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面馆》华玫

8、新年快乐

　　从“未来”回来的第二天，刘可可回了南方，又过了几天，于春梅出了院。

　　春节一天天临近，于春梅的脸上始终没有笑模样，偶尔笑那么一两次，也是皮笑肉不笑，看上去怪让人心里不好受的，还不如不笑。

　　刘可可回南方那天，在火车上给于春梅打了个电话，先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又跟她说自己回南方了，没说春节回不回来，也没说还让不让她去南方了。

　　于春梅听不出女儿的情绪，女儿在电话里，声音十分平静，不像生气，但也绝不是快乐的腔调，应该还是不开心吧。

　　她知道女儿是一片孝心，但让她去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形单影只的，想想就郁闷。小镇多好，有相处了小半辈子的街坊四邻，有她熟悉的灶台，店面，她喜欢小镇，她离不开小镇。

　　叶伟怕于春梅在家里没人照顾，把于春梅带到店里，让她在店里“坐”镇，坐着看他和张姐忙活。于春梅冷眼旁观，自打她出院以后，叶伟像打了鸡血，情绪极其高昂，择菜也乐，刷碗也乐，和面也乐，切牛肉也乐。

　　这孩子是吃了笑药了？于春梅看着呲着一口白牙，往锅里下面条的叶伟，暗自纳闷。

　　除了叶伟，张姐似乎也有吃了笑药之嫌。前几天，她跟张姐说，自己有可能不干了，张姐听了，情绪顿时低落。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张姐和叶伟遥相呼应，叶伟露牙，她哼歌。没客人的时候，张姐一边择菜扒蒜，一边哼哼些曲调欢快的老歌。

　　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下午四点，面馆提前打烊，然后陆续来了好些个人。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街坊四邻，张姐领着小静来了，米疯子也来了，还是戴着他那顶油渍麻花的帽子。

　　叶伟给大家分派了任务，谁择菜，谁剁饺子馅，谁擀饺子皮，谁贴窗花，谁贴福字，谁贴春联，谁挂灯笼，谁给大家分水果，倒饮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于春梅也想干点什么，叶伟不让，笑嘻嘻地告诉她，“坐”镇就好。

　　择菜和剁饺子馅是个慢活，贴窗花、贴福字、贴春联、挂灯笼，一会儿就弄好了。窗花和福字是小静贴的，春联是米疯子贴的，灯笼是叶伟挂的，米疯子给他打下手递灯笼。

　　挂好了灯笼，叶伟一按电缘开关，两只红纱灯笼霎时亮了，幽幽的红色，照亮了玻璃窗上的红窗花，照亮了灯笼上方的面馆牌匾，照亮了屋子里忙忙碌碌，有说有笑的人们。

　　下雪了，冰冷的雪花，一片又一片飘落而下。叶伟仰起头，闭上眼，任纷飞而下的雪花，扑落在脸上，融成点点微凉的水滴。

　　晚上八点多钟，赶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年夜饭全部端上了桌。大家站在由六张饭桌拼凑起来的长桌前，举起了杯子。就在这时，叶伟的手机响了，大家齐齐看向叶伟。叶伟接起了电话，随后他在众人的注目下，向店门走去。

　　店门开了，一个人，带着满身的雪花和寒气走了进来。于春梅呆呆地看着来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伟接过那人的行李箱，那人微笑着向于春梅走来，“妈，”她走到于春梅跟前，拉起了于春梅的手，“我回来了。”

　　于春梅抬起手，抚上对方冻得通红的脸，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女儿回来了。她微笑了，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回来就好。”她不迭地扑打着女儿肩上和头上的雪花，“雪可真大。”脸上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邻居们围了上来，“可可，回来了！”
　　刘可可给母亲擦了擦眼泪，四面八面地和大家打招呼，“啊，回来了。”

　　“外头冷吧？”
　　“还行。”

　　招呼打到了一定程度，刘可可开始给大家分发新年礼物，她的行李箱里装的全是给街坊四邻准备的礼物。

　　张姐得到了一副做工精细的皮手套，小静得到了一个一千元的红包，外加一个俏皮的耳包，米疯子得到了一顶新帽子，于春梅得到了一条羊绒围巾。每个人都得到礼物，只有叶伟没有。

　　分完礼物，刘可可当着大家的面，郑重向于春梅宣布，“妈，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了！”

　　于春梅懵懂地眨了眨眼，一时没能领会刘可可的意思，于是刘可可近一步解释，“我辞职了。”

　　“辞职了？”于春梅惊了。

　　刘可可安抚地搂住于春梅的肩膀，“我想回来和你，和叶伟，一起打理咱家的面馆。你和我爸当初不是希望我来继承咱家的面馆吗？”

　　“可是……”于春梅知道，女儿很喜欢她工作的城市。

　　刘可可打断了她，“我喜欢我工作的城市，可是我更喜欢有你，有叶伟，有张姐，有老街坊、老邻居的地方，我更喜欢生我养我的地方。”

　　“可可，太委屈你了。”于春梅说。

　　“不委屈。”刘可可笑了，“我的野心可大了，我要把咱家的店开成像全聚德那样的百年老店。我要办加工厂，把咱家的面做成品牌产品，让全世界都吃到咱家的面，让‘春秋面馆’这个字号，世界闻名！”她转脸看向叶伟，“小伟哥，你帮我，好不好？”

　　叶伟抿着嘴笑了，“好。”

　　从“未来”回来的当晚，他就知道了刘可可要辞职的事，刘可可让他对于春梅保密，他答应了。今天街坊四邻齐聚面馆过大年，也是刘可可计划的一部分，包括刘可可一声不响的归来。

　　听了刘可可的豪言壮语，大家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夸奖刘可可有志气，感叹于春梅有福气。

　　“妈，我饿了，想吃饺子。”刘可可跟于春梅撒娇。

　　张姐和叶伟争着要给刘可可下饺子，最后叶伟胜出，刘可可跟着叶伟进了厨房。

　　店外，噼噼啪啪，远远近近地响着清脆的鞭炮声，电视里的音乐声和小品声此起彼歇，热闹非凡。

　　叶伟不时用长把勺子搅一搅锅里的饺子，怕饺子沉底粘锅。刘可可站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我回来，你高不高兴？”

　　相对于外面的喧嚣，厨房里安静极了。

　　叶伟盯着锅里的饺子一点头，“高兴。”

　　“说得真敷衍，一点儿也不真诚。”刘可可故意挑理。

　　锅里的水开了，饺子一只只胖鼓鼓地翻上来，叶伟往锅里倒了半碗凉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刘可可的眼睛，一字一顿，“高、兴，这回可以了吧。”

　　刘可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叶伟被刘可可盯得恨不得双手捂着脸跑出去，他故意板起脸，“别人都有礼物，我的礼物呢？”

　　闻听此言，刘可可狡黠地一挤眼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

　　刘可可笑着向叶伟的脸凑去，叶伟下意识地往后躲，“我把自己送给你，要不要？”

　　饺子煮好了，不只是刘可可一个人的份，大家都有份，邻居们帮着叶伟，一盘盘地往外端。

　　大家围着长桌站成一圈，每人端着一只杯子，有的杯子里装的是酒，有的杯子里装的是饮料，无一例外地，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刘可可站在于春梅身边，叶伟站在她身边。

　　在劈啪的鞭炮声和联欢晚会声中，刘可可清了清嗓子，开始致词，“祝妈妈春节快乐，身体健康！祝在座的叔叔、阿姨、弟弟、妹妹们春节快乐，身体健康！祝我家的面馆，长长久久，生意兴隆！祝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干杯！”

　　“干杯——”
　　大家热烈碰杯。

　　窗外，五颜六色的礼花一发发升上夜空，在纷飞的雪花中，绽放出绚烂的美丽。这明明灭灭的绚烂，照亮了小镇，照亮了这间小小的面馆，照亮了面馆里欢乐的人们，也照亮了那块风雪中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