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 29 章 ...
-
时蝉的头很痛,他没有跑出去太长时间,便倒地不起。
因为痛到了失去知觉,被封存的记忆像是一只粘粘的乱七八糟的陶罐,被人一锤锤的敲碎,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时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是他非他,好像是一个由自己主演的影像。
仲夏之际,日满中天。
入目皆是白花花的一片,上山的台阶又长又陡,时蝉不过走了几步,便满头大汗。
他是乞儿,生来不知父母,跟着老乞丐混日子,每日在街上到处撞人惹事,然后他便撞到了大师兄的腿上。
那个时候,还不是大师兄,时蝉头磕在地上,口中的词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人一把拦了起来,抬起头对上的,是一个身穿雪白道袍的道长。
“磕到你了吗?”
当然磕到了,而且很疼,骨头都要折断了。
本来应该撒泼打滚说这样的话,自己却愣在原地,看着衣白胜雪,俊美温和的道长,突然之间,无师自通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的狼狈。
于是便转身要跑,却被拉住了。
时温说道
“跑什么,这么热的天,吾请你喝冰糖水。”
于是,便跟着去喝水。
而后,不知道怎么,就跟着回去了天目山,唤他大师兄,还说家中有二师兄,三师兄。
“其实你该唤我一声师父,不过我自己都没有出师,还是喊我师兄好了,就是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高兴,我给他捡了一个小徒弟。”
跋山涉水,几日之后,便到了天目山的位置。
天目山的阶梯又长又远,固然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然而炎炎夏季,爬山实在是一个苦差事。
就在时蝉头晕眼花的时候,听到一阵笑声从头顶传来。
“时温,你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乞丐?”
时蝉抬起头,便看到了一个单薄白衫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手中持着一只折扇,正对着自己微笑。
那是一个长相极好的人,时蝉看到他,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冬日的雪花,心中升起无限的凉意。
然而烈日炎炎的夏季,这样的凉意,叫人却觉得无比的舒适。
这位,便是三师兄时冰,独自在一个庭院里,不上早课,也不和人交好,飘飘忽忽,如天边一道流云。
说是三师兄,可是就连宗门宗主,都任他来去,也不知道是不想管,还是管不了。
当然,从这时候起,也没法管了。
时冰坐在树影下的躺椅中,弯了弯眼睛,和他说道
“大师兄真会找事,他自己捡了一个小孩上山,自己没有空管,就丢给我。”
时蝉坐在他的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上山第一眼看到隐在人群中的这个哥哥,便心生了向往之意,竟然真的可以和他住在一处,时蝉便觉得十分高兴。
彼时他们才入山门,就得知一个噩耗,那就是从未见过面的师父突然去世,一切山门的事物都压在了大师兄的身上,并没多余的时间来管时蝉,于是便把他交给时冰来管。
人死道消,说起来该是十分令人悲痛的事情,但是自己与这名义上的师父从未见面,因此也没有感觉到悲伤,他跟着时冰,站在山头上往下看,雪白的幡纸翻涌如一团一团的花,从山上到山下,弥漫着悲痛的氛围。
所有人都痛哭流涕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好像置身事外的闲人,看着山下一片缟素,时冰便道
“对于人类,死亡总是一件悲痛难忍的事情。”
时蝉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携裹着的,是当时的自己完全看不透的冷漠的神色。
他当时的年纪,以己度人,自己因为未曾谋面所以没有悲伤的情绪,然而却并曾想时冰为何也毫无任何悲伤的情绪,只知道初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人在意他,只有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师兄陪着。
幽默风趣,又博学多知,对万事万物有着独特的了解,交给时蝉各种各样的术法,好像没有什么不是他不知道的,没有什么不是他不会的,自然是完美无缺的人设。
而等到时温将一切都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急匆匆的去找人的时候,时冰已经带着时蝉将整个天目山上上下下都逛了一圈。
并且,亦步亦趋,像是时冰的尾巴。
很显然,在其他人都没有心情来理睬一个刚上山的弟子的时候,时蝉已经将时冰列为了最亲密的人,他坐在桌子前认真专注的叠纸鹤,学会怎么将灵力灌注其中。
这是时冰交给他的“无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他研究纸鹤的时候,两位师兄便在不远处的廊下交谈。
“我以为你会感到厌烦。”
“怎么会呢,是很有趣的事情。”
时冰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都在看着时蝉,虽然笑着,但是却好像只是流露表面,就像是冬日水上的冰,只有薄薄的一层。
然而时温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固然不会有人把看孩子当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是真这么说,也不能够说,这样讲话真是太奇怪了。
而且,时冰从来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奇怪的人说奇怪的话,从来都不算奇怪。
他有极高的天赋,也不是什么孤高自傲的人,但是却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他,也没有人可以接近他,而他只是一蹙眉,就让人立刻不寒而栗。
就连不久前死去的师父,对时冰在放任自流之外,也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的敬畏。
那似乎是,一种天生对危险事物的警觉。
时蝉长大的时候,也察觉出不对,他和时冰呆在一处,便问道
“师兄师兄,为什么他们都不敢和你说话啊,而且,你脾气这么好,怎么都说你很可怕呢。”
时冰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
“那是因为他们想的太多,我不喜欢和想的太多的人交流。”
时蝉便问
“那师兄喜欢和什么样的人交流?”
时冰笑了一下,看着他,说道
“像你这样的,不会多想什么的,听话的人。”
时蝉便一句话也不说了,他直盯盯的看着时冰,不知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让他心跳的厉害。
人就是这样奇怪,成为唯一的,特殊的一个,尤其是本来就在自己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便会不顾一切,盲目的去成为对方理想中的人。
真诚的,单纯的,盲目的喜欢或者爱,就像是夏日的蝉,拼命的鸣叫着,叫人都觉得无奈了,然而时蝉却什么也听不到。
因为眼里只有一个人,所以一步一行,全都跟在他的身后,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风吹雨散,绝无更改。
一遍遍说的话是
“师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吧。”
“师兄师兄……”
倘若时蝉回顾一生,提取其中的关键字的话,一定是大写的师兄两个字。
而时冰却只是露出那种微笑,说
“永远是一个很有趣的词语,但是没有人可以做到永远,也许你这一刻说出这种的话,下一刻就会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是十分可笑的言语。”
“我决不会如此。”
时蝉便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师兄……”
时冰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不过,你这么单纯,若不和吾在一处,只怕连谁对你好或者坏,都无法分辨,所以——”
“所以只要我跟着师兄,就不用去分辨什么好坏啦!”
时蝉便立刻扑了过去,时冰后退了两步,才将人稳稳的抱着。
彼时清风明月,有鸟时鸣。
然而这一切,都终止在另外一个夏季。
一个死了许多人才抓到的魔,供出一个惊天的,所有人都不相信的秘密。
众人齐聚殿前,时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点了一支香,让时蝉睡着了。
便在众人面前,听那魔头说时冰原本是魔界的魔君,杳无踪迹许多年,原来是潜伏在天目山。
时温问
“师父是你杀的?”
时冰淡淡道
“不是。”
众人便都松一口气。
然而,这一口缓出来的气还没有吐出来,时冰便看着时温,接着说道
“百年之前,吾开启魔界与人间界的通道之境,汝之师尊带着一群修行者挡在吾面前,不堪一击,在杀汝之师尊之前,吾问他一个问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类,都是如此不知死活么,他说,倘若吾愿意的话,可以试着作为一个人来活着,便知道为何明知必死,仍前仆后继。
因此,我关闭了通道,和他一起来到了天目山,以他弟子的身份来体会的的生活,不过十年前,吾终于感觉到了厌倦,要走的时候,他又拦住了我,于是吾问他,这次你要如何拦住我,他说,无论用什么方法,吾便道:你死也可以?对于修行者而言,尤其汝之师尊,死亡是十分令人恐怖的东西,然后他便自断灵台,死去了。”
他讲话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是在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最后一句话说完,还问时温说道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时温从未想过,自己找了十几年关于师父突然死亡的原因,竟然是这么简单又荒谬的答案。
众人震惊愤恨之中,二师兄时寒已经出剑而去。
但是不过一瞬,他便败下阵来。
时冰说话之间,已然恢复魔身,双眼赤红,周身魔气缭绕,又如山石压顶,叫人片刻动弹不得,他是魔神真元所塑造的魔,若是真心要做什么,毁了整个天目山都不过是挥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