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另一个星球》候已

10、九

　　誉要参加主角考试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整个剧团，无论走到哪里都看到人们沸沸扬扬，议论不休。
　　休息室的门口更是涌满了围观者。大家窃窃私语，脸上全是赤裸裸的厌恶，目光毒辣，讨论的话语也异常难听，还故意说的很大声，生怕他听不见。
　　所有人都盼望他失败。
　　难得的是，此时的誉看起来也有些紧张，不停地抽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走进休息室，立即卷起手上的剧本，狠狠敲了他脑袋一记：“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抽烟！你可是歌手！”
　　趁他没反应过来，赶忙夺走他的香烟，像消灭阶级敌人一样迅速摁熄，又递过去一瓶刚买的矿泉水：“喝点儿水润一下喉咙吧！”
　　魔王大人摸摸脑袋上被敲出来的肿包，用黑煞煞的目光回头怒瞪我。哼！瞪就瞪呗，反正我早习惯他的黑暗射线了，不怕不怕！
　　他突然眯细眼，转为冷笑，还挂着一丝刻意的嘲弄：“喂，如果我能取得这个主角位置，你的新闻稿也会变得更加精彩吧？”
　　可恶！他居然还在记恨！
　　我也恼怒了，扭头吼回他：“没错！如果你就这么穷困潦倒无声无息的消失，那么除了写罪有应得活该外，也没啥内容了！但如果变成杀人犯企图翻身，波折重重，最后失败告终，文章的价值可提高不少！”
　　我怒不可遏，说的当然都是气话。谁叫他如此冤枉我！我只是太迷恋他的才华，是他的粉丝而已。
　　结果，他却拿我当成别有所图的人！
　　我委屈到了极点，不哭反怒，跟他斗着瞪！WHO怕WHO！反正瞪一瞪也不会少块肉！
　　可他居然没有继续跟我斗瞪，拿起剧本起身。那一瞬间，我看到擦身而过的他，似乎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应该是错觉吧？因为他怎可能会微笑，每次见到我都凶神恶煞，挂着好像被人欠了几千万巨款般仇大苦深的表情。
　　我刚想回头，突然一只大手轻轻抚摸到我头发上。
　　他依然语气冷漠，淡淡低喃道：“你不也是一个爱撒谎的骗子。”
　　我心头一震。
　　虽然语气冰寒，可那只手抚摸我头发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
　　甚至叫我误以为，他此刻带有一丝无奈的宠爱。
　　誉。
　　我们都是不擅长说谎的笨骗子。
　　没想到这些无聊的倔强谎言，早已被你拆穿。原来你早已明白，我究竟是为什么希望你可以重返舞台，又是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或许就因为我们都同样幼稚傻气，才会明明性格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依然能拥有相识的缘分……
　　誉向来不喜欢人多吵杂的地方，之前在酒吧就总躲在角落，何况现在人人当他外星通缉犯般围着不停议论？
　　无视所有人的好奇与厌恶，他拿着剧本和矿泉水，穿越人群，来到无人的楼梯间，看剧本和歌谱。
　　我怕打扰他，就蹲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等待。话说回来，他这人也够怪胎，练习旋律和歌词居然不用出声？连哼都不哼一下调子，光是面无表情地瞪着剧本，就能记下来？
　　时间静静流逝，我不敢出声，就隔着楼梯的栏杆，一直望着依靠在墙角的他。
　　其实，我心底又何尝不庆幸？
　　本以为从此以后再没机会从近在咫尺的位置欣赏到他的音乐，虽然此刻从楼梯栏杆处只能看到他头顶和部分背影，连表情都看不见，但能如此坐在附近静静望着他，于我而言已是无上的幸福。
　　这里没有人言可畏，没有无休止的批评，只有安静无息的他。
　　我真希望，这短暂的一小时能长些，再长些……
　　可寂静很快就被打破。几个看起来像是剧团成员的年轻人跑进来，从盯着誉的眼神就能看出极不友善。他们仿佛围攻街老鼠般，极不礼貌地笔直瞅着誉，讥笑道：“怎么样？音乐天才，四年没上过台，还记得怎么唱歌吗？”
　　另一个人装模作样地反驳：“哎呀，别这么说嘛，人家在监狱里说不定也每天唱歌给其他杀人犯听呀！”
　　一个女生笑道：“你这就说错了！他没进监狱，他进的是少年劳教所！因为他那时还未满十六岁，杀人也不犯法！真厉害呀，连恩师也能杀！如果再放你久点儿，是不是连自己父母也打算杀了？反正杀多少人也判不了你死刑……”
　　见他始终没反应，为首的男子故意撞翻他的矿泉水瓶，一边说“不好意思啊，我帮你捡起来”，一边拧开瓶盖，举起手，居然将剩下半瓶水倒过来全淋到他衣衫上！
　　“听着，我们没兴趣和犯人同台演出！识趣的话就赶紧滚蛋，听到没有！死变态杀人犯！”
　　漆黑色的皮衣湿了一半，誉的脸色黑沉得吓人，却不回任何话。
　　太过分了！
　　本来对他们的无礼言辞还强忍怒意的我，这下忍无可忍，怒吼着冲下楼梯：“你们干什么？一群人围攻一个，故意在考试前骚扰，难道就是光明磊落的做法？”
　　这几个年轻人都斜眼瞥向我，怎么看都是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而且因为我帮誉说话，他们的目光中全是鄙视！
　　有个男的冷喝：“走开！臭丫头，关你什么事！”
　　我立即挡到誉身前，变成毛发竖起的猫咪，龇牙咧嘴喝道：“你们欺负人还嚣张……唔唔……”
　　可我还没张牙舞爪地反击，就被身后的誉捂着嘴，硬是将我拖开。他一直将我拉到楼上的走廊，远离了那几个家伙，才放开我。
　　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不解地喊：“你干嘛把我拽开？”
　　衣服半湿的誉依旧漠无表情，冷冷盯着我，低沉道：“你是想再害我一次吗？别理他们就好了。”
　　“可是……”我心里无比恼怒，不是因为被他拉开，而是替他委屈：“他们说得太过分了！你怎么忍得下来？！”
　　他立在背光的窗口。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形成一抹异样的橘色光圈，模糊了他的身影，也模糊了他的目光，令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仅听到他用一种怪异的腔调，淡淡说：“我早已经习惯了。”
　　我不明白。
　　习惯？对于这样难听而又过分的冷眼嘲讽，他早习以为常？
　　我想起酒吧里领班的冷言冷语，想起被客人发现他身份时人人反感的围攻，想起邻居的尖酸刻薄，想起房东的恶言相对。
　　再到此刻，当他出现在剧场时，所有人眼中深深的鄙视和厌恶。
　　这些，只是我和他认识以来短短一个月内所看到的极少一部分。
　　而他，却“早已经习惯”。
　　要尝遍多少辛酸，才能习惯到让脾气如此暴躁的他都懒得面对？
　　其实我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私心。我也同样没有任何证据，只凭单纯的崇拜，单纯的迷恋着他的音乐，单纯地相信他演奏时流露出的情感，就单方面认为他绝非外界所形容的恶人。
　　事实上，我和这些冷嘲热讽的人并无不同，也只是依着自己的心行事。
　　我并不是想否认他曾经犯过的罪状。
　　只是面对世间的冷漠与排挤，看到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公然批判他，将他隔离在人世之外，令我骤然下了一个毕生的决定：无论发生任何事，我一定要站在他的身边！
　　没人愿意站在他身侧，没人愿意与他为伴，那么我来！虽然我只是一个瘦小又没什么特别的女孩，但至少，在被群起而攻之的痛苦时候他不需要一个人度过！
　　不管装得多么冷漠黑暗多么淡薄无情，他终究不是一件东西。
　　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虽然伤口掩埋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但是，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反而，埋得愈深，愈发地痛彻五腑。
　　“铃——铃——”
　　手机钟声响起，是我预调好的考试时间。
　　我心绪混乱。这次考试是他目前唯一的机会，像方震这样不拘过往的导演并不多。奇迹之所以叫做奇迹，就因为不会轻易发生第二次。
　　这是唯一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