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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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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边看了你许久,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真是你。”陈影舟没想到偌大的沛州自己竟能在短短一日内与他重逢,正要感叹缘分之奇妙,见对方凝重了神色,好像透过她看向某一处。
影舟回头,见他所看之处人影稀疏,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傅清庭方才是看到便衣警备见有人与自己搭讪要前来阻止,他自听到白娘子三个字后便暗中朝他们摆了摆手,便衣会意又退回到了人群里,装作一般散步的学生,等闲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面对眼前女孩子的热情,傅清庭有些心不在焉,陈影舟想了想,说:“我见你好像也挺喜欢看戏,我这里有一张陆老板的戏票,七夕那晚他上新戏《梅妃》,他给我的是包厢票,你愿意去看吗?”说着从布兜里摸出清风戏院特有的花笺戏票,递给傅清庭。
傅清庭打量了下她的打扮,上身斜襟盘扣白衫,下身深蓝绸布百褶裙,普通的学生装扮,竟对戏这么痴迷,两次见她,不是在唱戏就是赠他戏票。
他没有接递出来的戏票,只道:“七夕恐怕不行,我家中有事。”
“这样啊。”影舟面色微黯,转了转眼珠,道:“因是七夕夜场,比平日结束的晚些,差不多要到夜里两点,我家中规矩甚严,肯定不能在外面待到那么晚,只是觉得陆老板赠票,不能看下全场已是可惜,若有人能替我看也是好的。”
说完,陈影舟的脸颊不争气的熏红。
傅清庭不像陈晏棠,能在各色红颜之间游刃有余,面对女子的盛情邀约,他纵然不想去也不好意思再三拒绝,伸手将戏票接过。
影舟双眸瞬时明亮,挽着青色帆布兜,后退了几步,道:“那就说定了,我看前半场,你看后半场。”
她后退时脑后发丝飞扬,夕阳在畔,绚烂的霞光镀于身上,散发出青春活泼的朝气。傅清庭阴郁的心情有所缓解,冲她微笑,点了点头。
影舟看了看腕表,朝他挥手:“再见。”她一转过身,面容上灵巧的表情瞬时僵住,手心里紧张地攥着汗渍,两腿发软,待走到军校门口,放她进去的哨兵跟她打招呼:“三小姐,事办完了?”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陡然想起,唉,又忘记问他叫什么了。
***
傅清庭回官邸时天色已黑透,傅应龙在餐桌前等他,除了陈龄之,还有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妇人和两个小孩子。傅清庭叫了“爸爸”,又冲陈龄之颔首叫了“夫人”,陈龄之面色和悦地应下,指着素装妇人道:“这是你大嫂夏桑。”
傅清庭离家时傅文庭尚未婚配,此属他与夏桑的首次会面。他一时想起大哥,心中漫过凄怆,朝夏桑颔首:“大嫂。”
夏桑不到三十岁,穿着白绫缎短袖旗袍,腕上一只翡翠手镯水波清透,只是人太过消瘦,镯子搭在腕上晃晃荡荡,更显出显瘦苍白之感。
她的脸上没化妆,嘴唇发白,很显出些憔悴,特别是在光彩照人的陈龄之映衬下。她亦向傅清庭问好,又推了推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向傅清庭介绍:“大一些的是佩珍,小一些的是佩奇。”
佩珍是个大约五岁的女孩,留齐刘海长头发,穿白色套裙,一双眼睛乌黑清灵,好奇地盯着傅清庭看,她接收到妈妈的视线,拉着三岁的弟弟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傅清庭跟前:“二叔。”
傅清庭摸了摸他们的头发,俊秀清冷的面上掠过温和的笑意,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塞到小孩子的手里。
佩奇年纪小,小脸蛋胖乎乎的,尚不太明白红包与金钱的含义,只懵懵懂懂地接过来,拿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把玩。佩珍却活泼,仰头看向傅清庭,甜甜地道:“谢谢二叔。”
傅清庭将孩子送回到他们的妈妈身边坐下,夏桑目光触及孩子,苍白的面容浮上些许慈爱的笑,但很浅,仿佛只在唇角稍作停留,便淡然逝去。
她年轻新寡,又是突逢灾祸,只觉天地骤然坍塌,根本笑不出来。
佣人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始上菜。吃的是西餐,主菜是意面和烤牡蛎,两个孩子很乖,自己拿着刀叉吃饭,虽然笨拙但并没有失礼的地方。
傅应龙举起酒杯,里面新斟了半杯白兰地,陈龄之眼疾手快地夺回来,剜了他一眼:“医生说你不能喝酒。”
傅清庭手中刀叉微滞,转而看向傅应龙,见他烦躁又郁闷地把刀叉撂到盘子里,叹道:“吃饭不让喝酒,这饭吃得还有什么滋味?”
傅清庭问:“爸爸的身体有大碍吗?”
傅应龙冷哼了一声,把不能喝酒的怨气和旧恨一齐发作出来,冲着傅清庭没好气地说:“有大碍也没见你能早些回来,这会知道问了。”
傅清庭碰了一鼻子灰,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又低下头继续招呼盘中的牡蛎。
陈龄之埋怨似的朝傅应龙使眼色,他觉出自己有些刻薄,不愿继续与儿子僵持,道:“你不是在华洋学了几年医吗?等会吃完饭给我把把脉。”
傅清庭抿了一口冰水,也没抬头看他,只专心致志地切牡蛎,清清淡淡地说:“我学的是西医……”
“你不是跟文庭来信说你在华洋拜了一个老中医为师吗?”傅应龙张口就来,丝毫不以窃看他人信件为耻。
傅清庭的声音有些闷:“我还没出师就被你逼着改投军校了。”
看着儿子俊秀暗沉的侧颜,傅应龙一下子乐了,笑道:“华洋军事比咱们发达,咱们就得跟着他们学。至于中医,华夏大地五千年的历史,精粹之深岂是东洋鬼子能触及分毫的,跑去华洋学中医,亏你想得出来。”
一不小心又被嘲弄了,傅清庭只觉郁闷,刚才吃的牡蛎好像一下子梗在了胃里。
他抬头看傅应龙:“您请老师了?”他见傅应龙微诧,慢悠悠地说:“您说话一下子文绉绉的,我有些不习惯。”
“你他娘的不习惯的多了。”傅应龙瞬时原形毕露,气得陈龄之在桌子底下蹬着高跟鞋狠命踹他。
他脾气上来,把椅子刺啦往后一拖,站起身来,嚷道:“给我下碗馄饨,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费那么半天劲儿就吃这么小块肉,几辈子能吃饱。”
佣人应下,忙扶着围裙下去张罗。
陈龄之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吃的好好的,就你吃不饱。”
话音刚落,傅清庭将刀叉交叠放在骨瓷盘里,那餐巾拭过嘴角,将餐布掀起站起身:“我吃饱了,要先回房间了,你们慢用。”
傅应龙气没处发作,嫌弃地说:“你回哪个房间?一走七年,哪还有你住的房间?”
陈龄之忙抻头说:“别听他的,你的房间早就给你收拾好了,还是原来三楼最南边的,这些年里面摆设都没变”,她朝傅应龙瞥了一眼,小声说:“你爸爸不让动。”
傅清庭朝陈龄之稽首:“谢谢夫人。”
陈龄之仪态万方地笑了:“都是自家人,谢什么。”
傅应龙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见傅清庭平整优雅地顺着大理石楼梯拾阶而上,胸口憋闷,忿忿道:“还是小时候好,刺头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我也有理由揪过来揍一顿,多痛快。”
言下之意,如今太无懈可击,连想揍人都找不出理由了。
陈龄之从女佣手中把盛馄饨的冰瓷大汤碗端到傅应龙跟前摆好,眄了他一眼,拖着腔调腻声说:“都这么大的人,若是在国内按部就班地发展,没准早就娶妻生子了。你当还是小时候,想打就打。”
一说起娶妻生子,傅应龙的脑子里有根弦绷紧了,他顾虑地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夏桑,夏桑会意,起身道:“爸爸,我吃完了,先带孩子们回房间了。”
佩珍和佩奇像两个训练有素的小型绅士与淑女,起身向着傅应龙和陈龄之鞠躬告辞。傅应龙舐犊之心大起,把孙子孙女揽过来朝脑门各亲了一口,想起早逝的儿子,对两个幼年丧父的孙儿很是怜爱,道:“等过几天爷爷带你们去逛商厦,想要什么买什么。”
佩珍和佩奇很高兴,洋娃娃似得腻在傅应龙怀里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妈妈回房间。
等他们走后,傅应龙挑起汤匙舀了馄饨,边吃边问:“跟你嫂子提了?”
陈龄之一瞬很平静:“提了。”
“那她什么意思?”
她自然是愿意的,陈氏虽是商界显贵,但所凭靠的一直以来就是傅家的军阀势力,如果没有这层姻亲,兵荒马乱的世道再大的家业都是无根浮萍,创的下,守不住。
不过陈龄之心中这样想,嘴上可不会这么说,只道:“嫂子有些担心,双方都是受过西式教育的年轻人,怕不能接受咱们长辈包办。”
傅应龙低头吸溜了一口汤,高挺的鹰钩鼻耸了耸,问:“晚音有交往对象了?”
陈龄之依旧拿捏着,淡若轻烟地回:“这倒没有……”
傅应龙咣当一声将汤勺甩回碗里,断言道:“这不就成了。”丝毫不觉得傅清庭这边会有什么变数。
陈龄之在心底斟酌了一番,正想再往细处探寻一下傅应龙对傅清庭的打算,却听傅应龙先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比较中意影舟,看上去陈家那三个孩子里你总是最喜欢影舟的。”
陈龄之心里咯噔一声,强潋起笑颜:“影舟才多大,毛孩子一个,成天里疯,哪比得上晚音稳重大方。”
傅应龙默了一会儿,道:“影舟的学校里有个叫关应茗的老师,对她挺关照的。”陈龄之竖起耳朵,听他慢悠悠地说:“特务处最近盯上这个关应茗了,他跟皖中有些瓜葛,你没事提点一下影舟,少跟惹是非的人来往。”
陈龄之只觉一颗心砰砰地跳,几乎要顺着喉腔蹦出来,将满腹的玲珑心思全都搅散了,今夜算是再没兴趣去过问傅陈两家的联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