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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男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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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开完会,杨定没什么事干,坐在办公室里,空调嘶嘶地吹着他后脖颈,凉快极了。
他抬头看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江映红才下班。
他在联系人里列表里找到江映红,犹豫着问她要不要接她下班。
“管他呢。”他骂了一句,退出了界面,找其他人组局。
另一头的江映红刚结束下午第二节课,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四只电扇。
她最近嗓子不舒服,上课没法大声说话,这节课安排学生写作文,正要拿回办公室批改。
办公室里有几个学生在订正作业,她的座位对面正好是同班教英语的夏冰,边上站了一个黑黑瘦瘦的男生,低着头听夏冰训话。
“你自己说有几天没交作业了?上次说没带,这次说弄丢了,你怎么不把人给搞丢了?”
夏冰比她大两岁,研究生的时候就在这个学校教书,江映红和她搭了两年班,算是亲近。
“江老师,你看看,他已经连续三天没交作业了,再这样下去我看叫家长吧。”
江映红把桌前东西理一理,搬了个凳子放在黄毅边上,让他先坐。
“夏老师你接下来还有四班的课吧?我来跟他讲。”
黄毅抬头看了一眼江映红,又看了看夏冰,没敢坐。
等夏冰出去了,江映红再让黄毅坐,黄毅还是不坐。
“你个头高,老师仰头看你脖子累,坐下来。”
黄毅不情愿地坐下来了。
“我记得你周记也没交吧?”
“我……忘带了。”
江映红笑了:“今天礼拜三,连续三天都忘带了?”
黄毅不说话。
“你是一个懂事的学生,你初一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好苗子,不让老师费心,自己肯上进。可是自从初二开学了,你的学习状态一直不太好,能和老师说说为什么吗?”
黄毅支支吾吾。
她轻轻拍了拍黄毅的肩膀,“先去上课吧,放学再到我这儿来一下。”
末了她又补充道:“下午的课好好上,在学校就别想太多。”
黄毅走后,江映红没说什么,周围的同事也是各干各的,开学事情多,尤其是班主任。
她从那叠卷子里找到黄毅的作文,通看了一遍,又再细看了一遍。
——情感充沛,但描写还需细致些。注意分段。
她在文末点评道。
黄毅这个孩子,比班里其他学生早熟,以前不让人费心,这学期状态下滑得厉害。
她觉得有必要家访一回。
虽然她自己也不喜欢家访。
蓦地她又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微信,往下翻了两页,找到了杨定。
——我今天晚上有事,你能自己解决晚饭吗?
发完之后,江映红有点懊恼,自己没必要这么问,想撤回又觉得尴尬,却见杨定马上就回复了。
——可以。我也有事。
江映红挑眉,看来是她高估了。
杨定正在给卢思杰发链接,让他叫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吃火锅,江映红来了这么一句,他正好省的麻烦。简单回复之后,马上就和卢思杰他们聊了起来。
——我今天要陪我老婆逛街。
后面有人马上跟了一句我也是。还有几个老同学说有事,过了会儿武一杰发了串省略号。
杨定:你又怎么了?
武一杰:我老婆要我回家吃饭。
一片哀嚎。
杨定挑眉,心道一句武老板结婚也这么怂。
杨定脚一蹬,在办公椅上转了个圈圈,忍不住翻白眼,噼里啪啦打字道:
——你们怎么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几个有孩子的马上不同意了。
——杨公子没孩子,当然不知道民间疾苦。
卢思杰酸酸地来了一句:
——杨夫人温柔体贴,我们当然比不过。
杨定恶心他:
——我老婆不温柔体贴,你也比不过。
其他几个人纷纷作呕,说杨公子又在发狗粮了快跑快跑,卢思杰哀怨地骂杨定负心汉。
群里一片热闹,可杨定看着刷屏的消息,心中波平浪静。
他最近和老杨家闹矛盾,明面上要扮贤伉俪,背地里只好找卢思杰吐苦水。
杨定私聊卢思杰:喝不喝酒?
卢思杰:行啊。
杨定:火锅呢?
卢思杰:两个大男人吃火锅也太酸了吧。
杨定:你还有脸说,让你组局你看看组成什么样子。废物。
卢思杰:小的错了。
杨定:错哪了?
卢思杰:小的错在没有老婆孩子,不然也去陪他们了。
杨定被他气得要摔手机,一通电话就打过去了。
“卢思杰,你胆儿挺肥啊?”
卢思杰那里声音嘈杂,杨定不由得把手机拿远点儿。
“你在哪儿呢这么闹。”
过了一会儿声音小下去了,卢思杰贱贱地说:“我在陪女朋友。”
“你什么时候谈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刚谈的。”
“你又来了。”杨定没好气地骂他一声,“那你晚上还吃不吃?”
“why not”他拽了句洋文,“女人不能天天陪,兄弟最重要。”
最好让你女朋友听见。杨定咒道。
简单说了两句,卢思杰就挂了电话。
他又看了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他环顾办公室,文件堆在桌上,抽屉里塞了几个厚厚的档案袋。他叹了口气,拿上车钥匙,和助理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公司。
他有日子没去医院了,上次和家里吵架,就是因为杨父杨母说他不懂事,什么都要江映红办,连丈母娘那里也不去。
杨定算了算丈母娘住院的日子,油门踩到底,直奔市医院。
他没和江映红打招呼,凭着勉强的一点记忆找到了江母住的病房。
单人病房。杨定在门前冷笑。
他是什么都不办,只要出钱就好了。
他飞快地在门上敲了三下,没等里面人反应就推门而入。
样子么,之前做做就行了。反正也是给自己父母看。
病房里除了江映红的母亲,还有一个医生。
那医生身材颀长,肩宽背直,俊秀清冷。见来人面容不善,先问了一句:
“你是?”
杨定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帅气的管床医生,好奇地瞥了他两眼,然后走到床边,指了指江母,道:
“我是她女婿。”
那医生神色自若,点了点头,算是打过照面。
他问:“江小姐没来吗?”
见杨定看他,医生笑着补充道:“以前都是江小姐来的。”
杨定知他意思,也笑着答他:“哦,是吗。今天我来看看。”
那医生见杨定笑得俊朗潇洒的模样,顿了两秒,也回礼:
“是的。”
杨定笑意丝毫未减,低头对上江母。
“我来看您了。”
他言语谦恭,却刻意隐去称谓二字。
江母刚醒没多久,意识还不太清醒,只知道左手是医生,右手是女婿,二人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二人神态语气她也察觉不出。
杨定只感到手背覆上一只粗糙的手,颤抖着,冰凉的让他想立刻收回去。
江母努力睁开眼睛,张着嘴,半天只道了一句:
“杨定……你要对……映红好……好好的……”
医生把江母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在老人耳边嘱咐她好好休息,江母却盯着杨定,手上一丝力气也不放松。
杨定不喜欢这样。
他讨厌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讨厌一片森白的病房,讨厌老人身上的味道,讨厌仿佛临终告别般的叮咛。
但他毕竟是杨定,他右手握住江母的手,弯下腰靠近她,重重承诺。
“我会的,妈。”
神色谦恭,柔情似水。
看,只要是杨定,就没有什么不会的。
江映红回到公寓是晚上九点。
她猜的没错,黄毅家里是有些情况,他父母最近正在闹离婚,他每天放学之后都要在外面闲逛两个小时再回去。
放学之后她留黄毅谈了一会儿话,让他回去,他说不想回。
“那你总该吃饭吧?”江映红问他。
黄毅低头看着脚尖,无力地说:“我爸妈给我钱了。”
江映红叹了口气。
她关了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反正都是在外面吃,那就让老师请你吃顿饭吧。”
在黄毅错愕的眼神中,江映红已把桌面规整齐。
她轻轻推了黄毅一把,仿佛在一个少年的肩上轻轻掸走世俗的灰尘。
“吃汤面好不好?”
江映红指着路口的一家面馆。
黄毅胡乱地点头。
江映红给他点了一荤一素两个浇头,她食量小,只吃一碗馄饨。
等面的时候,她问了几句黄毅平时放学后的活动,面很快来了,她也不打扰他进食,小伙子吃得很快,看来饿得不轻。
“老师,”他咽了咽口水,“你能别家访吗?我一定好好学习。”
江映红看着他恳切地眼神,心说你都这样了我哪能不家访。
这个年纪的孩子,鲜有心肠天生坏的,大多是家长不管,或者管教不当,孩子叛逆才走上歪路。
她轻轻笑了笑,只说“看你表现。”
晚上八点,湖畔金茂府。
输密码,拉开门,屋内一片漆黑。
她轻轻叹口气,笑自己还心存善念。对杨定这家伙,除了钱,一点想法都不该有。
她简单冲了个澡,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寻思先做什么好。
不过既然杨定说有事,那到十二点都不会回来了。
江映红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里不禁笑出声,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三十五岁的男人,玩到凌晨回家。
她从酒柜里随意拿了一支红酒,一边咂舌一边骂自己,可开瓶器刚钻了下去,她就后悔了。
万一改作文的时候写胡话怎么办?
江映红眼珠子一转,一通电话打了出去。
“免费的酒,你喝不喝?”
陈小云一口气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末了倒倒酒瓶,笑得得意。
江映红抱着批改完的试卷,浅笑着看着这个已经醉了大半的女子。
“叫你少喝点,你偏要喝完,你这样还怎么回去。”
陈小云拨了拨她的长头发:“叫我哥来接我啊。”
说完,她朝江映红使了个眼色。
江映红最怕她来这套,第一件事是拿走她的手机。
“你别瞎搞啊,叫谁来都行,就是别叫你哥。”
陈小云趴在桌上,摇头晃脑的。
“那叫你老公来。”
江映红笑意退了两分,“他还在加班呢。”
陈小云拍着桌子:“一个总经理,加班加到十二点啊?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天天加班,加你大爷。”
江映红这才觉得陈小云是真的喝高了,她赶紧扶着陈小云到沙发上,果然,没过两秒,陈小云就在江映红怀里哭成泪人。
“你说我怎么这么背啊,喜欢的全是渣男……
“他为什么要分手啊?我哪里不好?
“下半身思考的混蛋!巴不得他死在床上!……”
江映红头大,她现在想打自己两耳光。
她不该叫陈小云来,不——她根本不该开那瓶酒。陈小云懂酒,她知道杨定的这些是好货,咕嘟咕嘟大半瓶都是她喝的,江映红只喝了两杯,这下好了,等陈小云清醒过来至少第二天早上。
她正懊恼着,却听见有人敲门,她心中警铃大作,千万别是杨定回来了。
杨定这时候回来,要么就是玩得不尽兴,要么就是喝得烂醉如泥,她一个人应付不了两个酒鬼。
把陈小云塞塞好,她看了眼访客,愣住了。
“陈医生?”
她按下接听按钮。
“小云叫你来的?”
陈庭辉对着摄像头微笑:“是的。”
原来陈小云这个家伙早就知道自己会喝大,提前和陈庭辉通过气,让他过一个小时来接自己。
算的真准。江映红腹诽。
杨定回到公寓,正好一点半。
他肚子难受,本来想敲门,手伸了出来,还是盖在密码锁上。
餐厅还亮着灯,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中央放了一壶汤,汤底下压了一张字条。
——我今天睡书房。
字迹娟秀,笔锋圆润细腻。
和她在杨家的形象一模一样。
杨定冷笑一声,把纸条扔进垃圾桶。
你倒是聪明,打一巴掌给颗枣。
他把汤端到厨房重新热了热,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水龙头开到最大,也不管声音大还是小,像是刻意要做给江映红看。
可等到杨定上了床,书房那位还是没反应。
二米二的大床显得格外空旷,他思及卢思杰走之前那副揶揄的样子,心中那股邪火又窜了上来。
他来到书房前,停了几秒,然后迅速转动把手。
明知道这样只会惹火江映红,他就是忍不住想去做。
书房里一片漆黑,江映红睡在飘窗上,盖得严严实实。
杨定挑眉,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江映红身边,然后停下,看着她。
她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嘴角向下的。
那双眉毛好像天生就锁紧了似的,连睡觉也要揪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江映红,杨定忽然就卸了劲。
“我知道你没睡。”他轻声说。
江映红丝毫未动。
他把电扇移得略微离她远了一些。
“已经秋天了。”他摸了摸她身上的薄被子,“头痛了还不是要我照顾。”
他不知是在对谁说,轻轻叹了口气。
“晚安。”他
临走前,他勾起嘴角。
至少这个女人很乖。
结婚那天,杨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