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离花记》渊郁

13、官司

　　小透明周思安一下了车，踌躇半天，他爹从里面迎出来，满脸的笑看见他就僵住了，周思安手足无措，周宋氏深吸一口气，就出来揪住他打了几下。
　　周娅没有拦着，周宋氏打了几下，又抱着小透明，眼看就要嚎几声。

　　这一夜周家热闹了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周娅就要去周姨婆家走亲戚。
　　她上一次打发颜理先去报了平安，这一会去了，周武夷正好也在家里闲着，招待她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路上的事。周武夷家业不小，在薄县一向有面子，北边的商路，一向是担着风险，不敢走的。
　　周娅走了一趟回来，身价俨然不同。

　　但这个浪子回头的侄孙女儿却是礼数周全，态度谦逊，颇有条理，周武夷招待了午饭，对她倒有了改观，让周梦镜送她出门，周梦镜看得出母亲的态度，心下好笑，和颜悦色的要周娅无事常来走动。
　　能得到这句话，周娅心里也安稳不少。

　　眼看北边不是长久能走的，周娅握着的那些钱，置了田地还能剩下不少，像她那个娘那般娶亲之后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是足够的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不用到下一辈，也就过足了，她想的是再多走几趟，再来考虑退休不退休的问题。等到夏日过了，她想去南边，看看有什么生意好做。

　　这个念头起来不久，还要看朱二娘那里的谋划是不是更值得做，周娅心下先叹了口气，她隐约看得出来朱二娘这段时间过得春风得意，对生意的事不知还有几分精力。

　　眼看就要暑夏，周娅一路走回去，路上有挑卖新鲜李子的小贩，拿着荷叶卷起来，塞了一把，只要几个铜钱。
　　这李子还不到时节，入口酸甜，酸多过了甜，她连连皱眉，剩下的不动了，只捧在手里，偌大的荷叶，颇有意趣。平康坊外面人头攒动，周娅远远停下，后面有人轻轻扯她衣衫，小虎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她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出巷子。
　　“姨姨，你的事儿犯啦，快跑吧！”
　　隐约有人从巷子里走出来，周娅看了一眼，就跟着小虎儿快步离开，小虎儿说了那一句，只把一大早有人来周家传唤她的话说了，周娅见她并不清楚，又让她去打听。
　　小虎儿又出去了一趟，才把事情弄清楚了。

　　这天下午，林捕头又跑了一趟，回来时连连怪怨晦气。那周家的大姐儿，不知怎么得了信，一大早就跑的无影无踪，按理说没人知道这档子事才对。
　　回到县衙，外面围了一圈人。

　　薄县这样的小地方，赋税不重，能租到土地，不到荒年也不至于过下去。县令苏东渺是个通透人，有心做点政绩出来，倒也没有想过要得罪前任，翻些旧案出来。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但凡出了件耸人听闻的案子，那就不能不平，否则上面考评，光是看着那案子就要放不过去了。

　　周娅到县衙投案，比林捕头回去还要早一阵子。她说着是投案，陪着来的是周武夷的长女周满扇，这一户在薄县算是大户了。牵扯到了地方宗族，苏东渺心下更是觉得难办。
　　她才刚刚起身，又是个急急忙忙来的小子，站在门外禀告：“苏大人，县衙外来了个老头，说要敲鼓告状，为常氏喊冤——”
　　“凑在一起了。”苏东渺愣了愣，半晌颓然坐在椅子里，道：“拦住了他，请相公出来，万不能再闹大了。”

　　“苦主是张家的三女，张雨咏，县衙里两个县丞，张家的那一位是积年的老手，李家那一位，年轻得很，与张家是亲戚，一向亲善。”
　　“去年八月，张雨咏带了几个仆人上香，看上了寄居庙里的一户，几次打听下来，知道那一户刚刚失了庇佑，虽是京师里的官宦人家，投亲无靠，又逢妻主过世，没个顶用的，便几次三番的派人要迎了年幼的那个做小。”
　　“常氏书香门第出身，自然十分的不愿，张家不罢休，几次三番的派人骚扰，佛门清净地，也不能处置奈何，常氏带着两个儿子移居城郊，到了今年春三月，常氏挨不过，只好写信把两个儿子送到妻主生前故友家暂时寄身，不料张雨咏不肯罢休，几次三番的前去，四月十九夜，张家人寻人不见，又去附近逡巡细索，从河里捞出了其人的尸体。”

　　苏县令默然无语，放下了薄纸，道：“亚卿，本官原是听说，你与张家李家皆有亲旧，想来不止如此。”
　　朱瑜微微躬身，神色肃然：“蒙大人赏识，小人不敢隐瞒。李县丞的相公本与我父亲是远亲，小人从前落魄，李县丞也偶有照拂。如今张家状告的恶人，周家的大娘子，当初在庙里确实曾有争风吃醋之举，却绝非张家所言，事发之时，还在北面行商未归。”
　　苏县令沉吟不语，朱瑜又道：“张三小姐原也来托过小人，只是此时实在难以推脱，小人虽然应承一二，只是唯唯敷衍，想来她又去寻了周大，许了银钱，成其好事。”

　　“若是如此简单，倒也罢了。”苏县令道：“亚卿不知，那常家在京师，绝非寻常人家。那敲鼓鸣冤的老者，当年还是威海候府的嫡次子，这要是在京师，也是轰动十分了。”
　　她苦笑了一下。
　　朱瑜察言观色，轻声道：“还要请大人赐教。”
　　苏县令摇了摇头，道：“说来话长。先要断了这官司.既然周家的憨子有周武夷在后面护着，张家是制不住她了，白费她家的功夫。你去张家打听打听，真是争风吃醋惹出来的祸端，就替本官教训一番，县丞一职虽是多年来因循守旧，惯用旧人，这般不识趣的如何能用，话你尽可以说下，让她家早早撤了诉状。”
　　朱瑜低下头，苏县令神色淡然的说了下去。
　　“若张家这些时日有京师来的客人，就提点他们几句，就说诸探花不日就要来薄县青鹿书院讲学。他们会懂的。”

　　有了诉状，又有了苦主，还有了疑凶。周娅被押下去不久，就有人急急忙忙去周家告了信。
　　朱瑜把这事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却也怕出了事，晚上提了壶酒与食盒，去了牢里。
　　县衙大牢一向的脏污，朱瑜塞了一把铜钱，令牢头不要为难周娅，她还年轻的很，时来运转，受了贵人赏识，心里也常有忐忑不安之处。
　　火光闪烁，昏暗的牢里拉长了人影。

　　周娅转过身来，盈盈一笑：“瑜妹。”
　　朱瑜心下绷紧，面上浮起笑意。她打量了一眼，牢里的稻草被周娅归到角落，石床上冰冰凉凉，地上干净而空落。
　　“好香的味道，”周娅柔声道：“还有酒。”
　　“本该早与姐姐聚一聚的，”朱瑜面露愧色：“叫姐姐受苦，妹妹心里愧恨难当。”
　　“妹妹说的，我可不懂，既然有酒有菜，姐姐不客气了。”
　　朱瑜让牢头打开了门，走了进去，盘腿坐下。

　　她来的时候，心里未曾没有想过，周大是怎样的歇斯底里的疯魔，威胁要把她扯进来。不该怪她多疑，常人落到如此地步，还要保持翩翩风度，那是痴人说梦，因此朱瑜腹中的草稿打了八百米，颇有自信能安抚周娅配合的把这桩风流的罪名认下来。
　　周娅却一派无事，绝口不提当初之事。
　　朱瑜长叹了一声，笑道：“妹妹今夜，可真是十分的佩服姐姐了。”
　　周娅端着酒杯，笑意浮在酒杯的波纹里，她能这么镇定，乃是周武夷那里愿意为她做这个人情。她相信朱瑜是真的信服她，但绝不会为了保她而自损。

　　“妹妹肯来看我，何尝不是雪中送炭。世人说鲜花着锦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唯有此刻，方见人心。”周娅轻轻笑道：“只是妹妹腹中忧烦，不知能否分忧一二？”
　　朱瑜微微一笑，笑容极快的消失了：“不瞒你说，妹妹实有两件重要的事，非姐姐成全不可。”

　　“妹妹蒙贵人青眼，愚姐只有欣喜，绝无令妹妹为难。那一日上了寺里，举止孟浪无端，实乃情不自禁，人之常情，还要请县令大人宽宥了。”周娅饮下一杯酒，面色自若：“另一桩，妹妹直说无妨。”
　　“听闻姐姐家中还有亲弟尚未许婚，”朱瑜轻轻道：“若蒙不弃……”
　　“不可。”周娅道：“你还有远大鹏程，不要在此事上轻看了自己。你若信我，有没有这门婚事，也是一样的。”
　　朱瑜哑然片刻，长长松了口气，笑道：“姐姐果然洒脱之人。好，我也不说虚话，长不过五日，妹妹在得意楼为姐姐接风。”
　　“愚姐也有一事，不知那常姓公子可曾婚许？”

　　周娅抛出这句话，自信朱瑜闻弦歌而知雅意，谁料朱瑜手腕颤了颤，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姐姐不知，此事颇有内情。”朱瑜早已回味过来，县令所说，是怕京师有黑手伸了过来，升斗小民，不掺和是最好的，但凡涉足其中，也是为他人爪牙。
　　周娅想了想，唇角含冰，眼底也一片冷然：“妹妹，这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怎么说？”
　　“你我若是有心在此安稳度日，万事自然不必提。但若有朝一日东风好借力，以我的身份，如何入得贵人眼中？这不只是为了你我消难解厄，更是与褚探花搭上线的机会，我不求那一位年幼绝色的小公子，凡事托你转圜，结果如何，就看天意了。”
　　朱瑜冷汗渐起，半晌才恍然，这是一场豪赌了。
　　常家的公子，身份金贵，苏县令的意思看来是不会让张家人再把这家牵扯下去。且不说张家人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色令智昏落得这般糊涂，来日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但常家没落至此，麻烦缠身，显然苏县令也不打算施以援手，端看她在这案子上烦恼许久，也是不会为了常家得罪京里的人家。
　　这才是周娅唯一的机会。

　　而她呢……
　　朱瑜走出牢里，夜风浩荡，春夜在墨色里飞花如雪，那是他年的杨花。她每一步都茫茫然，如同踏在了风里。年幼时受人青白眼，被倨傲的叔叔“照顾”之时，父亲唯唯诺诺的讨好的眼神，至今时常在梦里挥之不去。
　　这就是她的尽头了么……取而代之，大肆嘲笑一番，一消心中块垒？
　　不，她要的，远远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