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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白梅晶莹吐灵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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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璧和朱珠出门时,正值黄昏。似锦云霞照满墙,相映成趣。河面上的画舫已亮起红灯,闻听仙乐阵阵。
眼中尽是人间景,日前密林乱步早被抛之脑后。朱珠沿路行来,脸上笑意不曾停歇,一看便知心情极为畅快。
徐璧换了件春蓝色的长袍,腰间寄一束如意引蝶磐结,正是临行前朱珠强为他系上。彼时朱珠笑意盈盈,他心中也十分欢喜。
“徐大哥,你瞧!”
拐角处有人沿街卖艺,一位身着红衣红裤的姑娘舞刀如飞,赢来阵阵喝彩。须臾又有一个壮年男子持枪与她对战,刀来枪往,步步惊险,看得人目不转睛。演武罢,兄妹二人手托铜盆请大家捧场,原本围着的人群作鸟散,场面立时冷清。
铜盘中唯有零零散散的几枚铜钱,朱珠心中不忍,上前数了二十个钱与她。徐璧“妇唱夫随”,亦舍了些钱。
中途徐璧要去采买笔墨,朱珠也道宫绦线不足,两人便分开行动,约定在桥头相会。
离开后朱珠自去寻杂货铺子,徐璧则趁她不注意闪躲到临街的摊前,等她走远了才现身。
摆摊的大娘目光如炬,忙将摊上的簪钗往他眼前送了送,觑着朱珠离去的方向笑道:“是要送给那位姑娘的么?”
徐璧面上微红,随手挑起一枝长簪,簪头雕着石榴花,花瓣如火。
“这个挺好,虽是镀银的,但外行也看不出来。”
徐璧笑着摇摇头,榴花太艳,与她平素装扮不合。他继续低眉挑拣,或嫌太俗,或觉太简。整个摊面被他翻腾一遍,也不曾寻得一枝中意的。
大娘见状便道:“你想挑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徐璧认真想了想,真要他说个模样出来,他也不知。只晓得不能太花,不可太素,要正正好与朱珠相衬,不能夺她光彩,也不能黯其清姿。
大娘亦是由少到老,对年轻人九转回肠的心思也能猜到一二,索性这时也没旁的客人,便由着徐璧挑三拣四,看他比来对去。
“对了,”大娘见他实在没中意的,突然拍脑门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枝,本是留给我自家姑娘的,但她爱俏,却不稀罕。”说话间掏出一枝木簪,簪身以黑檀木做成,簪头是一朵玉质白梅,晶莹剔透。单看未免太过端庄,然簪身微微弯曲,灵巧如蛇,又添几分旖旎。
徐璧眼睛一亮,接过来细细看过。但见簪身上还刻了几个字,冰清玉质,正与朱珠相配。
大娘见他爱不释手,趁热打铁:“这枝木簪仅此一个,你诚心想要,便宜给你。”
“不知多少?”
大娘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徐璧暗自盘算,除却回程的路费,约莫还有十两银可用,闻言也不还价,直接掏钱了事。而后将木簪揣入怀中,再随意找间笔墨铺子溜进去。
等他匆匆忙忙去桥头时,朱珠早到了,站在高处张望。见他来,急忙挥手让他上桥。徐璧脚步却慢了下来,摸到怀中的发簪,满心欢喜。可辗转又觉唐突,思忖该不该送、何时送。他心中藏了事,两眼未明去向。和朱珠并肩同行,连连撞到路人。
“徐大哥是怎么了?可不像平日稳重。”朱珠扯住他让开行人,担忧问道,“是伤口疼么?”
徐璧不好解释,嘴唇张合几次也没说出话来。幸好朱珠也没留意,接着说道:“我刚去问了大夫,大夫新开了药,还说要勤换药伤口才好得快。大哥要是不适,不如我们先回去?”
她一脸关切,倒让徐璧生出几分歉意,忙道:“不是伤口痛,我在想事情。”
朱珠闻言便问:“大哥是在想那块令牌么?”令牌和铁矿铸器一同赋予流水,说不准就是来自山中之人。
被她一提醒,徐璧皱起眉头,无论如何,还当让官府众人去山中探明才是。
“徐大哥?”
徐璧猛然回神,正对上朱珠双眸。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让人想将这双眼据为己有,让她永远都注视着他。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去报官。”
朱珠停下脚步,惊道:“报官?”她迟疑一会儿,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全盘托出,“徐大哥,或许是我想太多。那处山谷与济县相离不远,若报官,他们同仇敌忾又该如何?”
徐璧也已想到此点。遥想宋书奇之父也与云王有所往来,说不定济县也与云王相干。可隐而不报,万一日后兴战,遭殃的还是百姓。他暗自叹口气,见朱珠愁眉紧锁,笑道:“不要皱眉了。一切都有我在。”
待到余晖落尽,两人才寻了一家脚店用饭。目送小二转离去身,朱珠小声道:“大哥何必如此破费?”方才徐璧报了四菜一汤,显然不是平时的规格,也不知要花多少银钱。
“这几日我们连番辛苦,也当好好犒劳才是。”仿佛看出朱珠所想,徐璧又笑道,“难道你怀疑大哥连这点饭钱都付不出?”
朱珠犹豫道:“怎会不相信大哥。只是离睦州还有一半路程,万一……”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言尽于此,朱珠也不愿辜负他一番好意,抬手摸了摸腰腹,贴身藏着的东西仍在,给人安心之感。她随即一笑,捡了乐事与徐璧对谈,直到小二上菜。
嚼多了干粮,再看端上来的新鲜蔬菜,更觉食欲大涨。菜色嫩绿,如碧玉翡翠。中间一碗鲤鱼汤,乳白汤汁尤冒着热气。再来还有红炖天堂肉、蘑菇烧豆腐、芹菜炒千张。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惹人垂涎。
朱珠忽然笑道:“在平州时,大小姐为给老夫人逗趣,给菜品取了让人想不到的名字。”
她有意说笑,徐璧自然应和,给她夹了道菜顺口问道:“是什么名字?”
朱珠歪头想了想,这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那年老夫人身体不适,夫人和大小姐陪她去郊外山庄静养。山庄近农家,得了些刚摘的瓜菜,大小姐令她们处理了,送到老夫人面前调笑。
“我记不大清了,其中一道好像是叫红嘴绿鹦哥。”想起当时众人乐不可支,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徐璧听完,指着眼前的赤根叶绿笑道:“不就是咱们眼前这道?”
朱珠岂会不知难不倒他,眉目一转又道:“黑龙嵌白玉?”
民间以鱼比龙,黑龙自是黑鱼。至于白玉,可解释为豆腐、葱白等。只是“嵌”字,却表明龙入玉中,并非玉环左右。那就不该是鱼,徐璧灵机一动,心中已有答案。但见朱珠兴致盎然,假作不知。
“这却猜不出来了。”
朱珠抚掌直笑:“是泥鳅钻豆腐。”她开心的时候双眼弯弯,似月镰高挂。
“万大小姐是个有趣的人。”她身边的朱珠,亦是。
一说起大小姐,朱珠又想起平州的往事。虽是为婢,却也无虑,不必多思多想。
“也不知大小姐在睦州如何。”她们已有两年多未见,也不知大小姐可过的顺心。
“放心。依你所说,万大小姐心胸开阔,乐观豁达,自然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朱珠点点头,又嫌无聊,磨着徐璧给其他菜式起名。徐璧拗不过她,认真想了几个,朱珠熟记于心,笑语不断。
等两人自脚店而出,万家灯火通明,路上行人依然不少。朱珠见天色尚早,便不急着回去,邀徐璧趁夜同游。
碧空勾月伴星,和风煦煦,原来已是夏初。
两人行经酒楼,楼上人影幢幢,楼下举杯换盏,亦是繁华景象。门口处几人着宽袍大袖,抱手作揖,应当是约好相聚。
就在那几人欲踏进酒楼之时,忽然自人群中闯进一位妇人,扑通一声在绛蓝长袍的人面前跪下,扯住他的衣摆死死不放,口口声声诉冤:“罗大人,我儿子是冤枉的,他不会杀人的!”
突来事变让朱珠和徐璧不由自主停下来。寻声望去,那名妇人年约五旬,穿戴得不甚齐整,唯有料子可看出并非贫苦人家。可惜面上满布泪痕,着实有些狼狈。
济县县令名唤罗毅,此时被突来横祸绊住,满脸不耐一闪而过。随即恢复笑颜向同行之人告罪,请他们先行进去。酒楼的伙计俱是人精,不等吩咐伙同罗府的小厮上前扯开妇人,将她押到一旁推倒,再回头堆笑请客入内。
罗毅掸了掸衣裳,训斥道:“于夫人无罪,不可放肆!”又对着那名妇人和颜悦色,“于夫人,令郎犯了命案,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是依法办案,按律判罚,何冤之有?你今日无理取闹,念在你是老人家,快回家去吧。”说罢转身进入,不闻楼外事。
孰料那名妇人闻言仍然不死心,爬起来还想强闯酒楼。伙计跺跺脚,招呼几人把她拦住,上前呸道:“你儿子又不是个好东西。我可不像罗大人心善,再敢擅闯,小心我不客气!”
又是一番拉扯推搡,妇人拼命要去求个明白。然而旁观人群无一伸出援手,皆对着那名老妇指指点点,神情冷漠不屑。妇人浑然未觉,只大声喊道她儿子无罪,没有杀人。
徐璧看着奇怪,忙向一人请教:“兄台,请问这是何故?”
“你是外乡来的吧,”一个瘦高个看笑话般地说道,“她儿子叫王成龙,天天跟着地痞流氓称兄道弟,邻里邻居的哪个不厌他。这次总算是捅了马蜂窝,恶有恶报喽。”
朱珠在一旁听得明白,她独居时亦有地痞上门滋事,幸而乡邻相助才免去灾祸。因而对妇人之子起了厌心,再者不见罗毅仗势欺人,也就信了他的话。又看旁观人群渐渐散去,便对徐璧说道:“徐大哥,我们也回去吧。”
谁知两人刚转身起步,突窜出一人抓住朱珠的手。她不由惊呼,却见正是方才的老妇人。
“你要做什么?”于夫人的力气大得很,朱珠抽手不能。
于氏两行泪流下:“你们相信我,我儿子真的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