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碧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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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那算命的给出的是吉卦，可娃子却好似只剩一口气在，仍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乏力，仿佛永远睡不饱一般，只想这么昏沉沉的不再醒来，可窗外不知为何竟传来一阵紧密的锣音，偏吵得他不得安宁，越是想睡，越是觉得那锣声刺耳，一声声直透进心里。
此时的张婶正守在床边，瞧见田娃子轻轻皱眉，便小声的唤他，“娃儿，醒醒，醒醒……”
田娃子愈发焦躁，那一声声的锣音仿佛挠着心肝，牵着神经，忍无可忍之下不由得翻身而起，这一下儿起的猛了，顿觉身体轻飘飘的没分毫重量，茫茫然出了房门，远远的循着那锣音去了。
这厢张婶对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娃子又唤了几声，见全无反应，不免沮丧，屋外也不知是谁家正在办丧事，那引魂的锣声敲的人心烦，不由得啐了一口，站起身将门窗关了个严实。
却说娃子只瞧见一队人慢悠悠前头走着，便心有所失在后头跟着，心道这伙人看起来像是送葬的，怎地棺材里的人却还没死透呢。那棺材只盖了一半，里头的人探出半个身子，脱水的鱼一般，呼哧呼哧的张大嘴喘气，更加奇怪的是另有一人正盘坐在棺材上，半俯着身子，头向前正抵住棺材中那将死之人的肩头，似乎正在做什么诡异之事。
田娃子心下疑惑，只觉得眼前棺材上的这两人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而抬着棺材的几名壮汉却浑然不觉，只一径的向前赶路。
正暗自猜测，棺材上坐在的那人突然回了头，看了他一眼，田娃子心内猛的一跳，但见那人一张脸已经烤焦了一大半，狰狞的扭曲着，另一半却完好如初，仅剩一只的眼睛死盯着他，目光中透着冰冷的怨毒，忽而又扬了扬唇角，竟是给了他一个讥讽的笑。
田娃子大惊，过了好半晌，才几步跟上前去，叫了一声“碧落”，到了近前才看清楚，棺材中的人半倚在那儿，肩头两处各有一团微弱的亮光，好似火焰一般，摇曳不停，而碧落正将脸凑近一处火光灼烧，只烧的嗞嗞作响。
田娃子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在做什么？”
碧落似乎并不觉得痛，“洗脸。”
“洗，洗脸？”
“把这张脸洗掉，就没人认得我了，洗心革面好投胎，懂么？”
田娃子噎住似的，老实回答，“不，不懂……”
“呵，你懂什么，你当然不懂。每个活人的肩头都有一盏灯，用这盏灯把脸烧掉，那些个鬼差衙役们就认不出我了，我去投胎的时候才可能蒙混过关，否则像我这种作恶多端的厉鬼，又怨气缠身，一入幽冥，将被永世囚禁，哪里还能投胎。我现在煞气不足，全阳之人的灯我是万万碰不得，这人还没死透，灯也没熄，只能将就着用他了。”
田娃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碧落将另外半边脸凑过去烧，那火光之上顿时升起一团黑烟。碧落就这么侧看着田娃子，又讥讽的一笑，“怎么？怕了？我们做鬼的平日里都是这么个情状，刚死的时候还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发臭，腐烂，被无数尸虫啃啮，分解，血水起初还是红的，然后变黄，最后变绿，浸泡着残余的腐肉……呵呵，你能想象么，你最喜欢的月浓，也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你以为你平日里看到的他，是他所有真实的几分之几？”
田娃子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刚刚说，说你要去投胎？”
“是啊，大家都散了，我自己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都散了？”田娃子又是一惊，“都散了？散去哪儿了？”
“呵呵，哈哈，”碧落像是终于发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半天才止住笑意，“事情总是这么有趣，月浓啊月浓，你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是什么呢？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上辈子是这样，这一世又是这样，”语气仍然是笑着的，可听在耳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凄楚，“这到底是你的失败，还是我的失败呢？”
田娃子有些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落看着他，“你爱月浓吗？你现在告诉我，你爱他吗？”
“我……”
“即便知道他并不爱你，他爱的永远是你身上的那个影子，你还爱他吗？”
“……”
“我真高兴，你会犹豫，”碧落长叹了一声，“我终于没有完全输给你，你忍受不了他心里一丝一毫的别人的位置对么？可是我可以，我明明知道他心里永远没有我的位置，但是我仍然愿意跟着他。”
碧落脸上仅剩的白皙也随着那团火光上不断升腾的黑烟消失，慢慢变成模糊焦黑的一团，完全看不出表情，只有她的声音依然清晰，“永远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正因为了解，我也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得到他。”
“……”
“伴在他左右就够了，那年他到清平山拜师，六年后艺成下山，他下山，我就跟着他下山，他去了京城，我便去京城，他死，我跟着他死，他做了千年的鬼，我也飘荡这一千年，如今他鬼也做不成了，那我也……”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说他做不成鬼，他不是一千年的老鬼么，他无所不能法力高强，怎么会……”
“无所不能，法力高强，哈哈，”碧落越发的开心起来，“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为什么？”
“你会觉得委屈么？月浓说你永远无法超越申离的时候，你会觉得委屈么？”
“……”
“因为你真的无法超越申离，如果你能完完全全取代申离，月浓又哪里有存在的理由。”
“我不懂。”
“你不懂，是因为你从未试着站到他的立场上。记得最初你到坟前的日日相守么，你可知道为何他会避而不见？他爱的是申离，爱他也恨他，当年那个他爱到极致，又恨到心碎的人如今重生在他面前，那会是什么样的心境？还记得他说的话么，希望这一世，不要与你牵扯不清了。这是他的真心话，可是你却听不进去。”
“他当然是对你有感情的，当初因为申离狠绝的背弃，他不甘，不舍，他徘徊这千年，只因为这一份牵绊存在。你可知道他有多少次想一手掐死你，又有多少次想要把你狠狠拥进怀里？”
“可是你与申离又有很多的不同，一个单纯的一心一意渴求着他的爱的纯真的孩子，呵呵，该怎么讲？抚慰了千年的沧桑？你觉得你为了他付出了很多对么？但是你知不知道他重新接受你，用单纯的呵护一个人的心意去爱你，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他的挣扎我看在眼里，可是他的决定我无法接受。我说过，他永远不可能真正爱你，他爱的永远是申离。”
“当然这种说法不是绝对，他也可以真正的，完全的爱上你，只要到了永远的尽头，他灵魂的尽头。”
田娃子已然完全不能动作，只能呆呆的看着面前那张模糊的脸。
“所谓鬼，乃是借着前世的怨念寄体而生，我们虽有滟璍辅助，无需寄体，却少不得纠葛的怨念。你要他弃去从前，完全爱你，可以啊，只要他自己放弃自己的牵绊，魂飞魄散。”
“你是不是很开心，他心里终于只有你一个了，你成功了呢。其实你很早以前就成功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他若不是渐渐的爱上你，怎么可能连收拾那蛇妖的力气也没有，凭那蛇妖做的事情，他怎会容他活到今日，呵呵，讽刺的是，得知你被九华尊者引去三魂，他救你不得，只得将消息透漏给蛇妖知晓，哈哈，做到这一步，很是难得吧。”
“魂飞魄散……”
“是啊，我一直奇怪，你和申离怎会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二人的共同点了。”
“共同点？”
“申离和你，同样残忍。上辈子，你亲手杀了他，而这辈子，你更狠，你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此时这一队送葬的人已进了深山，棺木落地，碧落才由那棺材上爬下来。田娃子走上前，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月浓，月浓他现在在哪里……”
焦黑一团的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而碧落的声音却透着几分快意，“他少了对申离的怨念，自然没办法存在于这青天白日之下，不像我，我仍然死恨着申离，若寻往生之门，还要靠他们的力量，至于他在哪儿，呵呵，哈哈，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不相信你的永远，你曾说月浓永远不会爱我，可是他还是爱上我了，现在你说我永远见不到他，那我一定会见到他。”
碧落似乎僵了一僵，只这一刻功夫，面前突然多出了两个人，身穿罗衣手持铁链，朝那棺材一套一扯，便扯出个人来。原来棺木中的人到此刻方才死透，便有鬼差来招魂了。这两名鬼差拖住那鬼魂，又将锁链一展，正正套住了碧落，其中一个森然道，“哪里来的游魂野鬼，可巧撞到这里，一并带回去，也好领个功。”
碧落倒也不做挣扎，只被拖着渐行渐远，行出几步，又回头朝田娃子望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归于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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