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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吃完了饭,傅应龙在客厅里围着那两个半人高的钧窑青花瓷珐琅薄胎大花瓶转了好几圈,黑檀木的拐杖一下一下点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将花瓶上那高鬓襦裙的汉服美人看了个仔细。
      直到佣人端了直筒玻璃杯的热牛奶要上楼,他一横拐杖拦住:“给谁的?”
      佣人道:“二公子。”
      傅应龙嗤笑道:“还怪讲究的,睡前还得喝牛奶,把自己当小孩了。”随手把玻璃杯端了起来,朝佣人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上了三楼,冲着黑漆实木门踹了两脚:“开门!”
      里面紧接着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随着他的到来而加快了节奏,傅应龙不禁骂道:“你不快点给你老子开门,在里面搞什么鬼花活……”尾音还未完全落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傅清庭穿着一身白色拖地棉睡袍,头发还滴着水,结成一缕一缕的,刺棱棱地顶在头上。
      他乌黑的瞳眸里满是迷茫,甚是无辜地看着在暴怒边缘的父亲。
      傅应龙将牛奶杯强塞给他,因动作太过粗鲁,白色的汁液飞溅出来,正滴落在手背上。
      “你面子大,还得老子亲自给你送牛奶。”
      傅清庭端着杯子跟他身后进了屋,转身把门带上。
      傅清庭的房间是客卧相通的,外面是欧式雕花布艺大沙发、茶几、书桌,另有几排立式书柜,往里走是圆拱形花廊门,直通卧房,摆了张席梦思双人床,深蓝色的床单被罩折得整整齐齐。
      傅应龙背着手捏着拐杖转了一圈,见茶几上掀开着藤条箱子,旁边横七竖八放了几本砖头厚的精装书籍,再就是几件衣裳和一些杂物,箱子敞着,里面有个古色古香的绿绸方盒。
      傅应龙伸手打开,见里面摆了一只拳头大的玉蝉,雕工精细,白皙剔透,在水晶灯下闪着莹腻的光泽,不禁朝它伸出手。
      “别动!”
      傅清庭一声喝断,从身后跑过来,一把将方盒夺过,重新扣上放回箱子里。傅应龙火气冲顶,指着傅清庭的脑门,怒道:“你让谁别动?我他妈是你爸爸,有什么是我不能动的!”
      傅清庭瞥了他一眼,道:“那是西汉玉蝉。”见傅应龙依旧挥着拐杖要跟他拼命,轻叹了口气,往后躲了几步,道:“是从汉代古墓里挖出来的,在死人嘴里放了两千年,据史册记载,玉蝉有安魂、往生之效,常用于下葬陪寝。”
      傅应龙一愣,也不跟儿子拼命了,把拐杖扔了,从口袋里拿出绢帕狠擦了擦掌面,嗤道:“你是不是有病,带那么晦气的东西在身上。”
      “这是我从一个英国人手里买的。还是当年八国联军侵华,他爸爸从圆明园里抢出来的,据说是当年乾隆皇帝的心爱之物。”
      傅清庭见傅应龙没什么回应,又说:“这是国宝,不能流落于外夷手中。”
      傅应龙一点不觉得儿子忧国忧民,境界高远,只觉得他出一趟国,竟染了书呆子的迂腐愚蠢回来。
      弯身坐在沙发上,问:“值多少钱?”
      “五千……”
      “那还可以。”
      “五千美元。”
      傅应龙瞪眼:“你个败家子,死人嘴里含的玩意值五千美元?”
      傅清庭将手指搭在眉骨上,追忆起往事,很是无奈的样子:“我也觉得有些贵,但此君一分不肯让,当时我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五千美元。实在无法,只好用了些非常手段……”
      傅应龙转怒为喜:“你偷的?还是抢的?”那表情好像不管是偷还是抢都是自己占了大便宜,都比真金白银地去买强。
      此事若要详述十分繁琐,傅清庭当年为挽回国宝根据手中竹简古籍辛苦伪造了另一件青史留名的文物,通过医学院的华洋贵族同学买通文物鉴赏委员会的专家,以私下会晤的行式向持有玉蝉的英国人透露这一价值连城的藏品。
      最终多方鼓吹,诓的视财如命的英国人非要以物易物,交换之后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生怕傅清庭后悔连夜订机票回国。
      虽然了了数语可概括,但实际为了保住专家名誉,为了让英国人深信不疑,又在事后英国人发现被骗找上门来而与他周旋,还要应付华洋警视厅的盘问,这其中所费的功夫与苦心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傅清庭料想其父没这个耐心听他详述,便中肯地概括:“应该算是骗的吧。”
      傅应龙笑声不止,喉咙里压着苍老的浑浊,像是得了道的老槐树,老而干瘪的身体因为大笑而颤颤巍巍。
      “不亏是我儿子。你老子年轻时都靠抢,干的都是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营生,你有出息,知道骗,这些年没白供你读书。”
      言语之自豪,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傅清庭略显无语,仿佛傅应龙毕生之志就是为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或是打家劫舍、或是坑蒙拐骗之辈,唯有成为一个衣冠楚楚的良民才是傅家之耻。
      想到这里,只见傅应龙脸色一变,面容寒凛,冷声道:“你骗别人也就罢了,可不能骗你老子,说,你是哪一天到的沛州?”
      傅清庭只略犹豫了一下,便道:“昨天。”
      傅应龙道:“去了南湾桥。”
      傅清庭诧异地回看他,眉毛微拧,见傅应龙不无得意地说:“你何时订的票,订的哪一天的票,什么时候回来,特务处探听的明明白白。从你踏上沛州土地的那一刻就在老子的眼皮底下了。”
      傅清庭这才觉出自己受了愚弄,内心陷入一种深沉的自嘲之中。
      瞧着儿子颓丧的样子,傅应龙更加得意,终于稳占了上风,格外宽容又体贴地说:“你想去看小姨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他略叹了口气,问:“怎么没去看看你妈?”
      傅清庭南湾桥之行确实没有去给亡母扫墓,他敛了敛睡衣袍带,轻飘地说:“母亲病笃之际曾嘱告我,勿要因私情而荒废了学业与事业,以后每年只在她生祭之日去看她,其余时候一律不许去。”
      傅应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是个好母亲。”
      傅清庭将视线放在深蓝的丝绒窗幔上,却涣散而空渺,没有聚点。他说:“我有些累了,爸爸若没有其他的事……”
      “得,我知道,一提起你妈妈你就想逐客了。”傅应龙柱起拐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稀松平常地说:“准备准备……”见傅清庭与他对视,沉定了嗓音,尽量平和而自然地说:“准备结婚。”
      傅清庭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傅应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傅清庭:“这就是你的结婚对象,陈家二小姐。”
      傅清庭非常配合地从牛皮铁盒里掏出金丝框眼镜戴上,仔细端详了照片上那戴着贝雷帽、神情高贵冷艳的女子,又将照片还给了傅应龙,摇头:“这太荒谬。”
      “怎么了?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有钱?”
      傅清庭没忍住,出言讥讽:“以为我是你,只要漂亮有钱就行了。”傅应龙毫不客气地挥起黑檀木龙头拐杖打向傅清庭的膝弯,他只趔趄了几步,便稳稳站住。
      “下盘功夫练得挺稳啊。”傅应龙一敛袖,流水般的缎衫激起条条波漪,浮摆柔滑地挂在精瘦的身板上,他以不容违逆地语气说:“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傅清庭道:“《婚姻法》说男女之婚配必以自由意志。”
      傅应龙鄙夷地冷笑一声:“明天就让立法部改了这一条。”
      傅清庭道:“你这是独|裁、专|制。”
      傅应龙不跟他废话,边往外走边说:“我是你爸爸!你这是赶上好时候了,还能看看照片,前清那时候照片都没得看,不等掀盖头都不知道新娘长什么样。”
      眼前着傅应龙出了门要拐到走廊,傅清庭气得大喊:“我要回华洋。”老父亲沉稳的声音从走廊里回荡漂浮进来:“你回回试试。我能让你跑了一次,要是再让你跑第二次,我管你叫爸爸。”
      傅清庭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回国是上了一条贼船,七年在外飘零的孤苦岁月让他渐忘了自己的父亲是个何等霸道蛮横的土匪。他强忍着气在接下来几天听从父亲安排与彦远各界名流打交道,终于挨到了七月初七。
      傅督军在榆荚别墅为夫人举办生日晚宴,彦远有声望有地位的人集体出动,宴会厅里响着小提琴悠扬舒缓的迎宾乐,红绸地毯顺着碎石头路一直铺到别墅的铁栅栏门,偌大的燕尾服与旗袍、钻石、洋装秀展,宾客优雅而亲切地握手问好,指间的大钻戒映着厅中水晶灯,灿然生辉。
      待到陈夫人挽着两个女儿惊艳亮相,贵妇们众星捧月般地迎上来,一齐围着晚音嗞嗞赞叹:“这衣裳乔飞月在电影里也穿过同样的,就是没配像二小姐这般亮的钻石项链,瞧瞧,跟在颈间落了北斗七星一样。”
      晚音少不得谦逊一番。
      趁着她们相互恭维,影舟偷偷摸摸地去找陈晏棠,约定了在休息室换装,她一间一间地找进去,待走到最里面的一间,轻轻推开门,里面没开灯,只有走廊里的光耀进去,暗沉中弥散着细微的芒矢,隐约可以看见沙发里坐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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