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雨一直下》茶碗酒

15、第 15 章

　　放假头三天还是家里的宝，过了这三天连根草都不如。付一心照例跟着爸爸一起去和几个叔叔伯伯婶婶吃饭聚餐，其实也就是几个中年人凑在一起，逮到几个刚会喝酒的年轻人一起乐呵。她看不懂成年人的机锋，也看不懂那些笑容是真情还是实意。因为每次喝醉后，爸爸都要拉着她表情很不好的说饭桌上的事，又或者变成教育她的开端。因此她极不喜欢喝醉酒的人。那些人似醉非醉，说着心底真真假假的话，总是伤人心，醒来又是梦一场，什么都不记得。
　　今天这一桌，照例划拳碰酒。除了两个男人之间，还穿插着婶婶劝“少喝点”的话语。这时候伯伯总会说他“你懂什么。”
　　她最讨厌大人们一年到头见到自己反复问那些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但是碍于礼貌，还是要配合着回答相同的答案，尽管她已经绞尽脑子换着花样答，挡不住每次见面都要问。流于表面的关心，应付起来实属累人。
　　婶婶最近似乎和伯伯有什么矛盾，话里话外婶婶都不见特别高兴，付一心见势，只少说话，多吃菜。爸爸和伯伯两个人划拳也不顺利，爸爸总是输，婶婶宽慰他今天运气不好。
　　下楼的时候一心就知道爸爸今天是真的喝多了，东倒西歪，脚步虚浮，自己都扶不住，婶婶叫了堂哥送他们出门打车。
　　堂哥走后，就剩他们两个，司机还提醒了一句：“你可别吐车上。”
　　爸爸大着舌头颇为不耐烦：“开你的车吧。”
　　顺了两口气，又问后座的付一心：“闺女，你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
　　付一心，暗道，来了。面上语气一如既往：“都说了让你少喝点，难受的不还是你。”
　　付爸嗤笑了一声：“哼，你懂什么。”
　　她扯了扯唇角。还没完。
　　付爸调整了个坐姿，长处一口气：“一心，做人不能忘本。”
　　付一心有一瞬间的难堪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是说她忘恩负义，还是在说别人。
　　她没忍住，问出口：“我怎么了？”
　　付爸笑了：“你看，这不是教你做人的道理嘛，师傅你说是不是，做人不能忘本。”
　　司机师傅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笑着出声应和。付一心实在笑不出来，敲打她还是借题发挥。有时候她真的不明白，父亲醉酒看她的眼神总不一样，也许是她敏感多疑，但这个时候她不敢靠近。这样的父亲让她觉得惶恐不安，是个陌生人。
　　回到家，妈妈刚好下班，家里冷锅冷灶，她也一肚子气：“你们一家人出去吃好喝好，我下班回来两个热汤都没有，一个二个都没良心，我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一家人······”厨房里碗碟乒乓响，夹在着付母的喋喋不休。付一心想去接手，被瞪回来。付爸躺在沙发上，扶着额头要付一心倒水。
　　“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在外头。成天就知道喝酒，喝完酒就撒酒疯，你还会干什么。”
　　付爸躺着沙发上皱眉，也不反驳，闭着眼。
　　付母踢着人的腿，把人带进卧室。付一心站在厨房里，看着翻滚的热水一阵无力，卧室又吵起来了。
　　她把水壶装满水，端着一杯倒好的水敲了敲门，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就回屋躺在床上看手机消息。
　　付母那边声音消停一会儿，她又踢踏着拖鞋来到付一心的屋里：“我给你找了份兼职，超市里导购，明天过去找王阿姨让她带你领工作证。”
　　付一心有点抗拒：“我明年毕业，这个暑假想找份相关的工作实习。”
　　“实习能挣多少？”
　　见付一心不答，估计也就是给使唤不给钱的差事，付母哼了一声：“不挣钱去干什么，免费劳工啊，有点脑子吗你。”
　　她想反驳，但是一般来说付母听不进去，只会认为你在跟她吵架，付一心压着内心的不快，解释道：“以后工作了要积累经验，况且人家没说不给钱。”
　　“行了吧你，又想什么旁门左道，给我乖乖去超市上班，越大越不听话，你还没出家门呢。”说完又踢踢踏踏走了，留付一心一个人恼怒又无奈。妈妈心情不好，这事儿过两天再商量。
　　第二天付爸睡到中午，付一心炒了几个菜，又出去买了烧饼回来。等了一会儿付母就下班了，吃饭的时候付母又提了一遍让她下午就去报道。
　　付一心好说歹说，付母饭碗都撂了：“你非得气死我？”
　　“反正我说了，下午我不去，别到时候说我脾气。”
　　“那你现在就不是了？我把你养这么大，让你去兼个职都不愿意，白眼狼。”
　　付爸闷不吭声半天，这会儿也帮腔：“你妈让你去，你就去呗，去哪不一样？”
　　“爸，这不一样。”到时候简历上的工作经历一填，跟她本专业八竿子打不着，要什么没什么。
　　“怎么不一样了？翅膀这就硬了？哦，你爸说话不算话了？”
　　刚刚咽下去的饼和菜都堵在嗓子眼里，付母还在数落：“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这点苦都不肯吃，人家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样样不让家里掏，还往家里寄钱，你白上大学了。”
　　她咽下哽咽，面无表情开口：“学费是我贷款的，生活费我有奖学金，周末做着兼职，我这学期往家里要钱了？”
　　付母激动起来：“反了你了，你吃我的喝我的，我辛辛苦苦挣钱养你这么大，做点兼职委屈你了？是不是委屈你了！”
　　付一心不想在他们面前掉眼泪，放下手里半截饼起身去屋里，付母推开虚掩上的门：“你住的地方还是我交的钱，怎么，有本事你搬出去，拿着你的行李滚蛋。”
　　付一心没想出去，只是想冷静一下，客厅里付爸也重重放下碗，说了句：“没良心。”
　　“哭哭哭，我还委屈呢，嫌委屈别呆在这里，看见你就心烦，跟你爸一个德行。”说着就拉她刚打开缝的行李箱，东西掉了一地，付母又给塞进去，彭地一声丢楼道里了。
　　今天这些话，她听了没有十来遍也有五六遍了，自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是同样的主题，每年放假都要轮回一遍。
　　本来忍气吞声就能过去，大不了就是超市里再站一个暑假，实习开学再说。可是三年过去了，她突然就忍不住了，那些忍耐仿佛烫穿了底。
　　她起身去捡行李箱，站在楼道里，握着手机，突然萌生了逃亡的念头。她一步一个台阶下去，出了楼道，外面的太阳晒得水泥地冒热气，楼上骂骂咧咧关了门。
　　她把一切抛到脑后，像周末返校一样，坐上了公交车，上了地铁。中转站的时候，她犹豫了，怎么都迈不上台阶——她不知道去哪里。付一心坐在地铁的候车椅上，看着上车下车的人，低头匆匆。手机里也不知道该联系谁。
　　地铁里不知道外面的光景，直到有些饿，她起身去了附近的商圈，先去填饱肚子。
　　一个人拉着箱子来吃饭，不是车站也不是飞机场附近，总有些惹人注目。吃完一碗面喝了杯凉饮，付一心坐在热闹的店里感觉格格不入。
　　手机的列表连续滑，思索着用什么样的借口，望了望门店的门口，期待着包吃包住的字样。就这么回家，她是回不去的，那点自尊心还不肯就此投降。
　　闹市里她随着人群走来走去，一手拿着喝的，一手拖着箱子，倒也没那么怪异。只是转了两三圈，有些人都熟悉她了，偶尔对视还能相互礼貌的笑笑。
　　她待不住，买了面包，起身重新刷卡进站，也不知道去哪个方向，随便上去，等开到终点站再说。
　　说起来她还没从头坐到尾过，从市内到郊区，也没几个钟头。坐久了，车厢里空气质量太差，她开始有点晕车。
　　双眼放空休息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手机，到了晚高峰，手机已经没有多少电了。她再度搭上了方向的地铁。
　　从这头到那头，人明显多起来，换乘点人流量更大，人挤人人挨人，她的作为给了一个带宝宝的妈妈。这会儿人多的她受不住，身上一阵一阵发软，胃里也难受。到了下一站她挤出人群，到厕所里灌了几口水。镜子里的人嘴唇起皮，神色疲倦，看着就不讨人欢心。
　　已经八点四十快九点，再不找地方休息，她今天晚上露宿街头都有可能。但是手机的电还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出来充电器，充电宝一个都没带。现在出哪个地方的口，就意味着她要在那个地方待。地图查了查附近的旅馆，最近的出了地铁还要好远一段路。开着导航电量哗哗往下掉，下的站也不是熟悉的地方，不是商业街，路上行人很少，她如惊弓之鸟，注意着身边游荡的人。
　　这时候再去找店买充电线已经晚了，要么坚持到酒店，要么就没电一路问过去。
　　可能她太害怕了，地铁下来，在旁边乘凉的一个中年人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怎么样，一直跟在后面。
　　还有百分之二，她很着急，还有一公里左右，看地图七拐八拐，她又不认方向，路上连个出租的影子都看不见，心下一合计，关了手机就往回跑。一路跑到刚刚出来的地铁站搬着箱子往下走，跑到服务站问能不能充电。
　　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没有公用的数据线插头，服务台要交班的姐姐见状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她说回家，怕没电和家里人联系不上。姐姐拿了私人的手机线和充电宝让她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付一心不想耽误人家下班，在姐姐狐疑的目光中拨通了韩辰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一心？”还好他没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她看了眼身边和善的姐姐，心虚的低下头：“嗯，我手机没电了，在地铁站。”
　　韩辰拿开耳朵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接近十点，这个点还在地铁站，他耐着性子问：“哪个站？”
　　付一心望了望出口，工作人员提醒：“五一广场站D口。”
　　付一心跟着重复。
　　韩辰安抚下人，拿了外套就往外走，身后的朋友不明所以，怎么人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宋戎刚进门，和匆匆出门的韩辰撞了个迎面，顾不上和他说话，招手就走了。
　　宋戎放下外套：“家里着火了？”
　　餐桌上的人收了他的杯子，耸肩：“也可能是房子塌了。”“喝什么？”
　　宋戎拉开椅子：“随便，不要度数太低的。”
　　“嚯，酒壮怂人胆？回来几天了？”
　　宋戎没答，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这么晚了，什么电话啊。”
　　岑一沉吟半晌：“女的吧，叫什么？一心？”
　　宋戎抬了下眉毛：“谁？”
　　“我哪知道。”
　　他不知道，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什么一心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