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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哑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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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四刻,在半暗的天色中,大戏正式开幕。
苏然方一亮相,桃腮杏脸,双瞳剪水,恍如神仙妃子般的扮相不可谓不惊艳。
不同于在邺城的人声鼎沸,底下竟是鸦雀无声。
这时,李成栋起身带头鼓起了掌,更是连说了三个“好”,在场所有官员连同兵士一时间齐声捧起场来。
在掌声及欢呼声中,曲笛悠扬而起,众人只见李成栋蹙了一下眉,神色瞬间变得十分不善。
“···又听见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这的是风吹雨打度良宵!”
这当然不是沈然的声音,而是祁宣的。
梨园行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而此时祁宣正用旦角的嗓音,满宫满调地将这一唱段唱得铿锵有力,响遏行云,与沈然收放自如的表演合为一体。
见好好的一出《牡丹亭》竟成了宝剑记《宝剑记》,底下之人无不面面相觑,神色各异,表情十分之精彩。
“你给我停下!”李成栋气急败坏地吼道。
“···一宵儿奔走荒郊,穷性命挣出一条。到梁山请得兵来,誓把那奸臣扫!”
台中央的沈然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美丽的面孔此刻正圆睁着怒目,一招一式似用尽了全力,将那嫉恶如仇却被逼上梁山的林大教头演绎得酣畅淋漓。
“弓箭手!”李成栋忿然作色,单手一摆。
身后百余个弓箭手齐齐拉弓满弦,统一对准了台上的沈然,下一瞬她就会成为筛子。
“放!”
风驰电掣间,万箭齐发呼啸而来。
帘幕后头的祁宣正唱到高潮处,见此状况连眼眸都未抬一下,单手随意一推,巨大的结界便瞬间膨胀开去,将戏台里里外外罩了个严实。
去势凶猛的箭矢眼瞅着要射入戏台,却如同中邪一般的齐齐折落在了戏台外环的地上。
“再射!”李成栋气急之下,一把夺过了身旁兵士手中的弓箭,亲自开弓。
“放!”
结果自是无异。
就在流矢纷飞中,沈然他们唱完了这一出《宝剑记》。
曲罢,沈然笑着冲台下深深地鞠上了一躬,底下的沈道之那满是褶子的脸上,此刻却是难得绽开了一丛笑,朝着他那众所瞩目的孙女微微颔了颔首。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巧笑嫣然的沈然突然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一头撞向了台柱,霎时间血溅华堂。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伴随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倒在血泊中的沈然缓缓地合上了被猩红糊住了的双眼,嘴巴一张一合:“倒也···没那么难受···”
风华绝代一佳人,终是落了个玉殒香消。
遇此突变,台上台下正乱成一团,沈道之却大笑了起来,“我的好然儿啊,是爷爷错怪了你,国难当头,你竟是我们沈家最有骨气的一个。”
只见他猛一抬头,毒药灌口而入,穿肠而出,只一瞬间便毙了命。沈家众人也如同事先说好了一般,纷纷效仿,毅然赴死面无惧色。不过一会,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大人,这···”在场诸人无不面色仓皇,一时间没了主意。
“不识抬举!自寻死路!”李成栋恨骂道。
“既然如此,这镇上所有人都留不得。”
那晚,火光冲天,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挥散不去,厮杀声,呼喊声,哭泣声响彻天地,恍如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
无休无尽的杀戮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他们才鸣金收兵,待天亮之后再折返下山。
夜寂静得狰狞,徒留一地的断壁残垣,尸横遍野。
“小狐狸,你又哭了”
“我没有。”辛伊此刻并不是很愿意搭理祁宣。
在她看来他这尊神塑得着实冷血。
“你记住,入了往生道就不要擅改他人的命盘,否则会引起更大的灾难,后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祁宣的语气十分严肃,吓得辛伊一时不敢出声。
“神君,我明白了。”辛伊低声应道。
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公主何曾见过这样的杀戮,她是被吓坏了。祁宣突然觉着带她来这一趟还挺有教育意义的。
环顾一圈四周,祁宣掐指似是计算着什么,忽而上前几步至空旷处,衣摆蹁跹间盘腿入定,双目微合双掌合十抵于额心,黑发无风扬起,瞬间周身光芒大盛。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金光以他为轴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辛伊晓得这是佛教的往生咒,“看来神君也是位佛道双修的主。”她这才缓过神来,同祁宣一道盘腿坐下,双掌合十,嘴上却只知念:“南无阿弥陀佛···”
不知过了多久,辛伊感知周身森冷之气渐弱,她迟疑着睁开了眼睛,她和祁宣正被五彩斑斓如泡沫一般的魂魄环绕着,下一瞬,只见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缓缓升起飞向天边。
“再见了,来世不会再有战争和杀戮,你们都会幸福美满地过上一辈子。”辛伊冲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喊道。
“我生有坚贞性金石一样,就便是遭□□岂肯投降。
最可叹奸佞人朝纲执掌,连累了百姓们受尽祸殃。
他那里选娥眉金樽酬唱,全不想外来的兵逼近了长江。
想他们粉饰太平欺下瞒上,只想是固宠希荣也不顾国破家亡。
奸贼们一个个良心尽丧,每日里用酒色迷住昏王。
看你们虽然是燕巢幕上,他逞私欲,忘公义,勾心斗角,睚眦必报,用尽了狠毒的心肠。
可怜我千般恨万般凄怆,不由得想起了同心的情郎。
也不知可能够逃出罗网?更不知从今后飘流到何方?
我这里咬牙龈把寒威抵挡,李香君纵一死姓名也香。”
远远传来一曲《桃花扇》,可歌可泣,荡气回肠,竟是沈然的声音?
辛伊心下讶然,这才惊觉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而此时四下里的肃杀和戾气也已经褪去,曙色在即,虫鸣鸟叫,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安宁。
“辛伊你们回来了?”苏暖欢喜道。
“沈然呢?”
“沈然已经走了,你知道吗?她又能说话了,她托我跟你们道一声谢谢,还有之前带路的老爷子,他其实是沈家的先祖,也是这镇上的土地公,受托引你们到这里···”苏暖还在继续说着,她的神思却游离开去。
“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辛伊永远都会记得,曾有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用自己的方式捍卫着弥足珍贵的气节。
辛伊:“好巧啊神君,我也去江城,您把我顺路捎回去呗!”
祁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辛伊碘着脸继续道:“苏暖这个不仗义的连夜就撑着她那把破伞飞回去了,还说什么伞小带不动我。”
“其实我本不想再叨扰神君,原先我是有管小玉笛作为坐骑的,可两年前这笛子莫名其妙地就不能缩放了,我估摸着是我那不着边的老爸忘记去续费了。”
“神君,您行行好,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在她软磨硬泡之下,祁宣终于开口了。
他说:“你跟我坐车回去。”
辛伊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祁宣重复道:“坐车。”
辛伊霎时间面如土色。
“那车···实在是一言难尽···”
“那车”正载着她们在一言难尽的山路上飞驰,这回车上的歌倒是换了,循环播放着汪峰的那首《一起摇摆》:
“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
忘记所有伤痛来一起摇摆
明天会发生什么谁能知道
所以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让我们一起摇摆一起摇摆
忘记所有烦恼来一起摇摆
昨日的欢愉成明天的惆怅
不如此刻让我们尽情地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一起摇摆···”
辛伊:“呕···我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