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吉》软耳朵的虫

15、第 15 章

　　他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死局。
　　如同蜘蛛拨动蛛丝，织就精巧而绵密的陷阱，似乎温柔无害，然而无处可逃。
　　他不可能丢下葛城，葛城也不可能丢下他。而三胜，只要三胜跟着义贞回到藩邸，她就不可能再离开了，后面操办婚礼的时候藩邸必然守卫森严，那个时候，如果藩主真的要杀三胜，就只能寄望于义贞会违抗藩主的命令来保护她了。
　　然而可能吗？战国之末，多少人因为女色而失去身家性命，织田氏女子的一封告状家信，更是直接让德川家康失去了甚为喜爱的长子。从那时候开始，“女色会带来灾祸”的信念一直贯穿在武家人的观念中，众道中人对女色更是排斥；违抗父亲之命是不孝，对抗藩主的命令是不忠，为女色而置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于险境是为不义，一旦义贞这么做，他会失去所有人的支持。
　　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赌，赌义贞还不准备收网，假作不知情，在他们返回江户的时候直接告辞，然后再想办法，在仙台藩的人来到之前，以上香之类的名义接出三胜——这么做，基本就是放弃三胜了。
　　三胜虽然有受义贞指使干扰他们，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没做过什么坏事的女孩子，若是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因为尔虞我诈的政治纷争而含冤丧命，竹芝自认做不到。
　　另一个只有逃，趁着返程前夜众人松懈，立刻就逃。
　　仙台藩可能会追，但是只要能回到江户城，进入幕府势力范围下，竹芝有把握带着葛城和三胜消失在人海之中——伊达义贞再有权有势，，到底也只是仙台藩主的次子，过于张扬会引起幕府的注意。江户城说到底还是九千岁脚下的地盘，即使那个九千岁只是个奶娃娃。
　　然而路途遥远，晦夜无边，他带着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回到江户？更何况，路上还很可能有豺狼野狗，甚至劫道杀人的浪人强盗。
　　他不能让葛城身处险地。
　　宽永寺就在别院后面，那是德川家的家寺，但是不能去，且不说宽永寺的人会不会收留他们，只要被仙台藩的人知道他们在寺院，就无路可退了。
　　无论怎么走，看起来都只有死路一条，竹芝决定赌一把。
　　他用气音对三胜说：“明天我会带葛城回门前町，然后去见柏屋老板。”
　　听到父亲的名字，三胜抬起头来。
　　“听好了三胜，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会写信让助六送给他，信里说你父亲病重，想要见你一面，记住！你要当作真的一样，跟他说‘请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让他派人送你回柏屋！后面的我会安排，只要过了明天，他们就必须筹办重四郎的纳聘仪式，我们就有希望逃脱！”
　　这是唯一能让他们全部离开的方法，而关键，一个在明天告辞的时候义贞让他和葛城走，另一个关键，就是在柏屋老板病重的情况下，三胜能从藩邸出来。
　　这么做相当冒险，可能仙台藩执行命令的人已经到达，那样三胜入了藩邸就再也出不来了，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竹芝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迅速带着葛城离去——说到底，在三胜和葛城之间，他第一个要保住的还是葛城。
　　三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点头。
　　作为信物，三胜将自己的一支刻有柏纹的银簪子交给了葛城：“这是父亲大人亲手为我打造的簪子，用这个作为信物，父亲一定会相信你们的。”
　　次日一早，天边刚出鱼肚白，便有人来敲门告知准备启程，这么早出发实在是出乎意料，一路排场也很低调，据说是为了避免引起幕府探子的注意。
　　更出乎意料的是义贞没有挽留竹芝的辞行，只是说：“遗憾俗事缠身，不得不理。待到诸事完毕，再邀你等共饮清茶，到时候请千万不要推辞。”
　　竹芝答道：“承蒙不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微门小户，得大人之青眼实乃高攀，若有差遣，竹芝必无不应。”
　　两家人就此分道扬镳，待奉义贞之命送他们回门前町的人一走，竹芝立刻带着助六去了柏屋老板家，谁知一打听，都说“柏屋老板搬了个地方”，折腾了好久才找到其落脚之地。
　　那是一家非常简陋的小院，篱笆破了也没有修补，压屋顶的石箍都已经快要朽坏了，竹芝进门的时候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难道一失去三胜，柏屋老板便落魄至此？将助六留在外面，一边呼唤道：“有人吗？失礼了，事情紧急”一边走进去，冷不防从角落里转出个衣着朴素至极的老人来，仔细一看，不正是柏屋老板是谁！
　　只是仅仅短短三个月未见，这叫柏屋的老人老了十岁的样子，行动间颇为萎靡不振，哑声问：“是哪家的少爷呀？是要找我的女儿三胜吗？唉，少爷来迟了，三胜被人抢走不知所终很久了。”
　　竹芝道：“我知道三胜在哪里。”便将事情一一说出来，从怀里拿出那支簪子给柏屋看，柏屋听了，很激动地说：“原来是仙台藩的那个混蛋！三胜失踪几天后，我从外面寻找她回来，发现有人在屋里放了一包金子，上面写着‘三胜的赎身金子’，我一分钱也没有动，只想着若是他们反悔了，我可以把金子还给他们带回我的女儿。后来前面挣的金银用光了，我才搬到这里来的。”
　　竹芝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三胜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只有您才能把她救出来了。”
　　柏屋说：“这样的话，就麻烦少爷您了。”说着，突然捂住胸口，喊道：“啊，疼，好疼啊！”仰面就倒了下去。
　　“柏屋老板！柏屋老板您怎么了，助六！助六！”竹芝大声喊道。
　　助六跑了进来，也是惊慌失措，连扶带抱地将老人拖到屋内的破旧草席上，柏屋继续呻吟，眼见的脸色灰败下去，吓得助六说：“东家，说句不吉利的话，再这么下去，就是叫医师来也是不中用了！”
　　柏屋呻吟道：“我这是心口痛的老毛病了，看来今天是撑不下去的了，三胜！三胜你在哪里啊？我的女儿在哪里啊？好歹让我见见我的女儿啊！”他痛得用头砰砰地撞泥夯的地面：“三胜，三胜啊！”
　　竹芝跟助六说：“看来柏屋老板是撑不过去的了，怎么也得让三胜见她父亲最后一面，我写封信，你立刻送去伊达藩邸，我再去找这边的医师。”
　　助六领命而去后，竹芝去附近找了几个轿夫，租了几顶轿子，让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等待，又抽空去做了点别的事情。在令人焦急的漫长等待之后，夜色昏黄之时，只见一顶小轿子被两个拿着手杖的轿夫抬着，跟在助六后面飞一般的奔进来，正是三胜的小轿。
　　令人高兴的是，因为藩邸里正因为义贞归来和婚礼筹备忙乱不已，没有人手来送三胜，那两个轿夫只是从外面随便雇的，竹芝出面给了一些豆板银便打发走了。
　　待轿夫走后，三胜换了衣物，扮作去神社参拜的样子，和柏屋老板、助六一起上了竹芝雇来的轿子。助六尚且摸不着头脑，竹芝也无心解释，将他交给了柏屋老板，付了银子，便打发轿夫抬着他们往饭田町一带去；又将三胜换下的衣服让一个雇来的女人穿了，并一个讨饭的流浪汉一起，坐着轿子往三田一带去。至于他自己，则是估摸着葛城已经带着阿玉出发，上了轿子走了一段时间后，下轿让轿夫自便，准备徒步走到四谷的内藤新宿去——那里人马来往频繁，是最好不过的藏身之处。
　　如此分散开来实在是迫不得已——通奸乃必死之罪。虽然他和三胜没有任何瓜葛，但是三胜一逃，仙台藩必然以此罪置他们于必死之地，以免和幕府多费口舌。故而竹芝极其小心，一路小心翼翼更换衣装服饰，力求丝毫不引人瞩目。
　　以他的计算，仙台藩邸最快明天，最迟第三天发现三胜不见了，然而有时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在穿过一条小道，前面就是人声鼎沸的内藤新宿的时候，竹芝站住了脚。
　　前方的道路上，立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个，自从某次赏樱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的身影。
　　庄司右卫门。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次元出了些事，心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