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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别两宽各欢喜 ...

  •   许氏面色发寒,随意瞥了眼堂下。她在许家当家已久,性情温和,主仆相处甚欢。但碧如却被逼退半步,双眼盯着脚尖,没来由地忽然窜出一股不安。

      “当日高大人与我成婚,乃是作为赘婿。要奉养公婆,也该以先父先母为尊。何来不孝公婆。”冷冷一句,直指高锦堂作为的源头。

      高锦堂不禁再次握紧双拳,掩在广袖之下。他心中气极,又不好出口否认。许氏所言本就是事实。当年入赘之苦楚,压在他心头如杆上的秤砣,时不时悬在头上,不知何时落下。每逢佳节亲朋相聚,奚落的眼神更让人无所适从。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氏!若不是她为家中独女,她父母怎会让她入赘。若不是他龙困浅滩,怎会受此屈辱。

      许氏又道:“高大人在外为官五载,对家中不闻不问。是谁在照顾二老,是你?”她扬起下巴指了指高锦堂背后的银屏,银屏惧她双眼似刀,不再见晨时机灵。

      “还是你?”许氏扫向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那名女子低头不语。

      许氏轻哼,幽幽叹息:“我不比高大人读遍圣贤书,还请大人直言相告,这,是哪门子的不孝。”

      许从之妻尤氏睃了一圈堂中众人,着实心疼许氏。在她看来,许氏为人是没得说。阖府上下都要她操劳,要是偶尔慢待也是情有可原,心中考量几回说辞开口帮腔:“各位叔伯,大妹妹言之有理。今日高大人与她感情不和,却不能以不顺公婆为由。叔伯既为许家长辈,也该为大妹妹着想才是。”

      许氏族亲见高锦堂不发话,掂掂斤两亦不敢提。正人寂厅冷时,不妨尤氏打破沉静。许从夫妇在镇上做点小本生意,不足为惧。几人互相使了眼色,其中一人道:“许从,把你媳妇带回去,没得在这丢人。”

      许从为人忠厚,深觉妻子说得有理:“她说的没错,大妹妹是咱们许家人。不求各位叔伯偏心,只盼着能以理服人。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言语中夹枪带棒,偏偏他长得老实,旁人也辨不清他有意还是无心。许氏族亲被他抢白,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但想到煮熟的鸭子要飞,未免气上心头。当先的许大伯猛地一掌拍向桌案:“许从,你怎么说话呢?”
      许从起身行了一礼:“小侄说话直接,先向各位叔伯赔罪。常言说忠言逆耳……”

      “够了!”

      高锦堂终于站起来,双手负在背后,直视许氏说道:“你还是不肯接休书?”

      冷峻凌人的眉眼,早已不是当年桃花树下的书生。许氏长长舒了一口气,逼退将要流下的眼泪,道:“我身为许氏女,不敢让先祖蒙羞。既然我无过,休书二字无须再提。你我缘尽,和离便是。若再仗势欺人,莫说你今天身为五品,便是你做宰封王,我拼了一条命也要上京告御状,求个清清白白。”

      铿将有力的字句,如闷雷炸响,高锦堂恍惚站立不住。面前的女子好似不曾见过,这般凛然不可欺的面容,如何是曾经温情蜜意的柔娘。果然,当初是他看走了眼,错把悍妇作娇娘。

      他却不曾想,若不是他,许柔娘何苦至此。

      “好!你狠……”高锦堂气急攻心,广袖拂过,带起风声一阵,“来人,拿笔墨来!”

      小厮忙捧上纸笔,研墨供他书写。

      笔墨横走,不消片刻工整的楷书即落于纸上。一笔一划中,两人多年的情意自此消逝。许氏喉头忽来血涌,她硬撑着咽了下去,腥甜的滋味敌不过心中苦涩,回绕在五脏六腑。朱珠心细,见她脸色忽然不对,忙示意徐璧,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几句。随即站到许氏身边,支撑她就要倒下去的身躯。

      “你看吧。”高锦堂写完摔笔,和离书上墨色点点。

      徐璧上前细看,与一般和离书无异,不过却少两事。他朝许氏点点头,转而对高锦堂道:“高大人,夫人与你育有一子,当拜许氏宗祠,此事需写明。另外还请注明和离并非是夫人有过,许氏族亲不得以此为由侵占家产,迫害母子。”

      此言一出,厅中族亲议论纷纷,后一件事分明是针对他们而来。众人脸上不知羞惭,反而喝道:“放肆!高许两家之事,与你何干?”

      徐璧掸掸衣裳,长身玉立,冷然道:“某一介书生,难容不平事。”

      “你!”

      徐璧冷眼一扫,已是动怒。指着他的那人哆嗦着收了手指,双唇翕张不知作何语。

      朱珠暗道一声好,就见徐璧回到桌前,提笔就写。转瞬间将两事陈情之上,落笔时又加上见证人等。

      “高大人,如何?”

      高锦堂接过和离书,一目十行扫掠而过,瞥了一眼许氏,见她仍是一副冷然模样,知道今日只能到此地步,说不得日后再图谋。他心中算定,取笔写下名姓。徐璧送与许氏,许氏强撑着落笔。随即他又请许从夫妻做个见证,让几人一一盖了指印。

      “素月,你送去衙门备案。快去快回。”

      素月应声疾去。

      许氏道:“高大人,一别两宽。许家与你再无瓜葛,今晚就请离开。”说罢紧握朱珠的手,慢步而去。留下徐璧等素月复信。

      天边昏暗,风雨又来。庭前翠竹唰唰作响,似在无言哭泣。许氏绣着青竹的衣衫仿佛与翠竹融为一体,背影也如修竹一般挺直,让人不敢欺。

      高锦堂抬眼望去,裙摆深入林中,恍惚刹那间已消失不见,他定睛再看,飘飘渺渺,身影又现。心中忽然起疑,许氏变化之大让他识不出,莫非……他惊觉冷意袭身,安慰自己世上怎会有鬼魅。然而越想越觉离奇,回头忙召人收检箱笼,即刻搬离。

      高锦堂带来的人多,匆忙撤走后整个庭院霎时腾空。春日鸟叫频频,声音忽高忽地,似唱不平事。翠竹竿头忽然黑影掠过,竟是乌鸦成群。许氏族亲见状,惶惶不安,夹着尾巴而逃。等素月回来,厅中只剩徐璧和许从夫妇。

      “徐公子,衙门已经办妥,你看。”

      徐璧看过,嘱咐道:“此物你收好,日后他们若要生是非,你以此为凭去报官。”

      素月知轻重,应下不提。

      徐璧又对许从夫妇说道:“今日族亲心中不快,可能会寻事挑衅。我观徐夫人身子不适,但请两位暂住府中,好有个照料。”

      尤氏忙道:“公子快别说这话,本就是我们家行事不端,反劳公子相助。”

      许从也道:“放心,当年伯父对我多有照顾,大妹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三人担心许氏,让素月收拾厅堂,他们一道去后院探望。

      许氏住的院子已掌灯,他们到的时候正碰上孟氏延医而归。

      “大妹妹怎么了?”尤氏心忧,急忙问道。

      孟氏领着她和大夫步上台阶,道:“回来的时候吐了好几口血,这可怎么是好。”她说着不断流眼泪,呜呜咽咽。

      尤氏劝道:“乳娘莫忧心,大妹妹吉人天相,定会平安。”

      余音未落,她们已进去房中。徐璧和许从不好进屋,留在厢房等待。

      朱珠见她们来到,忙让开请大夫诊脉,自己走到一旁对许安说道:“你四伯来了,我先带你去他那里,好不好?”

      许安年近七岁,懵懂中已知事。这两日家中生变,他有所感知。闻言默不作声,却牵住朱珠的手,由着她带出房。

      “大夫,我大妹妹如何?”回来的时候,大夫诊脉已毕,就听尤氏担忧地问道。

      “并无大碍,只是大怒之下气血翻腾,静养为先。我先开些药,你们早晚让病人服下。”

      “那就好。”尤氏心中大石落下,又命素月请大夫去厢房开方。回头见许氏面如金纸,好言劝慰,“大妹妹且放宽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多谢四嫂,又累你们帮扶了。”

      尤氏把她的手塞进去,帮她捻了捻衾被,一丝缝隙也不让留下,嗔道:“一家人说什么傻话。你好生养病,安哥儿还指望你呢。”

      许氏惨淡一笑,两行热泪自眼尾流下,落进鬓发。尤氏看着心酸,又不敢放声,只得陪着默然掉泪。

      朱珠见状忙道:“大嫂子快别伤心,你这样不是让夫人不安么?”

      尤氏点头称是,急忙拿帕子拭泪。

      朱珠又安慰道:“要我说,夫人定会否极泰来。等小公子长大成人,夫人的福气就来了。”

      尤氏亦道:“正是这个理。”

      许氏挣扎着就要坐起:“四嫂,还劳你帮我招待朱珠姑娘和徐公子。”

      “这还要你吩咐不成?”尤氏忙让她躺下,拍拍衾被,让她先闭目养神,又让孟氏在一旁照看,这才带着朱珠出去。

      厢房里,许从自素月口中得知昨晚之事,对徐璧再三言谢,还让许安拜谢恩人。

      “人心难测,谁能想到高锦堂竟是这样的心性。”许从摇头叹息,“伯父伯母从不曾错待他。”

      徐璧道:“往事已矣,再谈无用。”说完看向许安,小小年纪不吵不闹,睁着一双圆眼,默默坐在一旁。

      “此子用心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许从谢道:“承蒙吉言。”

      两人笑谈之言,不成想二十余年后许安考中进士,时徐璧奉命监考。两家重逢,又是一段佳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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