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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沐室承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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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筹在太子面前尚且沉着冷静,可走到沐室门边心跳已经快到极点。即便是浴血奋战,空手接白刃他都没有这么怕过。
傅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沐室大门,又转身稳稳地关上,这才转身一步步朝沐室深入走去。
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如履刀山。
直觉让傅筹感到,面对他的绝不会是幻想中的好事。
当傅筹看见沐室中的绿衫一角,他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他看到的是最不愿意看见的景象。绿衫尽湿,是漫夭在沐室水中静静地望着她。
他不能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也不能问她为什么会和衣下入水中。即便理智已经全无,大脑不能思考,多年来训练的沉静让傅筹直觉地选择沉默。
他即便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在翘首以盼。他只要说错一句话,一个字,今日的结局就幡然不同。
傅筹看着漫夭,心口好像被狠狠抓了一把一样。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漫夭,右手却缓缓地揭开沐室另一头的挡板。傅筹看着漫夭脸上的神情一点点的变化,直到他完全推开那块挡板,他看见漫夭双目垂泪的模样,自己也不比她少一分心痛。
傅筹向与漫夭相反的方向草草地只瞧了一眼,就立刻盖上那块挡板。那瞬间的痛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哽咽着抬起手指着漫夭,说不出一句话来。
漫夭也只是流着不知道替谁流的眼泪,摇着头,口中无声地对他说两个字:“不要。”
傅筹的手抬在半空在不停地发抖,他觉得他的手已经从手腕麻木到大臂,根本不受控制。傅筹闭了下眼睛,忽然感到竟然两行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而他却没有感觉到心酸悲痛。
他哑着声音指着漫夭压抑出了一个字:“你……”
这个字用尽了他全身力气,除了之外他再无话可说。
傅筹埋下头,此刻他的发抖已经从手臂迅速蔓延到全身。他半屈着身子跪在地上,背脊弓着,腰身怎么都挺不直了。
门外忽然传来太子的声音:“傅将军,看到什么了?”
这句话像炸药一样击毁了傅筹和漫夭之间伪装的短暂平静。傅筹努力地让自己从窒息的感觉中挣脱。
他抬起头,看着漫夭,木然地擦干泪水,又看向门外。
门口又响起太子的催促,他扣着门喊:“傅将军?”
傅筹知道怕是他再不回答,那太子就要破门而入了。
傅筹摸着他自己的喉结,努力使劲地搓揉两下,又仰起头憋回满腔泪水,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轻呼出一口气道:“你怎么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这样会着凉的。”
傅筹声音被他掩饰得滴水不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傅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向漫夭这边看一眼,可漫夭却一直望着他。漫夭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以往一年多的白日里,竟没有一眼是看清这个男人的。
从他推开木筏看见宗政无忧的一刻,漫夭就以为她和无忧有口难辩了。
从太子之声在门外咄咄相逼的一刻,漫夭就以为她和无忧在劫难逃了。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傅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选择帮他们包庇。
漫夭知道眼前的一切对傅筹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正因为清楚,才更加难以置信。
傅筹话说到一半,掉了两滴眼泪,脸上表情却分毫没有变化。他又轻叹了一口气,轻得只有漫夭能够听见。他这声叹气中好似在埋葬他自己,他的期望,锐气和尊严。
傅筹的平静无常的声音又接着响起:“这样吧,一会你把我的衣服披上,我在外面等你。”
漫夭眼波微动,她动了动唇角,看着傅筹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们一起回家。”
漫夭紧紧地抿着唇,唇角仍然忍不住抽搐。她美丽的睫毛也沾上了晶莹剔透的东西,她不敢眨眼睛,强撑着睁开她漂亮的瞳眸,注视着傅筹缓缓脱下他常穿的玄色长袍。
傅筹将外袍褪下,折叠整齐,慢慢地放在漫夭身旁的地上。
整个过程中,傅筹一眼都没有再望向漫夭和宗政无忧庇护的水池,可漫夭的视线从未离开傅筹。漫夭紧紧地盯着傅筹放下衣衫的手。
那是双指节修长,手心手指都布满厚茧的手,更是双拿着刀剑厮杀战场,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手。可此时此刻,这双手却颤抖成这般模样,竟如花甲老叟。
若不是亲眼所见,漫夭绝不能想象傅筹这样的人,也会手抖。
他也会害怕。
他也会心痛。
一年多来,她只记得她是怎么跌入陷阱身不由己,却早就忘记这个娶了她,爱护她,尊重她的男人也会心痛。
漫夭望着傅筹离开,直到他亲手关上沐室的大门。她的眼睛一眨,便把头埋入水中。这种时候她流的泪,只想她自己知道。
沐室一墙之隔,太子和傅筹的对话清晰传来。漫夭每听一句,身子就不禁颤抖一下。她紧紧地抱着自己,头也越埋越深。
“傅将军,这里面当真没有宗政无忧?”
“傅将军,你不会是在包庇你夫人吧。”
“不行,我要亲自去看看……”
不知道傅筹用什么方法,才终于没有让太子进来一查分晓。只不过在水下的漫夭忽然感觉她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一开始,漫夭不懂是为什么。直到外面众人散去,她静静地起身拿起傅筹留下的外袍披在身上的时候,才突然明白。
人最怕的东西往往是最在乎的。死刑前的人们怕死,是因为在乎生命。被捉奸在床的男女害怕,是因为在乎名誉。
可她和宗政无忧清清白白,为何会害怕?在思云陵中公然跟无忧相处三日,她没有怕过。因迷香布局被迫与无忧共处一室,她却怕被人看见。
她怕什么?
怕傅筹看见吗?
即便他就算知道是陷阱,可是遇上了还是会很难受,不是吗?
此情此景已经让傅筹看见了,所以,还会怕太子等人撞见吗?
所以,这才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怕了的原因吧。
有一个词在漫夭心中若隐若现,可是她不敢去想,在面前是无忧的时候,她更不敢去想。
宗政无忧从水下走出,千言万语忽觉如鲠在喉。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就像一个斗志昂扬的勇士遇上了不战而退的敌人。
他做好了与傅筹兵戈相向的准备,他做好了在父皇面前秉承一切的计划,可他没有做好傅筹容忍所有的准备。
他甚至受不了傅筹的退让。
傅筹的退,让他从此不知跟漫夭如何进,甚至于连。
这是宗政无忧第一次感觉到与漫夭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时候。即便傅筹娶了她,即便她是名义上的将军夫人,可是宗政无忧心中从未一刻把漫夭当做过是傅筹的人。
但是刚刚的一切发生之后,宗政无忧觉得他被命运戏耍得毫无还击之力。
一个男人忍下君子所不能忍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蔑视他自己的卑鄙。即便他能够放过自己,漫夭也会看轻他的。
宗政无忧有了一种输掉的感觉,他看着漫夭,却连碰都不能再碰她一下。他看着披在漫夭身上的衣袍,只觉得颓然沮丧:“你快回去吧。”
漫夭点点头,推开沐室的门,感到好久没有呼吸到外面的空气了。
宗政无忧看着漫夭离去的背影,耳中不断回响的傅筹最后一句话:“我们一起回家。”
宗政无忧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没有资格对漫夭说一起回家的。
他只能对漫夭说,你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