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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记忆 ...

  •   “患者女,25岁,下午14:10时,车祸外伤昏迷1小时,诊断为重型颅脑损伤及右前臂、手外伤。”救护车上急诊科张医师与医院通着话。
      “抗感染、控制脑水肿做了吗?”
      “……是喻医师?”张医师听出了对面的声音。
      “我是喻言。”
      “喻医师,伤者姓名,易安。”张医师说道。
      对面沉默着,张医师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一眼看到担架上躺着的人没注意,但在检查头部伤口时,立即注意到女孩儿的脸有些眼熟,知道名字后他很快就想起了她是谁。上周因为发烧来急诊的女孩儿,陪在她身边的是神外的同事喻言。
      “抗感染、控制脑水肿做了吗?”
      片刻后,对面好像恢复了镇定,又问了一句。
      “已给予止血、抗感染、控制脑水肿、止血治疗。”张医生回复到。
      “好,到医院直接推3号手术室。”
      “收到。”
      救护车担架边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伤者的男性家属抬起头来看着张医师。
      “刚才跟你通话的医师,姓喻?”
      “对,是神经外科的喻言医师。”
      男人低下头紧紧握住拳头,后又抬起头来,伸手抚着昏迷中女孩儿的脸,轻声说道:“易安,是他。他对你那么重要,你一定相信他,对不对。”

      中心医院走廊里,喻言闭上眼睛镇定片刻。
      是一名叫易安的伤者。知道了。
      他睁开眼睛,开始吩咐下去。
      “3号手术室准备,吸氧、心电监护、血浆。”
      “通知手外科赵诚、麻醉科冯至到神经外科第一会议室准备会诊。”
      “准备ICU病房。”

      手术室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手术台上躺着的伤者是谁。
      神外手术助理张岩看看重度昏迷的女孩儿,又看看手术台前的喻言,带着面罩的他凝视着伤者,辨不清表情。
      “喻医师,要不要换张贤医师来?”张岩谨慎的提议。
      毕竟是关系亲近之人,手术中情绪很难不受影响。
      喻言没说话。
      大家沉默地等着。

      “布袋约束四肢,保证患者血氧饱和度大于百分之九十五,准备吸引器。”
      “颅脑术中张岩每半小时查看右上肢皮肤颜色和桡动脉搏动情况。”
      是喻医师一向镇定平稳的语气。
      大家总算吐出一口气。
      “收到。”张岩回到。
      “准备开颅。”喻言看着伤者说道。

      两个半小时后,喻言完成大骨瓣开颅血肿清除术,颅脑手术顺利完成。
      所有人都深深呼出一口气。
      “喻医师,恭喜。”
      “喻言,接下来交给我吧。”手外科赵诚走上手术台,对喻言说道。
      “嗯。”喻言对他点点头,走下手术台,又回过头来说道,“赵诚,她的右手交给你了,不能出任何问题,明白吗?”
      “放心吧,喻言。”
      “谢谢。”

      一个年轻男医师走出手术室,一直在手术室外座椅上坐着的静司站起身来。
      “你是喻言?”静司问。
      “你是手术单上签字的黄静司?”他也停下看着他。
      “她出事是因为我,她没有别的亲人可以签字。”
      喻言向前走两步,对助理台的护士说道:“ICU准备好了么?”
      “好了,喻医师。”
      “手术单拿来。”
      护士看到喻言的眼神,忙拿出手术单给他。
      喻言将单子和笔放到静司面前,说道:“划掉吧。”
      静司看着他,他能如此冷静让他惊讶,但行为却很古怪。
      “什么意思?”静司不接,说道。
      “你对她负不了责,我来。”喻言又看了一眼手术单说道。
      “如果我不呢?”
      喻言抬起头来看着静司,静司也回看着他,两人对峙着。
      都是聪明人,彼此一眼就知道了他们冲突的点。
      “你有什么立场,为她负责?”喻言沉声问道。
      “我跟她认识6年,她为救我才重伤,显然比你这个她才认识几天的人,有立场的多。”静司说道。
      喻言向前一步,紧紧盯着着静司的眼睛,一手抓住他的前襟,一手指着手术室的门,凌厉逼人的气势让静司用力半仰起头,他听到他冰冷的话语:
      “于是,你就用这个立场,把我早晨好好送走的女朋友,以这种样子,交还到我手中么?”
      说完,喻言放下他,当着他的面将签名划掉,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静司整理一下前襟,低头笑了一声说道:“这样才对。趁她还没醒来,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喻言将手术单交回护士手中,转过身向前走去。
      “嘉佑的道场,敢来么?”
      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等你。”
      旁边的小护士被吓得哆哆嗦嗦,赶紧飞奔去找人。

      很快,一条爆炸性消息传遍了医院和对面的学校。
      神外喻大神的女朋友今天下午重伤入院,喻大神跟送女朋友来医院的人约了道场。
      道场是嘉佑专门为学生和医生提供的释放压力的地方,平时很冷清,但现在被围观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为什么打架呀?”
      “听说喻大神女朋友是为了救送她来的那人才重伤的。”
      “所以喻大神要打他?”
      “不……听说是他约的喻大神。”
      “这——你看得懂么?”
      “看不懂。不过听说那人背景也很了不得,美国杜克留学回来的医生,在神经内科也是赫赫有名。”
      “所以这是神经内科与神经外科之间的战争么?”
      “不,这是大神之间的战争。”

      喻言先到,已经穿好道服在道场站定。
      静司走进来,在闭着眼的喻言对面站定。
      “准备好了?”
      静司话音未落,喻言已经挥拳向他面部打来。
      静司结结实实地接住了这一拳,随即挥拳向喻言打去。
      转瞬间,两人脸上都挂了彩,白色的道服沾上血迹。周围一片哗然。
      但这才刚刚开始。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没有咒骂,你来我往的拳脚连续不断地落到两个在道场上对决的人身上。
      竟有些以命相搏的厮杀感。
      原本叽叽喳喳看热闹的学生,登时闭上嘴,睁大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多久,两人力气都几乎耗尽,趴在木地板上粗重地呼吸着。
      但他们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只要一个人稍微抬起身体,另一个人也会挣扎着站起身来。两个摇晃着站立的人继续将拳脚向对方身上扫去。
      倒下,起身。再倒下,再起身。
      节奏慢了,像放了慢动作一般,但搏斗没有停止。
      就像是电影中两个做殊死一搏的死敌一般,不到最后,谁都不肯倒下。
      围观的人群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响着同一个想法: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两人尽情地释放着愤怒与恐惧,直到他们都精疲力尽,再也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大口呼着气。
      人群渐渐散去。
      许久,喻言站起来,向外走去。
      “你到底是谁?”静司躺在地上问道。
      “你只要知道,从四岁起,我们就在一起。”
      四岁。静司看着天花板,眼睛里辣辣的,不知道是血,是汗水,还是泪水。

      易安感觉自己被传说中的虚吞噬。虚中确实是辗转反复的回廊组成的迷宫。易安在迷宫中毫无意识的游荡穿梭,像是进入了永远醒不来的梦境,梦境中是真实与虚妄并存的记忆碎片。

      穿着校服的喻言在一条灰尘飞扬的小石子路上向前走着,“哥哥,等等我。”她喊着,在后面追着他。

      妈妈正在给她试一条红色的新裙子。她穿上,在原地转了个圈给她看。妈妈开心地笑着说道:“小意真好看,以后长大了肯定更漂亮,妈妈到时候啊肯定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妈妈,我不出去,我长大了要嫁给哥哥。”她开心地说道。
      “哈哈,”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小意,妈妈教你哦,哥哥和妹妹是不能结婚的。”
      “为什么呀?”
      “因为你们是亲人啊。”
      “那我不要跟哥哥是亲人。”
      “哈哈,你们就是亲人呀,这是不能改变的。”妈妈亲吻着她,“你长大以后,会遇见别的男孩子,哥哥凶巴巴的,有什么好。”
      “呜啊,不嘛,我就要他。”她哇哇大哭起来。

      她被母亲抱着离开家,她不想走,紧紧抓着门框,哭喊着:“妈妈,妈妈。”而妈妈则试图挣脱几个人的阻拦向她伸出手来,口中不住叫着她的名字:“小意。”

      夜里她在床上醒来,被一双手臂抱得紧紧地,几乎呼吸不上来。抬起头来,是母亲皱着眉头的睡脸。母亲每天都抱着她睡,须臾不离。

      她藏在一个小胡同里,透过门缝向一座院子里窥视着。
      看着妈妈在里面来回地走动,叹息,看着她头上泛出的银色发丝,她的泪滴到门槛上。

      她变成了一只风筝,正从一棵树上飞下来,而风筝的线,则握在树下的喻言手中。

      “晓安你说,是不是喻家那个孩子引得你?”母亲在训斥她。
      “不,不是的。”她摇着头,“是我喜欢他的,我先喜欢他的。”
      “啪”的一声,母亲重重地打在她的手背上,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明明是他引的你……”

      她终于又回到那个家,妈妈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着狂喜,她向她伸出手来,喃喃地说着:“小意,你长大了,小意……”
      而母亲一把拉开她,咆哮着:“我们不计较,你们是不是也太不要脸了!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想重新夺走我们的孩子!”
      爸爸向母亲吼道:“你胡说什么。”
      而父亲则一拳向爸爸挥去。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错了。”她冲过去想把他们拉开,而妈妈则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小意,妈妈好想你。你知道吗。”妈妈抱着她痴痴地说道。
      母亲拉扯着她,打着妈妈:“你放开我的孩子……”
      “喻言,喻言,你在哪里——”她在两人的揪扯中无助地喊着。

      “我们可以离开越溪,不一定非得出国。”父亲说。
      “不,我们就去美国找我哥,一定要远远地离开,离喻家远远的。”母亲坚定地说。
      “可是我们去美国怎么生活呢?”
      “有我哥,而且你到美国可以继续做医生。”
      “文景,你听我说……”
      “我决定了,一定要走,马上就走。”
      她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等他们谈完,父亲回到卧室,母亲去洗手间的空儿,她悄悄地走出房间,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跑下楼去,她要去找喻言。
      可母亲的喊声传来,“晓安,你给我回来……”
      她在黑夜中边哭边跑,但她知道是自己跑不掉了。

      她打开门回到家,父亲又喝醉了。近来他常常喝醉,尤其在母亲加班的时候。
      “爸,你又喝酒了。”她走过去,捡起散在地上的酒瓶。
      他突然伸出手来甩了她一巴掌。
      “都是因为你,我落在这个田地,都是因为你,你知道吗!”他瞪着她说道。

      夜风中,她瑟缩着走进家附近的电话亭。最近零用钱很紧张,她已经一个月没跟喻言通过话了。
      “喻言,你还好吗?妈妈的病还好吗?”
      “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听筒里传来喻言冰冷的声音。
      “喻言,怎么了?”她心里一紧。
      “她死了,她被我们害死了!”
      “什么?”她脑中一阵轰隆,吓得六神无主,“你说谁?”
      “我妈死了。”他说,“我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你,张晓安。”
      “喻言,对不起,对不起……”听着电话那头的喻言整个被抽空,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一再地重复着对不起。
      “再见,张晓安,再也不见。”
      “喻言,喻言——”她狂乱地喊着他,却只听到那头电话挂断的声音。
      她死了。妈妈死了。
      她无声地蹲坐在地。
      过了很久,她失神地从电话亭中走出,一转身却看到一辆车驶来。她发觉不对,那是家里的车,可刚才父亲还在家喝酒……
      爸喝了酒开车出来,易安脑子里一震。
      她朝车子挥着手,“爸,你喝酒了不要开车,你停下,停下!”
      刺眼的车灯,车子突然加速向她冲来。
      她倒在血泊中,听到车子撞开护栏滚落的声音。
      “爸,不要。”
      “我错了,都是因为我……”
      “如果没有我,妈妈……”
      “喻言,你是不是也会好起来……”
      “是不是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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