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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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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夏天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是无所事事、慵懒的代名词。
先是梁英致提出的意见,他说我们应当去维多利亚的街道逛逛,那里新开的糖水店,一定符合我的胃口。
他给出的理由让我讪笑不已,“每次见面,我们都在床上,几乎没有太多清醒的时间。”
“健康的关系不应当是这样,不是吗?”
说的没错,但这话出自一头人形野兽的口中,却令我意外。我没有忘记他扼住我咽喉的手指,他嶙峋的指骨和令我耻骨生疼的撞击力度。
但我没有反对。
今天我其实没有心情——磨坊前的回头一瞥令我心神不宁。黑色的预感在我胸口冲撞,他们愿意放我一马,当然最好不过。
“那就去维多利亚。”梁英浩最终拍板。
比起磨坊、中曾沙的老街坊,维多利亚是一个格外时兴的地方。曾经沦为殖民地的羞辱带给它特殊的异国风情,时至今日也是港城较为发达的城区。
到处是摩天大楼,高档公寓。
梁家的兄弟在维多利亚的市中心也有一套千尺公寓,它的价格昂贵到数不清有几个零。但内里的装潢我全然没有了记忆,因为自从进入那套公寓电梯,我的记忆就被不堪入目的官能体验侵占。如今回想起来,我只记得几乎在几乎每一处地方,我都留下了身体里满溢的液体的一部分。
哦,差点忘记。梁家兄弟就读的港城三中也坐落在这里,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贵族中学。
尽管不是什么好名声。
“会不会遇到你们的同学?”我突发奇想,“我要不要去买一顶宽檐草帽,把脸遮起来?”
“为什么要遮起来?”
“他们会看出我来自中曾沙。”
“然后呢?”梁英浩平和宠溺地看着我,他的手上握着我要喝的冰汽水。
然后?我愣了一下。原本胡搅蛮缠的话语也变得迟疑了起来,“……然后你们就会被议论,成为和贫民窟的女人来往的笨蛋。”
“凤渚,你小看了梁家。没有人会议论我们。”梁英浩的声音依旧温和,他看着我,像看着一只坐井观天的蚂蚁。
“除非他们想在油麻地里四处找丢失的舌头。”又是梁英致补齐了残忍的部分,他有着油画天使般俊美的侧颜,但此时嘴角却噙着得意而残酷的笑容。我早就发现他对血腥有着超出常人的兴致,就像天性野蛮的小孩子,总是若无其事地拿这些事情来恐吓我。
我不相信他的大话,只觉得他幼稚。
我知道梁家恐怕比我想象的更有权势,然而天外有天,我曾在新闻中看到那些总领政府事务的特首、总督,我猜那些人才是真正掌控港城的白手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不敢顶撞他,这人的报复心强烈,十年不晚。但我还是在他转身后,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梁英浩看见了,发出了笑声。
梁英致倏忽转头:“?”
我装作若无其事,从梁英浩手中拿过汽水,咬着吸管大喝一口。
白晃晃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我穿着露背的白裙子,但也无法抵挡热度。我的头发本就厚实,被汗液浸湿,像一块海绵垫一样粘在光裸的后背。最后我们还是在纪念品商店买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顿时缓解了许多。
梁英致提起的糖水店叫做双禧,开在维多利亚窗明几净的闹市区中心。立在店外的广告牌上,价格令我瞠目结舌。
我迅速在心里计算着阿妈一周的买菜钱,原来只够在这里买一碗最简单的糖水。罪恶感顿时涌上心头。
不过即使如此昂贵,店外还是排起了长队。看来港城的有钱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只是缺我一个罢了。
“谁去排队?”
“大哥。”梁英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兄长,他挑衅地掀了掀嘴角,我不知道他近来频繁的叛逆从何而来,“身为长兄,不应当体贴弟弟和弟弟的女友吗?”
又来了,陈年旧事。名义上,我的确是梁英致的女友,大哥则是外来者——不过我反而感激他的插足,进入这段关系。因为我并非自愿。
缺少兄长制约的少年梁英致比现在还要暴戾,我不太愿意回忆那时的经历。
“好,我来买。”或许是自觉占了便宜,应当伏低做小,梁英浩罕见的没有反驳。他绅士地问我,“想吃什么?”
“杨枝甘露,加芋圆,加冰。”
“好。”他弯了弯眉眼,他长着一张支配者的冷硬高傲脸孔,却从不把威严的一面朝向我。宠溺的笑,好似在笑我万年不变,每次都好这一碗。
“我不用。”轮到梁英致,他兴致缺缺。双手插兜,狭长的眼促狭地看向我,“我不喜欢把手搞得黏糊糊的。除非是她的……”
我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梁英浩离开了。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车水马龙,暴躁的港城人不停鸣笛,酷热下,人们的理智似乎也格外容易耗空。有穿着中学校服的女生结伴逛街,经过我们时红着脸,朝着梁英致窃窃私语,推嚷着一片萌动。
我们站在糖水店马路对面,一家歇业五金店卷帘门前。金属顶棚能为我们提供阴凉。
梁英致淡漠地平视前方,今天他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衬衣,黑色针织背心系在肩上。裁剪合宜的灰色西装裤包裹着强壮有力的长腿,手腕插在裤袋里,上面戴着价值不菲的金表。
光看外表,我即使不愿,也只能承认,他称得上衣冠楚楚、俊美清贵。
在哪里都能吸引一片目光。
但——
“林凤渚。”他依旧没有看我,声音却阴沉地像一条毒蛇,“刚才在磨坊,大哥也在,我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
在草帽的遮挡下,我瑟缩了一下。
“这两个月,要是被我抓到你和那个贱种有任何来往,我就先当着他的面侵/犯你,然后把他沉进维多利亚湾。我说到做到。”
“你最好对他不假辞色。光是想到你们在同一屋檐下饮食起居,只隔着一张比纸还薄的墙壁共寝,我就已经狂躁的想要杀人。不要给我机会,懂吗?”
我垂着眼,点头。又唯恐幅度不够大,他看不清楚,给了他发疯的机会,立刻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了。”
方才轻松的相处仿佛只是一个绚丽虚假的泡沫,此刻轻易被戳破。我轻快的心情也跌入谷底。
他似乎满意了我的表态,伸手拥住我的腰侧,将我严丝合缝的嵌进他的身体。他的手心很热,像烙铁一样掌握着我的腰窝,像一颗随时准备爆炸的爆弹。
在面前的路人看不到的地方,手向下。
“别在这里……”软弱的呻吟,我庆幸买了这顶帽子,将我与世隔绝。
无法反抗,无法拒绝,我无助地踩在来袭的浪潮上,腿软的像是煮熟的面条。
梁英浩带着糖水回来时,微笑的面孔在看到我时,停顿了一下。
我尽力平复呼吸,但脸上仍然一片潮红,眼眶也蒸腾着暧昧的雾气。梁英浩缓缓地望着我,又仿佛心知肚明地望了眼弟弟。
“终于买回来啦,等了好久!”我装作若无其事,只希望他不要戳穿我脆弱如纸的伪装。声音却有着细小的颤抖。
“……嗯。杨枝甘露还是冰的,赶紧吃吧。”良久,他勾起嘴角,也露出了粉饰太平的笑。
“好吃!”
至少这场约会,有一个人要真的开心。体贴的、总是为我遮蔽风雨的、在梁英致过界时制止他的大哥,温柔的情人,我忙着向他表演开心,讨好着支配者中,稍微开明的一位。
只是,我没有看到的是,他垂头望向我时,爱怜、又贪婪可怖的眼神。警告是得到默许的,装作善良的恶龙也与双生兄弟流着同样肮脏的血。
我自以为的保护伞,其实从来都不与我站在同一边。
“我给你也带了一碗。”梁英浩对双生兄弟说。
“嗯?”
“知道你不要,是我想吃。不过,说好了我们之间公平公正,不吃独食。”带着缱绻笑意的声音,朗朗低沉。梁英浩将手中相同的两份,匀出一份,递给梁英致。
“好。”方才还声称不吃甜食的梁英致,轻哼一声,愉快地抬起眼睫,“我笑纳了。”
07.
回到磨坊的时候,热到极点的天气突变。
瞬间大雨滂沱。
我庆幸在大雨彻底倾盆前,赶回了家。否则淋湿了衣服,恐怕很难向阿妈交代。
墙上的挂钟才指向三点过半,隔着纱门,阿妈在卧室里鼾声如雷。
自从那场意外之后,我们流落到磨坊来。其实没有正经经营什么生意,租住在这里,只是因为租金比住宅更加低廉。
原本磨坊的磨具和一些用品都被堆放在狭小的庭院里,用防水布罩起来。
可以说,我们靠着一大笔抚恤金,过着坐吃山空的日子。阿妈在那场事故中跛了脚,耳朵也不太爽利,意志日渐消沉。
偶尔振作时会做些针线活。一阵一阵的,也会告诉我,她打算跟着邻居做点小生意,小买卖。
我总是支持她的,就算是白忙活,也比无所事事要好。
只是阿妈如今也没什么韧劲,稍微遇到挫折便退缩了,到最后,成日里就是睡觉。连庭院里的瓜果蔬菜也不太照顾。幸好港城气候湿热,即便无人打理,也总有坚强的种子突破地面,野蛮生长。
我把雨水浸湿的皮鞋晾在庭院雨檐下,脱下袜子,赤着脚走到狭小的浴室。
脚底板冰凉的水磨石让我浑身一激灵,反而有种解脱舒畅的快乐。
我在小木几上坐下,抱来贴着老土花样的塑料盆,用肥皂洗起了长袜。
胸衣禁锢着我,我干脆也解开几颗衣扣,七歪八扭地设法隔着衬衣脱下来,也浸入了肥皂水里,一并清洗掉汗气。
从约会中回来时,是我最自我,也最轻松的时刻。
尽管爱着隐秘的相会,但那两兄弟怎么也算不上好相与的对象。稍微怠慢,等待我的便是严厉的惩罚。
应付完他们,暂时将定时炸弹爆炸的时间推后一天,我在这时最松快。不去想未来,我在四四方方,豆腐块般的浴室里辗转腾挪,哼着歌,转眼便洗完了贴身衣物。
还没拿出去晾,我顺便打开水管,用刺骨的冰水冲洗双脚上的浮灰,冻得小声吱哇乱叫,水花四溅。不知不觉满脸笑容,抬起头时,却瞬间凝滞。
浴室门外,隔着绿纱帘,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循声找来。
他的脸被细密的纱帘分割成很多小方块,眼中带着惊艳,阳刚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凤渚妹妹……”他声若蚊呐。
我还没来得及为他再次不礼貌的闯入和窥视愤怒。
就听到他问:“你方才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