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祸 ...
-
周五,易安想起周六与静司约好了要去C市看望母亲,便当晚从嘉佑返回家中打包自己的东西。
喻言约了敏宇,回到家时,易安的打包工作正做得如火如荼,家里零落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要帮忙么?”
“不需要,我自己很快就好,忙你的吧,大侦探!”
易安打包东西很有自己的一套,不明就里的人帮忙反会添乱。
喻言向那些箱子看了一眼,说声“好”,便坐到了电脑前。
这两天来,喻言的空余时间基本不是在跟敏宇通话,就是在电脑前查找东西,整个人似乎扑到了周三晚的神秘小贼身上。
易安不打扰他,继续整理东西。
一本发黄的语文课本吸引了她的注意,16开的书,薄薄一本,书皮上是过于怀旧的封皮,封皮上写着“语文课本三年级”的字样。
这些年来,从洛杉矶到旧金山,从旧金山到纽约,从纽约到中国,颠沛流离的搬迁里,她丢掉了过往生活中太多的东西,但这样一本书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想起每次打包看到它,都会有困惑它为什么在。或许它之所以一直在,就是因为它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小小问号吧。
她打开扉页,怔住了。
铅笔写的“张晓安”三个字,被岁月磨去了铅,颜色已经很淡很淡。
但那个笔迹……
她从书架上拿过一本喻言的杂志翻开,对照着扉页上他的签名和课本上的三个字。
一模一样的笔迹。
这是一直带着这本书的原因吗?
她坐在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中,怔怔地看着那两本书。
见她很久没有动静,喻言走过来,穿过大箱小箱,在她旁边坐下。
“怎么了?”
“喻言。”
她抬起头来,眼神让他心中一痛。
“你看,”她低下头指着两本书上的两个签名给她看,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泪眼带笑,“原来你一直都在。”
不远万里,飘洋过海,一直都在。
喻言瞬间也明白了什么,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胸口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出。
她从来没有真正忘记他。
“休息一下?”喻言跟她一起坐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之间翻动着。
“嗯。”易安抹掉眼泪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父亲去世后一年多,舅舅家的中餐馆生意不好,我们生活得很艰难……妈妈结识了丧偶的易先生……易先生是香港人,很传统,于是我就随他改姓易。
“那你父亲去世之前在美国做什么呢?我记得他出国前也是医生。”
“嗯。但美国的行医执照很难考,妈妈后来有一次跟舅舅抱怨说,如果爸爸的行医执照考下来了,我们就不至于如此受……如此窘迫。”
听着易安渐低下去的声音,喻言紧了紧抱着她的右臂。
“那你父亲去世前在美国做什么?”
“听舅舅说,他开出租车。”
说到这个,易安轻微缩了一下。
喻言觉察到了,不再问她。
“来,我来帮你把箱子封上。”
“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将易安的大小箱子搬进车里,喻言开车送她去车站。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不用啦,你去医院忙吧,我下午就回来了。”
“那到了告诉我,我接你。”
“不用啊,妈妈的主治医生黄医师今天下午也要回A市,我让他把我直接带到医院就好了。”
“这个黄医生……跟你很熟么?”喻言眯一下眼。
“嗯,我们在美国就认识啦,是我大学时候的师兄。”
这时车子来了,易安向他摆摆手,转过身去准上车。
“喻言,我上车了,你回去吧,下午见。”
看着她笑着离开,喻言突然有些不安,上次看她这样离开……一走就是将近13年。
他上前两步,把正要上车的她拉过来抱进怀里。
注意到周围人投过来的暧昧目光,易安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挣一下,轻声说道,“喻言。”
“一定要好好回来。”喻言抱紧她说道,语气中浓浓的情绪。
“嗯。”觉察到他的不安,易安郑重地保证道,“下午六点前一定回来。”
距离上次来看母亲,已经有近半个月时间,易安有些内疚。
“她现在的情况如何?”去往母亲房间的路上,易安向静司询问道。
“情况比较稳定,短期记忆能力加强了一些。但你注意不要叫她张阿姨,她现在的身份是文景。”
文景是母亲的名字。
“她的记忆又前伸了?”易安有些惊讶。
生病以来,母亲的记忆越加蜕化,她对自己身份的认识从易阿姨退到张阿姨,现在又退到了文景。
“嗯。”
“这意味着?”
“意味着,你母亲回到了结婚前的记忆。”
“那……”
“在她现在的记忆中,没有你父亲,更没有你,她没有女儿。”
易安脑中嗡地响了一下。她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
在母亲生病前期,她什么都不做,只是追着易安到处走,逢人就说易安会被拐子带走,一定要看好。当时记忆严重受损的她,只余对易安偏执的爱。那是易安生命中最晦暗的一段时间,她们在美国相依为命,易安要照顾两人的生活,但她稍微离开一下,母亲就会崩溃得大喊大叫。无法兼顾打工和照顾病人,易安只好带着母亲回到中国。
再后来,她忘记了易安,将一只绒毛玩具□□小熊当作自己的女儿,情绪稳定了下来。
看到母亲将一只玩具当成自己悉心地照顾它,易安心中百感交集。
但现在,她把自己完全忘却……易安心中响过一种塌方的轰隆声。
父亲去世了,母亲完全忘记了她,而她失去了十五岁前的记忆……他们过往的生活,就像是被封进了无人可以触及的地下。
但当她走进病房,看到抬起头来的母亲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年轻女孩儿特有的清新和光彩,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易安嘴角动了动……心中一声叹息。
对母亲来说,或许这样是最好的。
“文景,我带了一个人来看你。”静司向母亲招呼道。
“是嘛,这是谁,”母亲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向静司,热切地问道,“阿真呢,他什么时候来?”
“阿真今天上工,明天才能来。”静司对母亲说,然后对困惑的易安使了个眼神,“我们跟这位朋友玩拼图好么?”
“好哇,在等阿真的时候玩。”
“阿真是谁?”等母亲睡去,易安与静司从病房中走出来后,易安问道。
“他是现在你母亲唯一关心的人,你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易安摇摇头,她与母亲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
“会不会是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对你父亲的昵称?”
“应该不会,我父亲名字中并没有这个字……不过,我也不确定,因为我自己的记忆,你知道的,也有损。”易安沉思着。
“是你母亲年轻时的记忆,你舅舅或许知道?”
“嗯…好,我方便的时候问一下,”易安说,“师兄,谢谢你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谢得如此不诚恳,我不接受。”静司看着她挑了挑眉毛说道。
“那,请你吃饭?我正好有事情跟你说。”易安说。
“行啦,你是交了医药费的,照顾病人是我的工作,你呀,当什么真。”静司说着伸手捏易安的鼻子,易安退了一下闪过。
“静司。”易安警告他一眼。
“好吧,一教训人,师兄就变成了静司。”静司耸耸肩拉着她向医院外走去,“好啦,去吃饭。有什么事要说?你决定卖给我了么?”
“喂!”
饭桌上,当易安说出自己决定考嘉佑医学院的研究生,中心医院愿意在她读书期间帮她支付母亲的医疗费用,只要她答应毕业后留在医院工作的事情后,原以为静司会很开心,因为他一直支持她重新拾起医生的理想。
可他就在对面安静地听着,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似笑未笑。
“师兄,你怎么了?”易安不解,轻声问道。
“他是谁?”静司抬起头看着易安。
“嗯?”易安困惑。
“我知道易安你在医学上是个天才,但是我同样了解嘉佑,像你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如果不是有一个在嘉佑非常有影响的人在推动,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静司。”易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什么。
“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愿意为你做这样的事我不关心,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关心的是,”静司眼中有一丝疯狂闪过,“他是谁,让你这样一个女孩儿,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而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静司,谢谢你。”易安说。
如果说这些年来她丝毫没有觉察到静司对自己的心意,那肯定是骗人的。正是因为隐约知道他的心意,而自己无法回报,所以才尽量注意与他的距离,才选择不惜两地奔波,离开C市到A市工作。
静司转过头去,嗤笑一声。
易安知道,“谢谢”无法回报他这些年他的感情和付出。
“对不起。”她又轻声说道。
“他是谁?”静司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
“他叫喻言,”易安深吸口气说道,“是我很重要的人。”
易安认真的眼神瞬间将静司点燃。
“看来,你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只是针对我而言,呵呵。”
说完静司拉开椅子走出了饭店。
“静司,你听我解释。”易安放了两张纸币在桌上跟了出去。
但静司恍若未闻,大步向马路对面走去,易安跑过去试图叫住他。
这时一辆汽车疾驶而来,眼看就要撞上横穿马路毫无察觉的静司。
易安扑过去用力将静司推开,下意识转过头来,已然是近在眼前的车灯,而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车里的人竟然是他……
“你为什么要回来,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车中的人咆哮着驶向她。
她被拽进一个无尽的空洞,空洞里是永恒的暗夜,而里面住着的是一种叫“记忆”的生灵,它们认出了自己的主人,私语着向她奔来。
“易安!”
遥远的世界里,她听到静司的嘶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