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禁止》米兰麋鹿

3、第 3 章

　　05
　　阿妈推开铁纱门时，我们还在面对面地对峙。

　　昏暗的小客厅里，阳光透过绿纱窗照在老气横秋的水磨石地板上。风扇呼呼作响，青年满头汗珠，他恳求地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窘迫。

　　我无动于衷，像看着闯入家庭的野兽，恨不得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

　　“凤渚，你做什么？”

　　“阿妈，他是谁？”我跑过去，躲在阿妈身后。

　　“姨……”霍成驹摸了摸鼻子，如释重负地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凤渚妹妹不认识我……”

　　阿妈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我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抠指甲。

　　“阿妈，我不要陌生人在我们家……”

　　“成驹是我旧交的孩子，要在这里住两个月。给人家行个方便，别任性，孩子。”阿妈的声音不容置疑，恐怕事情已经决定，没有转圜的余地。

　　“知道了。”

　　我轻轻说，带着只有我知道的绝望。

　　吃中饭的时候，阿妈把杂物间里闲置的竹椅搬了出来。坐在我对面的青年像山上的野猪一样大口拱着饭碗，没一会就添了两回饭。

　　我则食不知味，一粒一粒地挑着碗里的米。

　　我的心情低落一部分是真切的，一部分却是给阿妈看的。我希冀得到一些安慰，或许改变被看管更加严实的悲惨命运。然而可惜的是，阿妈被青年的热闹和开朗笑声吸引，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反倒是对面的青年，一顿饭间不断偷偷地瞧着我，都被我收在眼里。

　　在他看来，我想必是个过于羞涩、自闭，不敢与同龄男孩相处的女孩形象吧。然而我清楚我是怎样不知羞耻地与梁氏兄弟厮混。又是怎样毫不遮掩地展示自己的放浪形骸。

　　不过，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这一面。

　　饭后，我回了房间。没多久，隔壁房间就开始大兴土木。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庭院和房间之间来来回回，将堆叠在磨坊门口的剩余行李一趟趟搬进来。

　　劣质的墙板几乎没有隔音效果，我将他的沉重脚步声，偶尔的叹息和打起精神的自我鼓励都收入耳底。至于他那边，恐怕也能全盘听到我任何超过30分贝的声音吧。

　　我以后都不得不在自己家中谨言慎行，想到这里，我就更加烦躁地抓起了头发。

　　夏日午后，还在阿妈午休的时间。我的窗外突然又响起了杜鹃的鸣叫声。

　　我的心骤然提了起来，欣喜与惊恐同时来袭，我刷的站起身，向磨坊外墙看去——棕榈树的枝桠下，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

　　是我隐秘的夏日情人。

　　是我不敢宣之于口的腐朽的恋情。

　　如果隔壁的闯入者看到了该怎么办？他会听到杜鹃的叫声，感到好奇吗？

　　他此时应该也在休息，因为阿妈在午休，他也不得不停止讨人厌的“装修”。我曾听到靠墙的弹簧床吱呀响动，那人应当也在午睡了。

　　“凤渚——”梁英浩要低声喊出我的名字催促时。

　　我惊慌地把手指竖在嘴唇前。

　　嘘——！嘘！

　　他怔怔地闭了嘴，俊朗的眉眼中有些疑惑。阿妈的耳朵不便，他知道的。往常从没有如此谨慎，我们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地在阿妈眼皮底下纠缠。

　　今天却不一样。

　　我确信霍成驹的耳朵足够灵敏，他有健壮的身体和牛一样老实机敏的脑袋，我不敢冒险。眼神不自在地向左飘了飘，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

　　梁英浩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嘴，他安慰地朝我点了点头。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会像哥哥一样无条件照顾我的感受。

　　梁英致则目光如电，眉头皱起小山。他看向我窗户的左侧，又看我，眼神像是明白了什么，像刀子，要把我凌迟。

　　再拖下去，会被惩罚。

　　被那样的眼神逼问，我浑身一颤，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一阵战栗从脊柱窜到天灵盖，我呼吸乱了一瞬间，红潮瞬间弥漫到耳际。

　　我不再犹豫，乖巧地脱下鞋子，翻出窗外，站在倾斜顶棚上。

　　侧身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隔壁的窗户，什么也看不清。讨厌的青年不在窗前，也许真的还在午睡吧。

　　我怀着逃脱的侥幸，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跃下院墙。

　　“谁在那个房间里？”将我接在怀中的瞬间，梁英致便抓紧了我的手臂，紧的让我瑟缩了一下。他的声音像冰，没有一丝怜惜，刮在我身上。

　　“不认识。阿妈带回来的。”我装作不在乎。

　　“男人？”梁英浩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地像丝绸，我却察觉了里面危险的低沉，“他和你们住在一起？”

　　我的腿开始肌肉紧张。听起来，这像是又一场过激的责备的开场。

　　“嗯。不过！只到暑假结束前……”我像是四处逃窜，最终被擒住无法抵赖的小老鼠，飞快的承认，但很快又补充，“他要转学到港城三中，到时候就会住校……”

　　我的下巴被捏住，强硬地抬起，我看到两人的眼里都燃起了幽冷的火。梁英浩轻轻笑：“港城三中？哪里来的下贱的东西，他也配？”

　　“免费生。”梁英致在一旁，冷冷地补充，“那些老东西要面子。假装社会关怀，吸纳成绩优异的穷鬼。”

　　“恐怕他鞋上的泥，会脏了教学楼的地毯。”梁英浩一哂，“凤渚，你要和这样的男人同居，我们怎么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呢？”

　　“他是今天早上来的。我来不及……”

　　一阵大力将我扯进了另一个冰冷，透着白檀和金木犀香气的怀抱。

　　“没有借口。林凤渚，”梁英致直接又残酷地宣判了我的有罪，他像是瞄准猎物的秃鹫一样，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说过，允许你住在这里的前提，是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的来往。你也不能对我们有任何秘密。否则——”

　　“否则，我们会把你绑回去，囚禁在庄园里。”梁英浩接过了双胞胎兄弟凶狠的威胁，他的声音轻柔，似乎还透着愉悦，却更给我不可置疑的命令感，“不分白天黑夜，做我们的小贱/货。凤渚。你说过的。”

　　大难临头的预感让我脱口而出：“不行，我不能离开阿妈！”

　　话音落下，我才感受到委屈一阵阵涌上来，“我也没有办法违抗阿妈。我也不想……难得的暑假，难得和你们在一起。我也不想有人打扰……”

　　为什么非要责怪我？好可怕。

　　梁英致很可怕。他野兽一样的目光和毫不怜惜的举止。但是更可怕的是梁英浩——双胞胎中更年长的一位。我知道他总是不动声色，但他才是能将警告执行下去的人。

　　梁家兄弟对视一眼，才将我拥进怀中。

　　“……好了，凤渚。做错了事，怎么像小孩一样撒娇？”

　　“更像是在撒泼。”梁英致没好气。

　　察觉到了他们态度的软化，我当即借驴下坡，“我才没有做错事。我也讨厌那个家伙……粗鲁，没教养，又脏又臭……”

　　“迟早要把他从家里赶出去。”我发狠的说，好似一张投名状。

　　“可别只是说说。”梁英致兴奋起来，他看向磨坊左边的窗户，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我帮你，整死他。”

　　“英致。”梁英浩不咸不淡地制止了弟弟，“不要过界。学校里少年A杀人事件后，现在抓的严。闹出死伤很难摆平。”

　　梁英致扯了下嘴角，蔑视、傲慢。但终究垂下了眼。

　　我却骤然想起，我们闹了半天，竟还在磨坊前。急急抓住梁英浩的衣袖，纯金錾刻的袖口硌的我手心发疼：“快走！怎么忘记了避开人？别被阿妈他们发现了！”

　　“……”梁英致没说话。发现了又如何？他目空一切，不耐烦地嗤了一声。也许他早就厌倦了这样遮遮掩掩的往来。

　　可被阿妈发现，对我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她只是个孱弱、普通的中年女人，当然没法对梁家的两兄弟造成威胁。可唯有我在乎，我敢做却不敢当。我不敢想象阿妈发现时，会有多么崩溃和歇斯底里——

　　我恳求地拽着他们，竹屋，山间小路，或是无人的游泳馆……只要不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去取悦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守住这个肮脏的秘密。

　　这样的奉献终于让他们满意，阻力消失了。我们从磨坊走开，梁英浩牵着我的左手，梁英致则从右边拥着我的肩。近乎胁迫。

　　就这样离开时，我突然若有所觉地回头——

　　被太阳照耀，在这个角度反光强烈，无法看透的磨坊二层玻璃内，似乎站着一道黑影。

　　好像是错觉，仿佛白日天光下的幽灵。但又像是一记出其不意的重锤，

　　敲在我满怀侥幸不安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