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珏》叶长生

74、六月飞霜

　　将军府苑，夜弦盘膝而坐，眉头紧锁，手中的一杯茶始终未饮下半口，刚倒出时还冒着腾腾热气，此刻也已经转凉了。

　　邹衍入狱，今已是第三日，可自那日退朝之后，大王却一直不曾表态，该将邹衍之事查明，还其清白，还是坚信其有二心，论罪处置，大王只字未提，此事就好像被他抛之脑后了一般。

　　可夜弦在府中却是坐立不安，虽说大王迟迟未处置邹子，但邹子在狱中一日，她便一日放心不下，朝中既有歹人要陷害邹子，定会向大王再进谗言。可大王却好似有意为之，总是避开自己与乐将军不见，夜弦心中隐隐觉得其间原因还并不简单。

　　乐将军府依旧有人监视，夜弦不便总是往来，将军之间联系太过密切，易让小人逮住话头作一番文章，况且如今形势如此，她与乐将军更需要避嫌，夜弦自然也清楚，便只好整日在檐下发呆。

　　愁上心头，便也无心思索其他，夜弦向来警惕灵敏，此刻却连李安庆已悄悄到了身后都不曾察觉。直到李安庆在身旁叹了口气，夜弦才惊觉转头。

　　“安庆，怎么样，王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李安庆摇了摇头，眉宇间似也有些发愁。

　　“将军，邹子之事如今也就是一些又权重的大夫在谋不平，可大王始终未发话，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夜弦闻言，低眉不语，却听到李安庆又接着说：“对了，我今日在王宫之外，看到了齐国使者。”

　　“什么？！”夜弦猛地抬头，“你怎知？”

　　“严大夫，李总管等人亲自迎他进去，我向卫兵打听，都说是齐国使臣。”

　　齐国怎会在此时派使臣来燕？

　　夜弦不禁疑惑，昭王刚去世不久，齐国使臣便已派到，就好像冥冥之中他们在把控着什么，久经沙场的直觉让夜弦不由得担忧起来，齐燕多年死仇宿敌，如今齐国还有几十余座城池被大燕战领，若说是派使臣来交好，夜弦断然是不信的。

　　“边关可有异动？”突然想到什么，夜弦转头问了一句。

　　李安庆想了想，又摇头答道：“不曾来报。”

　　夜弦这才放心了一些，如今镇守边关的守将，几乎都是她的部下，如边关有异常，定会快马来报。

　　“将军，齐国如今田无几亩，城无几座，恐怕只是派使臣来游说，指望我们还他几座城呢，咱大燕国力强盛，又有你和乐将军，区区一个手下败将，能翻起什么浪。”

　　夜弦皱起眉，李安庆这番话让她觉得十分不妥，将士一忌轻敌，二忌丧志，李安庆怕不是过了一段太平时日，将这些全忘了。

　　见夜弦半晌不作甚，李安庆好奇的抬眉看了她一眼，却见夜弦冷着脸，一副不悦的神情，便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言语有失，连忙摆手解释道：“将军，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

　　李安庆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怕惹恼了将军，只得转移了话题。

　　“对了，这几日转凉，出门还有些冷咧，邹子在狱中也不知有没有御寒之物，可别冻坏了……”

　　李安庆无意中说了这几句话，他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却见夜弦脸色又是一变，还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不妥的东西，这下便立刻噤声，不敢再开口了。

　　夜弦变了脸色，倒不是因为李安庆又说错了什么，而是李安庆这两句话正让她感到不对劲。

　　天气变化，夜弦本来未曾注意这些，可知道李安庆点明，她才惊讶的注意到，这两日确实是冷了，并且冷的突然，她甚至连穿衣都不觉加厚了。

　　此刻虽依旧是艳阳高照，但空气中却透着一股寒意，恍如入冬。

　　夜弦不禁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放在地上那杯凉透的茶水，不知是否眼花，她竟觉得那杯茶的茶面上好似盖了一层霜。

　　“不太对，安庆，待我收拾一下。”

　　“将军，你要作甚？”

　　“去见大王。”

　　夜弦吩咐李安庆去备车，又回房里重新穿好了衣裳，便几步奔去大门。

　　见马车匆匆往王宫赶，李安庆甚是不解，向夜弦投去疑惑的目光。

　　夜弦并未及时回答，其实她心中也不敢笃定。

　　她分明记得三日前邹子在狱中要她转告给大王的话，若邹子含冤，必定天生异变。

　　可前两日阴雨连绵，今日才转晴，天气变凉也不知是否与之有关。虽自己不敢肯定，但夜弦是相信邹子的。

　　马车行了一段路，外面却突然传来车夫的惊呼，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还以为有什么人拦车，便立刻掀开了帘子，只是下一刻，夜弦便觉得脸上一凉，她下意识以为又下雨了，便抬头看去，顿时惊讶无语。

　　天空中纷扬飘下一些小晶片，落在夜弦的头上，脸上，与雨水不同，这些晶片寒冷刺骨。

　　夜弦伸手去接，才发现那些晶片触手便化了，剩下几滴水在手上。

　　“是……是霜……将军！这是霜！”

　　李安庆在一旁惊呼出声，他语气复杂，似有诧异，又有惊喜。

　　夜弦楞楞地盯着手中，她自然知道这是霜，他们生在北方，霜雪也是常见，有什么稀奇。

　　可如今不同，令她惊异的是，如今正值六月天啊！

　　夜弦从未见过六月天降霜，寻常百姓便更加，此刻街道上，人愈发多，有出来看奇景的，更多的却是恐慌不已，不知是谁带头先行下跪，其他百姓便纷纷跟着跪下，对着天空朝拜，似是以为上天震怒。

　　夜弦见到此景，心感不妙，若不尽快做出解释安抚百姓，如此骚动，恐有大难。

　　两人对了眼色，便也不管这马车了，徒步便往宫里赶去。

　　夜弦进到大殿之时，众位卿大夫也早在殿中等候，议论纷纷，见到夜弦，他们才停止谈话相互行礼。

　　夜弦见他们有人神色匆忙，想来也是见此异常，临时赶来。

　　乐毅此刻也进到殿中，还未来得及同夜弦说什么，便见惠王匆匆进殿，众人便噤声行礼。

　　“众卿，此事……”燕惠王来回踱步，欲言又止，可见心中亦有不安。

　　“大王，邹子一语成谶，如今天生异变，可见邹子却是有冤啊！”

　　“大王，六月飞霜，上天震怒，实为不祥之兆，为大燕太平，请大王释放邹子！”

　　“六月降霜，天下奇冤，还愿大王释放邹子，以慰百姓，以慰上苍哇！”

　　夜弦在一旁话都准备好了，却找不到机会开口，几位大夫抢在她前面一人一句向大王谏言，她倒是省了事。

　　燕惠王眉头紧锁，他轻抚下巴不语，又瞥了眼严大夫，心中甚是不悦，认为是严大夫进谗言，才捅了这个娄子，想不到竟惹怒了老天。

　　严大夫接到燕惠王投来的目光，神色复杂，他眯着眼，不知在盘算什么，他也没料到，眼看着就要扳倒邹衍，为何会出现这种怪事，怎么连老天都在帮邹衍。

　　虽心有不干，可如今既然是天意，严大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此时再开口，非但要引天怒，还得引众怒，非明智之选。

　　严大夫只得站在人群之后，也小声附和众议，只是他心头思绪一转，好似又有什么计策，暗自扬了扬嘴角。

　　既知邹衍确实受冤，燕惠王也不再拖延，即刻便下令释放邹衍，以平息天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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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衍重回清白之身，本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

　　“可他出狱后的几天，都一直闷闷不乐，这件事情想来让他心里大为失望了吧，失望于他不被信任，失望于他的付出不被认可，失望于才华不得新王赏识。”

　　顾渊就这样平淡的讲着故事，就好像是讲述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样，那么详细。

　　洛涛虽然不屑，却也是静静地听着，毕竟谁也没打断顾渊，他自然也不敢造次。

　　“所以，他才选择离开燕国。”迟鱼接话道。

　　顾渊点了点头，接着开口：“邹衍是悄然离去的，没有亲自登门道别，应该是难忍离别之情吧。”

　　顾渊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哀伤，夕阳余晖从窗外洒到她身上，照的她有些落寞。

　　迟鱼忽然有些恍神，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顾渊这幅模样，可她努力回想了一阵，却觉得不是在她们认识之后。

　　“夜弦万万也没想到，她追上邹衍的时候邹衍正被刺客追杀。”

　　顾渊接下来的话打断了迟鱼的思路，迟鱼连忙低头掩饰了眼底的一抹慌乱，而后在邹衍那卷笔记上找着与顾渊描述一样的记载。

　　“是，夜弦告诉他，那些刺客是严大夫派去的，但邹衍自己认为，卿命亦是王命。”

　　顾渊看了迟鱼一眼，而后轻笑道：“好在还欠了邹衍一壶好酒，想着兑现诺言，才及时追到他，将他救下。”

　　“这么说，还得感谢那个赌约了？”迟鱼抬眉看她。

　　看着迟鱼的眼睛，顾渊收起了笑容，而后又移开了视线，淡淡道：“邹衍这个人真的很聪明，他这一生都好像在用各种方式拯救别人，拯救自己，只可惜，就再也没见过他。”

　　迟鱼皱着眉，她不喜欢顾渊这样一下伤感一下忧郁的样子，突然又想起什么，便顺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怎么想到做这个青白夔龙觯的。”

　　收到顾渊诧异的目光，迟鱼才自知失言，又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觉得，夜弦是怎么想到做这个青白夔龙觯的？”

　　顾渊的目光柔和下来，她静静盯着迟鱼，又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在组织语言，这一次，她没有再移开视线。

　　迟鱼又是一阵莫名的心慌，她从前从来不怕和人对视，今天却几次三番的想躲开顾渊的目光，而且被顾渊这样看着，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粘了什么脏东西。

　　良久，她才听顾渊缓缓开口回答道：

　　“这个，不是夜弦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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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冲不动了，我太难了，我也想快点开刀，快点完结。
生生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