殿下信任,臣女感激不尽。若皇上应许,咱们这就开始吧。”听皇上应答一声,便自提了药箱上前去,却又两名宫人在她近帐之时伸手拦住,不待他们训斥,秦冉冉已然先行出声道:“启禀皇上,臣女闻得皇上卧床多日,只怕病情有些麻烦。若只悬脉而不能近看皇上气色,臣女没有太大把握,还望皇上明鉴。”
“你们退下。”喝退宫人,兴昭帝这才道,“冉冉乃秦卿之女,朕还有甚放心不下,冉冉你过来便是。”
秦冉冉应声上前去,姬重光站退一些让位给她。切脉良久,秦冉冉再稍微拉开帘幕,细看兴昭帝脸色。他此刻躺在病床之上,却也有些龙钟老态。眉目极好,想来姬重光兄弟二人的好样貌都继承于他。脸色灰败,眼眶深陷,即便如此,却仍然不减一国之君的威严气度。
两人相视,兴昭帝微微一笑,秦冉冉几乎立刻便对这九五之尊生出些好感来。想道,司空脾气古怪,他不但救过司空的命,还是司空唯一当作朋友的人。细细查看他症状,秦冉冉问道:“皇上平日里,可有时常气血翻腾、呼吸不畅的症状?”
兴昭帝颔首道:“有此现象。”
“可有多梦、浅眠、时常生倦?”
“确有此兆。”
“可有胸口闷疼?”
“……有。”
站起身来,行得两步,秦冉冉转身迟疑道:“恕臣女大胆,敢问皇上,昔日可有受过利刃重创,如长剑、长戟之类?”在她记忆之中,似乎从来没有皇上被行刺、或伤重卧床的这些传言。
兴昭帝这才有些惊讶,看姬重光等人各自惊疑不定目光,迟疑片刻道:“……是。”抬手指了胸口,“昔年被利箭穿胸而过,重伤垂死。”
秦冉冉立时便忘了所谓君臣之礼,秀眉紧颦,话语全然不客气:“那不用说,皇上当时必定没有好好处理伤势,这才会留下如此严重的后遗症。”
秦廉面色一变,正要上前,却被姬清苑眼色喝住。
兴昭帝似在考虑,片刻忽道:“秦爱卿,可还记得你那结义兄弟,八年前便已过世的威武大将军邢烈?”
提到已逝老友,纵然秦廉如此修养,却也忍不住长叹一声,哽声道:“邢大哥一生戎马,为国为民,乃我江山社稷之福,微臣又岂能忘怀大哥英姿?”
追想前尘,兴昭帝深瞳也不由染上几分向往:“想必爱卿也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奠定我宣琅朝从此基本安定天下的那一战,当初的兵马大元帅,正是其时雄姿英发的邢烈将军。”
“诸围之战,微臣怎敢丝毫有忘。”秦廉叹道,脑海中闪过一事,惊道,“莫非皇上,皇上便是在那一战中……”
兴昭帝叹息着点一点头。
姬重光插口道:“可是据儿臣所知,诸围之战虽是我朝与昔年的狼族决定性一战,但当时父皇由于身染风寒,并未御驾亲征。”
“那一点小病,又岂能难倒朕。”兴昭帝笑开,依稀又是早年雄心万丈的模样,“那一战自朕登基,整整筹备五年,为的便是要一举消灭近百年不断扰我边境的狼族。谁知终于到了出征之日,朕却染上小病,当时邢将军、秦大人还有几位大臣一起上书反对朕亲征,邢将军更是立下了军令状,说他此战若败给狼族,必定提头来见。当时朕眼看一群大臣忠心耿耿,又哪里能反对得了,由此倒也留了下来。”
秦冉冉观他神色,摇头叹道:“只可惜皇上终究不是个肯乖乖听话的皇上。”
秦廉斥道:“冉冉,不得无礼!”
兴昭帝却听得失笑,摇手道:“爱卿,无妨,冉冉说得很对。”再度回忆道,“当时朕日夜忧心战事,总也安定不了,又万分后悔那日在朝堂之上为何不肯多坚持片刻。如此过了数日,朕终于还是觉得不能就此整日守在皇宫无所事事,由得将士们在外拼杀。正好当时也不用上朝,于是朕星夜离宫,赶往诸围城。”
这一段往事无人知晓,姬重光几人早已听得各自惊异,唯有秦廉,暗中叹息不已。
接下来最重要一段兴昭帝却说得极为简单:“朕乔装前去,与邢将军会合,当时我军战胜在望。朕外出遇到敌兵,幸得邢将军及时赶来,一番激战,对方只剩最后一两个人之时,却冷不防向邢将军放暗箭。朕想到邢将军乃是我军打胜仗的希望,怎能让他出事,便上前替他挡了那一箭。时间紧迫,后来朕捡回一条性命,却因此事不好张扬,因此之后并未再叫御医替我诊治。”
姬重光、姬清苑兄弟早已听得心内难过极盛。
秦冉冉心内却是叹息不已,以司空为人,她也想过究竟是如何的大恩,叫他竟不得不留下一枚朱雀铜牌。又哪里能想到九五之尊的皇上,竟是这么个不要命的性子。
打开药箱,秦冉冉道:“昔年那一箭,其厉害处想必皇上比我清楚。当时利箭过处心脉和肺叶都严重受损,偏生皇上你却当它没事。这二十多年来日积月累,如今病重,恕臣女直言,却也是圣上自己不留意,以至种下这祸根。”
兴昭帝闭眼,片刻道:“冉冉不妨直言,朕还有多少日可活?”
秦廉几人闻言立时纷纷跪下身去:“皇上!”
思虑片刻,秦冉冉动作极缓从箱中拿出针包,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皇上如今已不再年轻,身上有些病痛,却也算不得紧要,细心调养便是。今日我只是粗略检查,圣上详细的身体状况,至少得三天之后,我才能给圣上一个肯定的答复。如今我先用金针为皇上做一次基本的治疗,缓解心脉流通压力,让皇上您的睡眠能好一些。至于其他,若皇上当真信任臣女,就请您千万莫要胡思乱想,臣女必定尽心竭力。”
看她半晌,兴昭帝缓缓点头:“如此,朕便听信冉冉所言,将性命交予你,冉冉若有需要,着太医院全力配合。”
太医院一干御医闻言连忙叩首领命。
当下秦冉冉为兴昭帝针灸完毕,姬重光兄弟俱都留在其内,只说要多陪皇上一会儿,秦冉冉便自陪老父步出宫去。
两人终于得时间独处,一时自然感慨万千。秦廉欣喜爱女回来,却更担忧兴昭帝病情,两人叙得片刻,便自皱眉再问道:“冉冉,皇上身体究竟如何,你可莫要骗我。”
“爹爹就放心吧。”秦冉冉巧笑嫣然,在自小相依为命的生父面前,总算也有了些女儿娇态,“女儿就算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总也要顾念爹爹头上的乌纱帽。”一边说着已伸手笑嘻嘻拨弄秦廉头上发冠。
不客气打掉她手,秦廉无奈笑道:“你啊,真是越大越没个规矩。方才在皇上面前,你三番两次出言不逊,可叫为父担心个够。”摇一摇头,叹道,“爹爹也一大把年纪了,哪还在乎这命有多长,官有多大。爹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啊。”
“爹——”抱住父亲撒娇片刻,心中感动,秦冉冉嘴上却仍是调侃他,“爹爹向来最爱惜名声,即便官拜一品,也半步不许自己行差踏错。爹爹明知女儿向来最是不会说话,就不怕女儿得罪皇上,以此连累爹爹?”
“冉冉你有所不知。”秦廉叹道,“我年初已然有了辞官之意,如今你回来,我见你平平安安,心里也再无甚牵挂,却是决意要告老归田了。”
秦冉冉不由大吃一惊:“爹爹,你……”她明知父亲对皇上多朝廷有多忠心,从未想过他竟会有一日要主动辞官。
抚着她长发,秦廉叹道:“其实五年前我就该离开,也不用再难为你。但那时皇上一再挽留,太子也还没有长大,朝中尚有人对那皇位虎视眈眈,我心下无奈,最后唯有难为了你。如今却不同了,太子气候已成,那齐鸣王之事,你一路和四皇子回来,想必已经了然。此番只要解决了此事,我即刻向皇上请求辞官。到时冉冉你喜欢跟着爹爹也好,或者一个人也好,爹爹绝不会勉强你。”
秦冉冉心中纷乱,这才知道,五年前父亲为了她,竟早已向皇上提过辞官之事。一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内疚,说不出话来。又想起他方才所言,便道:“爹爹只怕还不知道,我和四皇子在回宫的途中,已然见过齐鸣王。”
“竟有此事?”秦廉不由大奇,“你肯定是他本人?既然已经见过了他,你二人竟还能完好无损回来,倒也叫人惊奇。”
“也是我二人运气好。”秦冉冉摇头苦笑道,“他那样的人物,我见一眼,哪还有认不出的道理。他确实有心诛杀我们,但一来当时他在钟萃楼,离皇城已不太远。二来我二人当时危急万分,自然豁出性命与他的人相拼。四皇子勇猛,终于也带着我及时逃过一劫,但他毕竟还是受了伤,今日来见皇上,却也是硬撑。”
秦廉细想往日对姬清苑种种印象,半晌叹道:“想不到那四皇子有此智勇,难怪圣上和太子会将此行委托于他。倒是我从前轻看了他。”
秦冉冉还想着怎样说一两句反驳的词来,却听秦廉似忽道:“对了冉冉,你可还记得褚惊鸿?那孩子日前去了司空岛寻你,不知你二人可有遇上?”
秦冉冉便自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