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落断蓝亭》思简若繁

13、感动之前

　　如果有一个人为了给你几块糕点，要一个人用一夜去收拾整个御膳房。你会不会感动？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反正林依然感动了。
　　小春的眼如同春风，小春的心思如同缱绻的夜，她便在这片夜里前行，细细的感受这片夜竭尽自己所能去给她的所有温柔。
　　侍卫寝今夜格外静，林依然慢慢的走进，明亮的月光落在地上，如霜如雪，她浓黑的影子拖在地上，微微一笑，泪水滚落，感动之前，先是心痛。
　　轻轻的推开门，侍卫班都是两个人一间房，一百军棍足以打得杨重云爬不起来，估计他早就睡过去，或者晕倒了，林依然反手轻轻的掩上门。
　　除去外衣，就上了床，床铺靠着墙，轻轻的用被子围住自己，林依然靠在墙上，咬住手指，眼泪终于成串的落下来，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终于可以放心的有理由的哭一场。
　　心里酸酸软软，小春的气息混合着油烟和皂水的味道深深的印在她心里。
　　今夜，她不再是一个人，同一片夜空下，有另一个和她千丝万缕的人在昏暗的烛光下拼命的劳作。
　　当世界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表情是没有必要的。有他则不同了，世界因为他而云开雾散。
　　寂静的房间里，时不时的响起林依然深深浅浅的抽气声，杨重云趴在床上脸冲着墙，斜飞的桃花眼在月影中轻轻的敛下，眨了眨，一夜都没有合上。
　　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经过这一次之后，在所有人都鄙视遗弃林依然之后，他反而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其实白天他句句带刺的讽刺了林依然无数句，可是林依然兀自喜滋滋的，权当清风过耳。直到他冲口而出
　　“拿那么个烂果子当成宝，也对，正好配得上你那个太监”
　　林依然勃然大怒，反唇相讥
　　“烂果子有人会记得给你这个大活人拿么？不为了你大少爷，只为了你杨重云喜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这两人都踏中了对方要害，当下难得达成一致，出去手上见真章去了。
　　背上痛的钻心，杨重云心里乱糟糟的，想起这些有些郁闷，全家都盯着他这个独子去振兴杨家，他们说，你应当，你必须，你需要，你应该，他们怒喝，重云，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你配做杨家子孙么？他们哀叹，我们杨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他们追忆，我们祖先曾经是大将军，三军得胜，圣上亲迎。
　　杨重云沉重而无声的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他们希望他在沙场上一鸣惊人，凯旋归来也好，战死沙场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杨家人的他们，能够在一次重温他们祖辈的辉煌岁月，再一次趾高气扬，高人一等。
　　淡淡的晨光透过窗棂，染亮房间，蒙蒙的光明中，杨重云轻轻的转过头，看向背后安静了许久的人，那人已经睡着了，整个人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像个蚕蛹，巴掌大的小脸陷在被子中，几缕乌发从旁冒出头，落在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眼睛微微有些红肿，鼻尖红红的，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样。
　　杨重云抿了抿薄唇，脸上微微有些愧疚。
　　纵使在他眼中此人人品奇差，可这件事毕竟是由他迁怒而起，何况，若不是林依然出手，他现在已经在刑部大牢了。
　　正想着，窗外号角吹响，林依然皱了眉，嘴唇嘟噜了一下，杨重云一惊立刻闭上眼睛，号角依旧不停地响，良久林依然一咕噜爬起来，可能扯了背上的伤，嘶的抽了口凉气，动作奇快无声无息的穿戴洗漱好，推门出去了。
　　杨重云张开眼睛看了看大门，眨眨眼，以前都没发现，林依然在他休息的时候，动作轻的和猫一样。

　　集合时，顺理成章的少了两个人，杨重云，楚万山，轻伤的林依然是没有理由不出席的，这个队伍依旧像从前一样整合，可是每个人都下意识的躲着林依然，无论是目光还是身体。
　　林依然什么也没说，站在队伍的末尾。
　　杜洋看了看
　　“今天要借用一人帮着御膳房运送粮食，看看谁有空闲”
　　“让林一去吧，楚哥躺下了，谁和他站岗啊？”
　　“就是就是”
　　杜洋微微皱了眉头，但却没有反对
　　“一个人恐怕不行，两个人去吧”
　　“大人，林一惊才绝艳的，一个顶俩，有什么不行的？”
　　众人哄笑，杜洋无言，看向林依然，晨光中林依然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家一笑，他突然也抬起头对杜洋不在意的笑笑
　　“那就我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笑了，杜洋点了下头，林依然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御膳房外堆着五十麻袋一人高的大米，小太监看见有人来远远的跑过来，气喘吁吁
　　“哎呀，可算来了，今天宫中大宴，人人都忙，还把人抽走了，不得不麻烦你们了，啧啧...”
　　林依然点点头，二话没说，上前揪起一袋米就往背上抗，小太监大惊，一把按住，两人面面相觑，林依然见他面熟，试探
　　“小六哥？”
　　小太监愣愣的点点头
　　“您怎么....”
　　林依然一笑
　　”小六哥是个好人呐，兄弟我有耳闻“
　　小太监晕晕乎乎的笑了笑，然后清醒过来
　　”就来你一个？“
　　”是啊“
　　”这....这是五十袋啊.....“
　　林依然点头，轻轻将他向外一推
　　”小六哥让开点儿，别弄脏了衣服“
　　一袋大米压在林依然背上，林依然眯了眯眼睛，吸了口气，稳步向前走去。
　　背上的伤，裂开了。
　　来来回回，第二十袋的时候，林依然背上的血已经渗出衣服，小六吓得膝盖酸软，御膳房还留守的人统统出来看这个纤细的少年，背上渗血，一袋一袋来往不停的背着大米，那动作叫一个流畅，好像流血的不是他，汗如雨下的也不是他一样。
　　这情形，明摆着是修理人，没人愿意管别人的闲事，非亲非故的，何必得罪人？
　　不过这景可是百年难看到的震撼，不看可惜了，八卦也是要有基础的。

　　这次宫中大宴，例行热闹，烦坏了长平侯独子景越蓝，他家老子不愿意独生儿子上战场去和人家拼命，恐怕缺胳膊少腿，或者马革裹尸，让他越家断子绝孙，于是就把这个儿子教练好了武艺养在家里，半大小子英雄少年，空有一身本领，那也不是能安分坐的住的人物啊。
　　无奈，无论他如何翻天，他老子都咬牙切齿的忍了，就算是亲自去太后姐姐面前老泪纵横的去给儿子求情，也坚决不让他涉足朝堂战场。
　　平安是福啊。
　　老爷子心想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再不满足那不是找不痛快么？
　　于是，景越蓝硬生生的被逼成个纨绔，斗鸡走狗轻歌曼舞最终也拴不住这个少年的心，景越蓝无聊的平静下来，每天白日和表妹小郡主走走逛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晚上就仗着轻功玩弄皇城最为出色的防御系统，搞得三天两头皇宫紧张兮兮的，提防不知名刺客来袭。
　　最近小郡主思春，躲在绣楼绣苹果，连找茬的同党都没了。
　　生生要憋死他了，正待此时，殷凤大将军凯旋，宫中大宴，他因为身份问题不来不行，这不是活活挤兑人么？
　　景越蓝怒发冲冠，本来他也能思春的，结果就有半面缘分不说，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相像的男人，也谈得来，结果人家太过洒脱，一面之后，就不见了。
　　简直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景越蓝烦躁的扇着扇子，一路直奔御膳房而来，凭什么非要等到开宴才能吃饭？！他现在就要吃！
　　渐近御膳房，景越蓝眉头一挑，眼中透出些兴味来，此地异常，恐怕会有些戏啊？
　　用扇子拨开挡在面前的人，一步跨入，景越蓝的扇子掉了。
　　那个后背已经被染红，背着麻袋，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的少年,不就是，不就是！
　　景越蓝愕然
　　”你，你，你”
　　林依然一垂眼睛，回头便走，还有十二袋，背进去的她都小心的放在御膳房了，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脏乱，不知道小春因为那几块糕点要为他们干几个晚上？都弄完了，擦掉自己的脚印，顺便把地都擦了，碗也洗了，反正是公务调拨不急着回去。若是小春今夜来，就能少做点。
　　景越蓝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他背上的麻袋就往地上掀，怒道
　　“你不要命了？！快放下”
　　林依然按住麻袋，身体随他动作晃了晃，对上白玉面，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略略一皱眉
　　“大人别为难属下”
　　景越蓝抿住了朱唇，哼了一声，斜眼看向御厨的头
　　“是御膳房用人要紧呐，还是本小侯要紧呐？”
　　大家忙不迭的冲上来，一起拽林依然身上的麻袋，林依然拽得死死的，毫不妥协
　　“属下奉的是军令！”
　　景越蓝恨得牙根痒痒
　　“嘿，你还来劲了你，行，军令是吧？你上司哪个？就是殷凤老子也不惧！我还就不信了，我今天拽不走你！”
　　小六狗腿的冲上来，一脸谄媚笑道
　　“这位官爷的上司是杜洋杜大人”
　　景越蓝哼了一声
　　“你叫他来见我！”
　　林依然拽住马上要跑路的小六，叹了口气
　　“兄弟，林某还想在皇城混碗饭吃呢”
　　“吃死你吧，索性不干了，来咱长平侯府，我拿你当拜把子兄弟！”
　　“林某三生有幸”
　　“少废话，你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在下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景越蓝脸色一沉，眯起眼
　　“好好好，好样的！”
　　冷气压飘过，众人缩脖子瞪眼，就待小侯爷发怒，就见小侯爷卷起袖子，旋风一般走到麻袋前，骂了句市井粗口，操起一麻袋大米就往身上压。
　　小六妈呀一声，腿一软跌在地上。寒风吹过，除了林依然，所有人都矮了半截，一身宝蓝色银绣缎袍的小王爷，踩着藤蔓绣花银靴扛着麻袋走到林依然面前，嘿然一笑
　　“虽然你不给我面子，但是我还是拿你当兄弟，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麻袋同抗就是了”
　　语毕率先扛着麻袋进了御膳房。
　　林依然原地呆了好久，米袋在御膳房众人狼哭鬼号，歇斯底里的争相背抗推拽中，迅速的进入了御膳房。
　　小侯爷一身的尘土，笑嘻嘻的站在林依然身边，拍拍手
　　“你看，多快！”
　　“侯爷...侯爷出手，一个顶两儿”
　　“哈哈，这话我爱听，怎么样，和我做兄弟好吧？”
　　林依然茫然的点点头，景越蓝拉起她的手腕
　　“来来来，找御医看看去”
　　“地还没擦”
　　小六哭天抹泪的跪在林依然脚下
　　“祖宗啊，您行行好，快走吧，您看您背上都什么样了，地奴才擦奴才擦！”
　　景越蓝回头吩咐
　　“就你擦，你要是敢让别人干，看我怎么收拾你！自己的活不干，让别人干，你再敢阳奉阴违我拔了你的皮！”
　　小六抖作一团，连声音都不敢出了。
　　林依然由着景越蓝拉着她的手腕走远，直到没有人了，才停住脚步，景越蓝回头诧异
　　“怎么了？”
　　“不用麻烦了，宴席就要开了，迟到不好”
　　“迟到就迟到，管他，你背后伤的重，先找御医要紧”
　　林依然不动，景越蓝皱眉
　　“又怎么了？”
　　“如果我不像那个女人，小侯爷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
　　“....你什么意思？”
　　林依然推开景越蓝的手腕，淡淡的说
　　“小侯爷移情了，在下是个男人，今天的情，在下记住了，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景越蓝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血红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良久，有风吹过，拂动身边的芭蕉树微微作响，他嗫喏的迸出两个字评语
　　“真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