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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为-寒云微吟 ...


  •   一

      一定要说实话的话,于微吟有点讨厌宁相家的公子。

      生的人模狗样,却狗嘴吐不出象牙,明明自己半点不会武功,却整日带着两个随从在街上横行霸道,尤其看见邵家样样都比他强的小公子就要上去搭讪和捉弄,然后每一次都打的鸡飞狗跳,但是下一次依然兴致勃勃。

      只有邵家才能治得住他,但听说邵小公子渐渐长大,越来越觉得他无耻下流,于是每次一见面转头就走,根本不给他一点机会搭话。

      总感觉很能理解邵小公子。

      于是宁相家的螃蟹公子就张牙舞爪咬牙切齿的去找其他的茬,九章的街道被他一个人搞的乌烟瘴气,九章的小倌馆也被他一个人搞的乌烟瘴气。

      对。听别人说,他喜欢男的。

      但是这也不妨碍他在路边调戏良家妇女和黄花闺女,甚至调戏阿牛家的小黄狗。

      可是没办法嘛。商贩们说,谁让他爹是宁相呢,谁让宁相就这么一个儿子呢。

      那么能文能武聪明勇猛受人爱戴的宁相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不管管吗?他自己不想给他爹争口气吗?

      于微吟坐在楼上,看见那个螃蟹公子大模大样的摇着扇子进了胭脂铺,扇子上画着略有些浮夸的大株扶桑花。

      脑子有病啊,她伸出手接住楼外纷飞的雪花,谁大冬天还拿把扇子啊。

      -

      二

      除了宁云寒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挺喜欢于家镖局的那个小姑娘的。

      九章虽然大,但是人来人往最频繁的总共就那么些地方,多转转,也能偶尔见着一次。

      十二三岁就使得一手好鞭子,总是喜欢穿红衣,看上去是吵吵闹闹的颜色,但衣服的主人偏偏很少笑,骑在马上,冷着脸“啪”地一鞭子,扬起蹄的骏马就长嘶一声,载着她从长街奔过,掀起一阵灰尘,还来不及惊叹,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

      热烈,但是又不至于张扬。

      宁云寒为此也去学过一阵骑马,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小姑娘那么好的技术,在人群中策马奔腾,却从未伤及一人一物。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就很少见她在闹市骑马了,总是匆匆几面,走得又快又急。

      听别人说,这小姑娘的武功愈发好,镖局不少老顾客都开始点名让她走镖,于家是黑白两道的生意,两边都在赞叹老于教得好。

      还是喜欢穿红色衣服,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手腕脚腕都绑着,腰也束着,头发也扎起来了,连耳饰都不怎么带,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

      正是发育的时候,浑身一股子雌雄莫辨的清俊冷傲。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有些丧心病狂的人上来调戏也是很正常,还是大街上呢,浑身都是酒气,就想摸小手摸小脸的。

      宁云寒隔的不远,当时心里就有一股火冒上来,他正要上前,下一秒,那个不怎么笑的小姑娘鞭子一甩,缠住那两个酒鬼,当着满大街人的面,一边把他们来回往地上摔一边破口大骂:“没长眼睛的狗东西!想摸你姑奶奶?!我让你喝!让你喝!”

      她骂的凶猛,下手也狠辣,一鞭子又一鞭子的抽过去,那两个人早已浑身是血,痛哭流涕的想跑,又被她一鞭子卷回来放倒在地上继续抽。

      声音也是清脆又有力量,似乎隔着两条街都能清晰听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早就看不得你们两个,借着酒劲到处泼皮无赖!”她一脚踩在两个人的手上,嘴上恶狠狠的:“还敢到处发.情吗?还敢给我乱上手吗?还想继续骗吃骗喝摸人家姑娘吗?”

      原来不仅是流氓酒鬼,还是恶棍泼皮。

      宁云寒靠在柱子上,看着这个小姑娘又眼疾手快的抽了好几鞭子,骂人都不带重复。

      挺厉害的,他想。骂人骂的好,打人打的也好,谁也欺负不了。

      这事一出,全九章都知道于家那个女儿不是一般的不好惹,再加上于微吟本身性子就不是很好,大事小事被人传的添油加醋变本加厉,恶名远远传开,和宁云寒有的一拼。

      两个随从也偷偷在背后大声嚼舌根,说这么凶的小姑娘,谁还敢娶。

      他没说话,但心里想,胡说八道,全九章都在胡说八道。

      只有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好得不得了。

      -

      三

      时间过得很快,由于两三出不大不小的闹剧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谣言,于微吟已经习惯自己被称作是九章的“女中宁云寒”,她头一次认认真真的记住了螃蟹公子的名字叫宁云寒,多出尘的名字,和名字的主人完全不相衬。

      没想到会和自己不太喜欢的人有了这样“平等”的关系,但是无所谓,人心向来如此,从来不会有人真正关心你在做什么,他们只关心别人怎么议论你。她不让自己去在意这些,同时继续淡淡的讨厌着螃蟹公子,偶尔看看他今天又做了什么恶,心里鄙夷一下,转头就走了。

      也许是因为长大了,没有什么太恶心和太憎恶的情绪,所以喜欢和讨厌,都只是淡淡的。

      可能因为发现他做的恶无非就是调戏两句长的好看的男男女女,但又只动两句口从怎么没动过手,可能因为他直接拿了人家摊上的糖葫芦就走,却一直知道让身后的随从给钱,可能因为他大摇大摆的呵斥着让别人给他让道,在看到小孩摔倒时骂了两句又把兜里的糖丢了两颗给人家,也可能是他每次当街吃瘪时候的表情都很好笑。

      好笑到每一次看见都忍不住不自觉的笑出来。

      也不是很坏,就是很任性而已。

      有点肆意,但是不妄为。

      也许讨厌他是因为自己想成为他那种人,但成为不了吧。

      身为女子,要付出太多太多太多太多才能得到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一切。

      对宁云寒还隐约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甚至偶尔会幻想如果自己是宁云寒,如果自己是当今宁相的独子,如果自己有那样好的环境和条件,那么一定会比现在的自己更好,也一定会比现在整日游手好闲的宁云寒要好得多得多。

      也许,于微吟站在屋顶上,看着树影婆娑晃动的影子想,
      还有一点羡慕和妒忌吧。

      羡慕即使宁云寒无所事事,宁相依然严格教导关怀备至;嫉妒即使自己付出千百倍的努力,自己的父亲却从不肯投来半分目光。

      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每次看见他,都觉得心在隐隐作痛。

      -

      四

      明明不是很要紧的事情,小姑娘却突然成了人们口中和他齐名的恶霸。

      宁云寒觉得可笑至极,但是人性不就是这样吗?宁愿相信道听途说,宁愿添油加醋,也绝不愿意亲自去探寻真相。

      于微吟。

      他在心里反复咂摸了几遍这个名字,“女中宁云寒”吗?

      这两个名字,挺般配。

      般配?他为自己脑子里的这个荒唐想法笑出声来。

      小姑娘看来没怎么受到这些舆论的影响,依然冷着脸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她走镖的次数越来越多,不在九章的日子也越来越多,身上带着伤回来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有一次整条左臂都绑着绷带,绷带上也全是血污,惨白着脸坐在马上,倔强的抿着嘴。

      宁云寒“嘭”地一声就把杯子捏碎了,碎片刺进他手掌心,鲜血顿时流下来。

      旁边的小倌吓得惊叫一声,带着绮丽的香气慌张询问,哎呀这可怎么办,又高声叫喊,快快快,宁公子受伤了。

      嘈杂的声音大概引起了小姑娘的注意,她抬起头,遥遥的望了一眼,看见了靠在二楼栏杆上的宁云寒,她的脸在淡青淡粉的轻纱间若隐若现。

      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宁云寒正对上她的视线,突然心口一窒。

      这次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样。他想。以前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小姑娘的眼睛都像盯住了猎物一样野心勃勃志在必得,但是这一次,意外的颓废淡漠。

      很空洞的,了无希望的眼神。

      只有一秒,她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

      他从来没去专门打听过于家的事,甚至有时候,故意不去听这些事,好像在逃避什么。

      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但同时也更清楚的知道,这样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小人儿,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因此,只远观,浅尝辄止就最好。

      但是,唯独这一次,不可以这样了。

      他推开要给他上药的两个小倌,带着随从急急忙忙下了楼。

      我得搞清是怎么回事,宁云寒想,我喜欢看她穿着红衣服专注又骄傲的表情。

      事实证明,只要有钱有势,一切信息都可以轻松获得。

      以前宁云寒一直不太能理解,一个小姑娘怎么能那么拼命,现在他知道了,小姑娘有个同胞哥哥,她得付出很多很多努力才够得上他哥哥,才能在自家镖局有一席之地,才能让父亲多看她一眼,才能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结果这次走镖,父亲毫不犹豫的选择挡在哥哥面前,还顺手把她拉过去又挡了一剑。

      然后和她说,你也不小了,还是早点嫁人比较好。
      她的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一边流血一边摇头的她说,害死了你母亲还不够吗,安安分分的找个人嫁了吧。

      她从来不过生日,因为那一天,是因她出生而死的母亲的忌日。

      -

      五

      原来真的会辛辛苦苦拼尽全力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那么一个瞬间,于微吟恨透了这个做什么都比她更优秀的哥哥,也恨透了无论她做什么,永远都没有什么反应的父亲。

      被拉过去当人肉盾牌后,她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过神,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她拒绝了哥哥的好意,固执的一个人坐在马上,一路上不停地想,

      我不是你的女儿吗?我们不是骨肉至亲吗?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如果那把剑再偏离一点,我真的会死。

      难道你以为我不哭就代表我不知道疼吗?

      伤口太疼了,心口也好疼,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下了床,开了门,一个人在深夜的街道晃悠。

      九章是繁华的都城,已经这么晚了,街道依然灯火通明。她沿着墙根缓慢地拖着受伤的左臂走着,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她擦肩而过,每个人都有一张晦暗难明的脸。

      你们也有伤心事吗?你们有多伤心呢?

      和我说说吧。她蹲下来靠在墙上,看着远处飘扬着欢声笑语的画舫,将头埋进膝盖。

      也听我说说吧。

      不是说,交换一下痛苦的话,就会好受很多吗?

      原来我连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有吗?

      “人活着,真是艰难又痛苦啊。”她小小声的,低着头对自己说。

      “每个人都是这样吗?”她问道,却并不能回答自己。

      “一定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九章这么大,可悲的人一定不止她一个。

      身边突然有人和她一样坐在了地上。

      “是啊。”温柔的嗓音回答着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活着就很不容易啊。”

      她抬起头借着灯火看清了那个人的侧脸,是一张柔和文雅的脸庞,并没有看着她,只是带着包容和理解看着桥边的几个零散摊位。

      “你是谁?”

      “我是叶晟。”他看过来,眼睛里洒满了散落的光亮:“是太常寺卿家的大公子,不是坏人。”
      他对她笑了笑,指指她左臂:“绷带包的不好,我会一点医术,重新帮你包一下好不好。”

      原本痛苦到麻木死寂的心湖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的动起来。

      活着很艰难,可是总会有美好的事物,值得你尽力的活下去。

      -

      六

      她一出生,便伴随着死亡,她的父亲憎恨这个婴儿夺走自己妻子的生命,即使这个婴儿,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小姑娘的身影。宁云寒每天都到处转悠,就是一次也没有再遇到过。

      他想去安慰她,还专门托人从大韶买了一把宝剑,把这些年的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听说她最近想学剑,这一定会让她开心。

      可是,要怎么去见她呢?见到了,又要说什么?说什么,才能让她不伤心呢?她会收下吗?不如再等一等吧,等哪一天遇见了,就假装弄坏她的衣服,然后顺理成章的把宝剑赔给她,或者说看上她的什么东西,问她愿不愿意换。

      方法多着呢,再等一等吧。

      不知何故,与以往远远看着她不同,一想到要去见她,胆怯的连步子也迈不出去。

      这一等,就是快两个月。

      快两个月的时间,也见到了一两次,可是每一次,都不过只看了一眼,便狼狈的拿着每日随身携带的剑仓皇逃走。

      怎么会这样胆怯,一点勇气也不剩。

      还是算了吧。他想,她看上去已经好多了,身上的伤也好了,脸上甚至偶尔会有笑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必要去打扰她。

      他最终还是没有上前一步。

      他继续悄悄的喜欢着这个小姑娘,是喜欢吗?有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过,明明别人说不定根本不认识你 。

      但是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高兴。大概这也是一种喜欢吧。

      不是多么浓烈的喜欢,没有特别想要拥有她,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去认识她,只是觉得这样下去也不错,看着她风风火火,看着她平平淡淡。感觉也挺好。

      大约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喜欢吧。他想。但是还是让人把瓶里的花换成了大红的扶桑,去胭脂铺逛的时候会想,小姑娘擦上胭脂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继续自己的生活了。

      直到听说这个小姑娘快要成亲,成亲的对象是大她快十岁的太常寺卿家的那个迟迟不成亲的身体羸弱的大公子。

      -

      七

      毫无疑问,于微吟喜欢叶晟。

      自从那天晚上相遇之后,两人时常约出来见面,叶晟画得一手好画,但是他很少画人,只是画各种各样的山水花鸟,常常一上午一下午的不说话。

      刚好于微吟的手臂受了伤,于是她便捧着一本书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陪着。

      等他画好了,两个人就去吃饭,吃饭的口味也相似,都吃的清淡。

      有时候于微吟也带他去九章外散心,两个人骑着马,随身带些糕点,一路上畅谈古今,身后洒满笑容。

      但叶晟的身体不太好,据说是前些年淋雨落下了病根,很怕冷,腿脚走久了就痛,天气变化的时候,更是容易感冒咳嗽发热,连吹风都要再加上一件衣服才可以。

      老天爷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是完美的。

      所以叶晟的其他方面愈是毫无瑕疵,这唯一的瑕疵就愈发让人心惊。

      他连一场小小的发热,都要在床上躺好些天。

      生命多么脆弱,随时随地都面临着失去的风险。于微吟怕他出事,几乎是提着心在和他相处,他一生病,她就想尽办法的来瞧他,来逗他开心,来让他多吃些东西多笑一笑。

      是显而易见的满到溢出来的喜欢。

      少女的心事在四季变化中始终如一,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欢欣美丽,像春日里翩翩起舞的彩色蝴蝶,扑棱着翅膀,轻轻柔柔的围绕在身边。

      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美好而熟悉的悸动,他几乎忘了自己也还拥有着爱与被爱的能力。

      很多次,叶晟忍不住的想去回应,回应于微吟每一个细小的举动,每一个体贴的表情。人很难不被真心打动,尤其是在经历了长久的寒冬之后。

      可是一想起某个人的身影,他只能欲言又止。

      出场顺序实在是太过重要,已经有人提前霸占住他的心房,盘根错节,他早已无力驱除。

      于微吟并不是羞涩内向的女子,她坦坦荡荡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但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了。”叶晟说,干瘪的陈述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带着怎样的感情说了出来。

      “我知道。”出乎他的意料,于微吟鼓足勇气,牵住他的手,勇敢的直视着他:“但是如果她心里也有你,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与其这样等下去,为什么不试着和我在一起?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因为长年习武,她的手心有硬硬的小茧子,旺盛的生命力,可是这样的一双手,却又在微微颤抖。

      她很紧张,她不确定是否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是当下此时,她顺心而为。

      如果他心里有你,不会让你等这么久。

      十多年了。等的确实够久了。人生没有几个十多年。

      叶晟回牵住她的手,弯下身子碰了碰于微吟的额头,道:“多谢你。”

      多谢你的出现,如果我一个人不可以,请你帮助我,驱除那些缠绕的根茎。

      -

      八

      小姑娘和叶家长子的婚事在九章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在九章人的眼里,于微吟泼辣暴躁,无人敢娶,叶晟倔强病弱,曾立言绝不娶妻,两个都不是省事的主。

      如今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要成亲,这实在过于玄幻,一时间,这件事成了街头巷尾的饭后最佳闲谈之首。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宁云寒。

      他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云里雾里,不知怎么的,一直以来默默关注的小姑娘突然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要走进别人家里,要为别人生孩子。

      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

      完全,不能,接受!

      他冲动的冲出家门,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面,起码要问一句,问一句什么,问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想嫁。

      哪怕没有任何立场和身份。

      他捏着扇子,脚底生风的朝于家镖局奔去,路过千书桥的时候,猛然看见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正满脸笑容的向他跑来,眼睛里闪烁着夏夜的星子,又璀璨又明亮。

      这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真正该有的样子。

      他一时恍惚,停下脚步,条件反射的准备张开手去接住她。

      下一秒,活泼泼机灵灵的小姑娘擦过他的肩膀,在他身后欢呼道:“我哥哥说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成亲的日子就定在那一天吧。”

      他僵硬的转过身子,看见他的小姑娘亲密的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边,仰着脸,无比期待喜悦。

      那个陌生男子的脸上带着笑,应道:“好啊。”

      和谐又动人的画面,他当然被排除在外。

      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到她的脸,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听见她说的话,第一次,那么清晰的看见她脸上的快乐。

      纯粹无比的快乐。

      宁云寒终于恍然大悟。

      他从始至终,从来都没有资格去参与这个小姑娘的人生。他曾经有机会,可是他选择了旁观,那么在他想走近的时候,必然不能如愿。

      他迟疑犹豫,徘徊不前,事到如今,这就是报应。

      他们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拐角,宁云寒想,也好,只要你开心。

      我已经忘记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群中寻找你,也不知道这浅薄胆怯的喜欢是什么时候在心里萌芽,但是唯独此刻,我清楚的知道我或许已经永远的失去你。

      -

      九

      于微吟穿着喜服安安静静的等着叶晟回亲时,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在几声惊叫后,所有人都低声议论起来。

      她心中隐隐不安,走到窗前,耐着性子听起来。

      “被拦下了?是在哪?”
      “谁这么大胆?来寻仇的?”
      “碧水山庄的庄主?!那不是公子前些年,”
      “噤声!这屋子里坐着的才是大公子明媒正娶的人,都闭嘴,继续候着。”

      她一直知道叶晟心里有人,他为了这个人反抗父亲,在书房前淋着大雨跪了两天两夜,叶家另外的两位公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有叶晟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倔强着不肯娶妻。

      她都知道,她甚至看见过叶晟画的一幅画,那是许多年前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站在青山绿水间的飘逸背影,辨不清男女。

      自那幅画之后,他再也没有画过人像。

      可是没办法,她太喜欢叶晟了。
      喜欢到不要求自己是唯一,只要他分一点位置给她就可以,即使只是一点,她也很满足。

      时间一点点过去,只差半刻钟就是吉时,叶晟还是没有来。

      于微吟擦干眼泪,掀开盖头,褪下头发上繁琐的金饰,从后窗跳出去,轻车熟路的从马厩挑出最快的一匹马,向回亲的必经之路飞奔。

      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叶晟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如果他真的想来,不会拖这么久。

      她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在他心里扎了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非要自己去看一眼不可,有些话,也非要亲口问一问才行。

      也不为别的什么,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是觉得,总该有个结局,总要有个了断,当然只能自己来。

      她骑着骏马打长街奔过时,被坐在三楼盘算着时间的宁云寒看了个正着。

      他早就听说了叶晟回亲路上被拦下的事情,于是端坐在酒楼,准备吉时一到,叶晟还不回去的话,他就要去把于微吟抢走。

      两个都被抢了,谁也别不服谁,谁也别想看低谁。

      结果于微吟自己还穿着喜服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批追着她的家丁。

      她一向喜欢穿红衣,只是大多都是劲装,一板一眼的适合行动,如今穿着绣了金线的精致繁复喜服,红纱纷飞,袖袍高扬,脸上擦了淡淡脂粉,眉毛也画的弯弯,连嘴唇上也点着一抹嫣红。

      实在是,秀丽明媚极了。

      宁云寒捂着被击中的心脏,一边骂骂咧咧的朝拦亲现场赶,一边坚定了要是叶晟悔婚,无论如何也要把于微吟拐回家的念头。

      然而人力毕竟不抵马速,他素日又根本不练武,跑了半里就气喘吁吁,招呼着身后的两个随从,准备让他们把自己抬过去,还在喘气呢,于微吟的马就带着风从他身边袭了过去。

      她竟已自己处理完了?

      他沉吟了一会,指了指其中一个随从:“你,立马跟上那小姑娘,看她要去哪,别出事了,然后回来和我一五一十的禀报。”又迅速带上另一个随从:“走,咱们去看看刚才发生了什么。”

      -

      十

      弄懂了“叶晟这个该死的为了十多年前的一个狗男人来抢亲于是最终决定抛弃新娘子”这件事后,宁云寒气的想当街把这个叶大公子爆打一顿。

      你弃之如敝屐的,老子可是视之若珍宝。

      他正准备把自己的这颗珍宝捧回家好好擦拭安慰,但一直到傍晚,都没有发现于微吟的踪迹,那匹马被她丢在湖边优哉游哉的吃草,她自己却不知道躲哪去了。

      宁云寒又急了起来。

      明明成亲的是人家,他自己这一整天倒是比两个当事人还要激动。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的小姑娘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都出去给我找!”他在府里无能狂怒,又按下脾气嘱咐:“分散开去找,不要搞什么大动作,静悄悄的,每个角落都别落下,找到之后立刻发信号,不许惊动任何人。”

      今天白天已经够她受的了,要是再传出“宁相家的纨绔在找被抛弃的新娘子”这种风言风语,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他向来不喜欢练武,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喜欢,只有这一刻,他希望能像所有的武林高手一样,掌握绝门轻功,精通飞檐走壁,跟随着一切蛛丝马迹找到她。

      幸而相府的家仆眼尖,终于在天色暗下来之后不久找到了一个人在偏僻小道晃悠的于微吟。

      宁云寒带着两个随从马不停蹄的赶过去。

      于微吟已经换了衣服,和素日的红衣不同,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淡青色长裙,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款式,妆也洗掉了,素净的一张小脸,惨白着一张嘴,披散着头发的漫无目的沿着墙根走着。

      像失去生命力的花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宁云寒看了一眼扇子上热烈盛开的红色扶桑,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心里又苦又酸。

      他总是不敢靠近她,明明已经这么喜欢。

      因为太知道自己和她是多么不合适,所以情愿没有开始就结束。他的小姑娘目光灼灼勇往直前,从不理会流言蜚语,即使不受疼爱也依然坚强努力,向着目标坚定往前。

      他是完全相反的人。

      他生性懒散,怕吃苦怕受伤,既没有强大的意志力,也没有恒久的忍耐力,对武学一窍不通,对政治更是摸不着头脑,才华在九章也只是普普通通,从没有过什么远大志向,只想随随便便度过一生,老了之后就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等死。

      所以他们并不般配,因为他根本配不上这样好的小姑娘。

      不然你看,她一和他扯上关系,就成了九章和他齐名的恶霸。

      他生怕走近一步,就污染了这个小姑娘。

      可是她现在这样难过,难过到让宁云寒觉得,即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可以去拯救她。

      我想为了你,去尝试所有的不确信与不可能。

      我愿意为了你,去尝试所有。

      九章昏暗的街道上,他终于,在多年观望后,捏着扇子,迈出第一步。

      我希望,他在心中虔诚祈祷,我希望以后的每一步,都是通往你心的道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无为-寒云微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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