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情人啊》果果猪

4、四颗笋

　　从谏垂眸看她，没回应，但也没否认。
　　他总是这幅古井无波的样子，让春笋想起高三那年两人在校长办公室，校长逼问他们俩晚上去湖边干什么的时候，他也这样看着她。
　　几分钟后从他好看的嘴唇间飞出祸祸了她整整一学期的三个字：“谈恋爱。”

　　春笋忍不住打量他。
　　八年前的从谏脸庞清瘦，个子高挑，很普通的蓝白色化纤运动校服在他身上却有种清新倔强的味道，特别好看。他穿着那双略旧但永远干净的黑色运动鞋，在求学的道路上负重前行。
　　现在的他，凌厉味儿褪去，穿面料优良的商务西装，结着真丝领带，身姿挺拔气质卓绝，有种引而不发的从容气质，完全变成一副沉稳淡然的成功人士的模样。
　　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以他的优秀，能有今天不奇怪。

　　从谏只看着她，一言不发，春笋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认出了她。
　　八年时间不短，她身上也有诸多改变。
　　比如短发变成了长发，比如胖了五斤，比如当年从不化妆今天画了淡妆。
　　哦对了，她还打破自然规律长高了两公分……
　　就在春笋默默盘点自己的变化时，店员戚戚然地问：“两位互相认识啊？”
　　春笋眨眨眼。
　　还真说不好是不是“ 互相 ”。

　　从谏微欠身，伸长胳膊朝春笋靠过来。他的袖子几乎擦着她的耳廓，她能听到他袖子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还有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恍惚了一下。
　　有种遥远的熟悉感。
　　冬夜，湖边，他抱紧她滚进小树林。
　　冰冷的湖水气息和少年身上暖煦煦的气味，勾兑出春天来了万物生长的味道。

　　从谏把一份鸡蛋三明治放到收银台上，收回了胳膊。
　　店员拿起三明治犹豫了一下，问：“先生，您自己付吗？”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春笋。
　　春笋定了定神，忙拿起手机问店员：“这多少钱？我付。那个扫脸支付……”
　　话音未落，扫码机又响了：“支付宝收款，7.8元。”

　　哎？？
　　春笋看了看扫码机，又看向店员。店员低下头躲开春笋的目光把三明治递给从谏，从谏接过三明治转身走了。
　　春笋愣神的功夫，店员又把咖啡递过来。
　　“女士，您的咖啡。”
　　春笋接过咖啡，追出去。
　　广场上人来人往，没了从谏的踪影。
　　春笋左顾右盼。

　　看样子是没认出她来。
　　还是老样子。
　　对待陌生人像冬天一样寒冷。

　　早晨的太阳高挂东方，人们行色匆匆，冬日的冷风送来星巴克煮咖啡的香气。
　　有一点点失落的味道。
　　他们的缘分像卡布奇诺上的奶泡，看似绵密丰盈，其实一戳就破了，贫瘠得很。
　　连说句“好久不见”的机会都不给。
　　春笋就着手里的纸杯喝一口咖啡，整个人僵住。
　　……好难喝。
　　毕竟才10元，就不要追求风味了，此刻对于有咖啡因依赖的她来讲，管用就行。
　　她边走边大口喝着咖啡，尽快把咖啡因液体输入到体内，走到贵都大厦门前的时候顺手把纸杯扔进垃圾桶，推门进去。

　　23层，中新华科技有限公司。
　　春笋在美若天仙的前台小姐姐那里填了面试表，人事专员过来领她去会议室，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求职者，有男有女，很安静，有的闭目念念有词，有的埋头看资料，有的神色惶惶左顾右盼，有的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室内弥漫着紧张局促的气氛。
　　搞得春笋不自觉地蹑手蹑脚起来，轻轻走到一把空椅子那儿坐下，把包包搁到膝盖上，刚填好的面试表放到面前桌上。

　　“姐姐，你是韩国留学回来的啊？”
　　很细小的声音。
　　春笋转头，看到一个特别瘦小的姑娘，眼睛很大，穿的很朴素，有化妆，只是粉底色号太白，下颌到衣领之间的原始肤色黑黄。

　　入职才是同事，现在是陌生人。
　　出门在外少跟陌生人说话。
　　春笋把面试填的表格翻个面，个人信息那面朝下，冷淡地“嗯”了声。
　　姑娘局促地坐回去，瑟缩着不敢出声，像只做错事的的小狗。

　　春笋一下子想起刚才从谏那副冷若冰霜的嘴脸……莫名地叛逆起来。

　　她主动问起姑娘：“你应聘的是什么岗位？”
　　姑娘受宠若惊，忙回答：“内勤。”
　　春笋点点头。
　　“你呢？你应聘什么岗位？”
　　“总监助理。”
　　“总监助理好呀，工资一个月多两千呢。”
　　“那你怎么不投？”春笋问。

　　“我？”姑娘不好意思的低头，小声说，“我不是本地人，刚毕业没有工作经验，也不像你这么漂亮……我怕投总监助理连面试的机会都没有……我已经毕业三个月了，一直没找到工作。”
　　看来应届毕业生就业确实难。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春笋问。
　　“港州大学。”姑娘说。
　　呃……跟她还是校友。
　　春笋眨眨眼，说：“港洲大学挺不错的吧，是双一流高校。”
　　当初她可是复读了两年才卡线录取，为此老爸春秋先生在希尔顿摆了二百多桌，大宴三天。

　　想到复读，不由得又想到了从谏。
　　他给她当过一年家教。
　　蛋炒饭是那阵子他带她去吃的，还有他做的蜂蜜柚子皮，他奶奶种的西红柿。
　　呸，怎么记忆里全是吃的，她真是个吃货！

　　只是那段日子，回想起来蛮美好的。
　　美食和爱情具有相同的特质，需要用心细细体会其中的细节。
　　春笋的味蕾和灵魂，在那段时间里共同得到了开发。

　　“不行啊，没名气的。”姑娘悠悠叹气，“末流985，跟人家清北毕业的比差了一大截。”
　　没名气……
　　末流……
　　如今母校这么落魄了吗？
　　那这校友还是暂时别认了。

　　春笋“唔唔”地应和着，抬手理顺一下鬓角的发，姑娘直勾勾地盯着她胸前。
　　“怎么了？”春笋疑惑。
　　“姐姐，你的项链是梵克雅宝吗？很贵吧？”
　　春笋：……
　　这是她最普通的一条项链了，首饰盒里还躺着十八岁生日时妈妈战歌女士给她定制的高冰帝王绿。

　　她不想刚出来工作就显得太高调。
　　春笋扯谎：“高仿的。”
　　姑娘的眼神晃了晃，神情中有着释然和感同身受，指着自己脖颈上的那条项链，像在安慰春笋又安慰自己：“我这个也是高仿的。好看就行，真不真没关系的。”

　　春笋讷讷地应和着，恰好人事专员来了，宣布面试开始，点了几个的名字，会议室里的人出去了大半。
　　人都走后，姑娘声音大了一点：“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公司是做什么的呀？”
　　春笋愣了一下，反问：“你不知道吗？”不知道就来面试？
　　姑娘有点不好意思：“我简历都是海投的，人家叫我面试我就来。都是公司挑我，我哪里有资格挑人家。”
　　确实卷啊。

　　春笋便把自己查到的资料跟姑娘分享，说了个七七八八，人事专员再次出现，点名：“陶丽丽。”
　　“到！”姑娘从椅子上弹起来朝门口跑去，明显比刚才自信了许多，离开前笑着冲春笋摆摆手，“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看着她开心远去的样子，春笋心情比较复杂。
　　半年后，大家要一起失业了。
　　到时候陶丽丽还笑得出来吗？

　　会议室的人继续一个个被叫走，春笋是最后的那个。
　　她跟在人事专员身后来到一间明亮的房间里，有着宽大的落地窗，窗前一排长桌，桌后坐着三个人。左手起第一个是从谏。
　　缘分的泡泡再度丰盈起来了吗？

　　人事专员开始介绍，中间是董事长，右边人力总监，左边，销售总监。
　　真的变成高管了呢。
　　春笋一一问候之后后落座，目光不自觉投向从谏。他只是低着头用手机发信息，不曾看她。
　　人力总监开口：“春笋小姐，请介绍一下自己。”

　　枯燥的流程式面试进行了半小时，人力总监对春笋比较满意，问道：“董事长，您觉得呢？”
　　“我的意见不重要，给从总监招的人，问问他的意思吧。”

　　哎嘿？
　　给他做助理的吗？
　　春笋又朝从谏看去，心跳不自觉加快。
　　从谏终于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淡淡扫了眼端坐在那儿的春笋，俯身凑到董事长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扶着椅背起身，边整理西装边快步走出去。
　　就这么走了……走了……了。

　　还是没认出她来？
　　春笋目瞪口呆地看着空洞洞的门口。
　　简历上生辰八字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再认不出，那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多么的不值一提啊！

　　春笋感觉遭遇了二十几年生命历程中最大的滑铁卢，失落与无奈满溢胸膛。

　　董事长对人力总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人力总监说：“祝贺您，春笋小姐，您应聘成功了，欢迎成为公司的一员。”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