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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和尚们 ...

  •   宽阔平整的道路上缓缓驶过一辆马车。这马车色调暗沉,并不华美,却简洁结实,且尺寸不小,道上的人往旁边退出几步,才能供它前行。
      木质的车轮看起来又大又重,被车夫驾得稳稳当当。藏青色的帘子将车舆内遮得严严实实,帘子上绣着暗纹,似乎是缠枝的花样,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花。
      忽然,长街上闪出两个人影,停在马车的两丈之外,齐齐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见过世子。”
      马车骤然停下,马蹄前扬起一层灰来,让驱车的宝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只听车舆内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免礼,带路。”
      短短四个字,却叫跪在车前的两人整齐划一地站起来转过身,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车夫便会意,不紧不慢地驾车缀在后头。
      路边茶楼上头有人瞧见这一幕,不禁稀奇:“这又是哪家世子爷?怎么和南王家的那个排场差这么多?出门竟连个护卫都不带?”
      同桌的人看了一眼马车的后影,低声道:“谁知道呢?那个南王世子不是刚被抓了吗?这一个啊,大约是不敢嚣张,忙着表忠心吧!”

      旁人的议论,刚刚回京的宫九并不知晓,他坐在马车里,靠着西门吹雪的肩头闭目养神,忽而叹了一句:“这年头的和尚也不知怎么了,名为无花的偏是个花和尚,叫作老实的一点儿也不老实,称号了念的更没了却俗念。”
      西门吹雪一手稳稳揽住他的腰,令一手在他的腰侧轻轻揉按,闻言道:“他们的路,也不过如此了。”
      宫九不由嘴角一翘。
      ——罢了,鸿鹄不需要理解燕雀的志向。

      在两位下属的带领下,马车驶入了一条暗巷。
      这小巷并不宽阔,仅容车身险险通过,巷中除了他们一行,再无旁人,只能听见车轮“轱辘轱辘”碾过的声音跟在马蹄砸到石板上的脆响之后。
      宫九的两位下属也不知在顾及什么,放轻脚步屏气凝神,行动之间悄无声息。
      宫九不由暗笑,伸出手指戳了戳西门吹雪的腰,小声道:“看把他们吓的。”
      西门吹雪神色不动,捉住他的手指,双眼淡淡瞥来。
      宫九瞧着他不动如山的脸色,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凑到他唇边亲了亲,又问:“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地方么?”
      西门吹雪摇头,收紧了揽在他腰间的手,目光依然专注地看向他。
      宫九正欲再说,马车忽然停下。他掀开车窗边的帘子向外一看,只见马车正停在一扇古旧的木质大门旁。
      门上有一对麒麟纹辅首,这瑞兽的纹饰却不祥和,反而显出几分狰狞凌厉,辅首衔着丹漆的铜环却是和门截然不同,漆色鲜艳如新。
      没等他走下马车,两位下属便已上前轻叩门环。
      “叩、叩、叩”三响,清脆而规律,回荡在罕有人迹的小巷中。
      宫九轻巧地跳下马车,身后的剑客紧紧跟随。
      只听“吱呀——”一声,宅门被人从内缓缓推开,而后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来。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似乎是因为看不清的缘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的身上传来一种奇怪的气味,非香非臭,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陈腐——这是一种陈腐的气息。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想象一个人能老到这种地步。
      这老者颤颤巍巍地走到宫九面前,佝偻的身形似乎还想再弯一些,却被宫九一把扶住。西门吹雪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脊背微微绷紧。
      宫九低声道:“卫公公,不必多礼。”
      卫公公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宛如刀锋一般一寸寸削过西门吹雪的身上,从双目、到咽喉、到双手,最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宫九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慈爱。他说道:“世子近日可还安好?”
      他的声音嘶哑得犹如被人生拉硬拽的老旧风箱。
      宫九扶着他的手,微微半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一切都好。”
      卫公公裂开嘴,笑道:“那就好啊。”
      身后的门被缓缓推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将宫九的两位下属关在了门外。
      西门吹雪看着两人的背影,握住剑柄的手几乎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沉默着,跟了上去。

      宅子内部威严肃穆,没走几步就是一个公堂,公堂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走近了却能隐隐嗅到一丝血腥气。
      宫九只瞥了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跟着卫公公继续走。似乎连这位堂堂太平王世子,也对这个地方深深忌惮。
      几人绕过公堂直抵后院,七歪八拐地穿过数个月洞才停了下来。
      卫公公忽然转过身:“到了,世子请吧,老奴就不做陪了。”
      宫九微微颔首:“有老公公了。”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生怕惊到了什么似的。
      待卫公公走远,宫九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西门吹雪道:“走走走,我们去会会那些歪嘴和尚们!”
      西门吹雪一言不发,就这样被他拉着走入暗道,直达牢狱。
      大约是因为常来这里的都是些王公贵族,所以此处牢狱比寻常地方更为整洁和安静,宫九熟门熟路地越过几个人,而后停在了第一个光头面前,笑容一敛,说道:“无花大师。”

      两个狱卒悄无声息地抬来桌椅,又置下笔墨纸砚,飞快地磨好了墨。
      无花微微抬起头,一派冷静从容。
      他此时陷于囹圄,穿着的不再是白色僧袍,而是一身灰扑扑的囚。,可即便如此,只要他还披着这张人皮,只要他还在笑,便依然显出一种佛家的超然。
      他甚至拈着一串念珠,露出悲悯的神色来。
      无花看向宫九:“不知太平王世子前来有何贵干?”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忽而又笑了起来:“世子爷,那胭脂梦滋味如何?”
      西门吹雪闻言,神色顿时凌厉起来。
      宫九却是不为所动,左手支着脑袋,懒洋洋道:“托福,滋味极佳。”
      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听得西门吹雪气势一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来。
      两个狱卒低着头,提笔的提笔,磨墨的磨墨,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世子爷狗胆包天地调戏了一位抬手就能取人性命的剑神。
      无花也是一怔,看看宫九,又看看西门吹雪,忽然明白了什么,正要开口讥讽,宫九忽然说道:“林仙儿已经死了。”
      无花神色一变,还没开口,他左侧牢房里的人忽然开口:“你胡说,这不可能!”
      “这又是哪个?”宫九不由嘀咕了一句,侧头一看,又是一个光头,顿时想起,道:“你是那个,那个了念大师是吧?夏侯四十一的弟弟!”
      他冷笑:“你信不信,与本世子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便有人上前堵住了了念的嘴。
      宫九不再关注那边,转过头来,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那师弟下手太快,我们只来得及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无敌盟什么石观音的,哦,对了,无花大师,贫道忘了说,石观音也死了,至于原随云么……过几天就能来与你作伴了。”
      无花的脸色变了数变,最终又恢复如常。
      宫九看着只觉得惊叹,却没能收获半点乐趣。
      这时他身边的狱卒已经翻开了一本册子,毫无起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花,母李琦,父天枫十四郎,扶桑人,于中土犯重罪,一曰奸|淫,更朔年四月,保定城……”
      他一条条念来,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条条重罪,罪无可恕。
      无花却泰然听之,面带微笑。
      宫九直直地看着他,见他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心下便是一阵怒火滔天。他咬了咬牙,问道:“敢问无花大师,这其中可有谬误遗漏之处。”
      无花微笑道:“不想朝廷竟能查得如此详细,”他脸上露出几分隐约的惋惜和得意:“可惜啊,查得还不够全。”
      旁边的狱卒立刻提起笔,一板一眼道:“还请指正补全。”
      他们既然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花微微昂首,朗朗道来。
      宫九愈听愈怒,无花越说越自得,待他终于说完,又转问宫九:“世子爷,听得可还满意么?”
      宫九气笑了。
      他道:“多谢大师配合,来日贫道为大师著书完成后,一定不会忘了为大师捎一本,”他倏地站起身欲走,忽而又转过头来,缓缓道:“我说错了,应当是烧一本。”
      无花依然面含微笑,甚是高兴:“世子爷是要让全江湖都看着他们是怎样被贫僧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么?”
      宫九摇了摇头:“听说过铡美案么?”
      无花的脸色变了。
      宫九道:“只怕从此以后香帅智擒花和尚就要与包公怒铡陈世美并名了。”
      无花的脸色终于青了。
      宫九又问:“大师不如用剩下的时间猜猜,在民间江湖口耳相传中,你会被香帅抓几次?会不会一次比一次蠢,一次比一次傻,一次比一次可笑?”
      束在无花身上的铁链稀里哗啦的一阵作响,这花和尚似乎想站起来,挣扎了几番终是没有成功。
      无花一开始料得不错,武当派这群被正义感冲昏头脑的小道士都是如出一辙的天真愚蠢,宫九原本是打算将无花的恶行原原本本公之于众的。
      当他一看无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便中途改了主意。
      对无花来说,让被他看不起的人们一遍遍的戏说,让他在故事里在传闻中一次又一次地摆在楚留香手下,变成一个令愚者莽夫也可以随意嘲笑的丑角才是最最痛苦的。
      但他的痛苦并不能给宫九带来快意。
      无花的痛苦来自于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可他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凭他更无耻、更下流、更恶毒么?
      宫九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亲自来出这口气了——如今岂非越出越气。

      他和西门吹雪一起离开了地牢,阳光终于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出这无名的宅邸。
      卫公公带着两个随从为他们送行。
      待这宅门又一次重重关上,一人忽然问道:“公公,世子爷看上去不太高兴,我们要去给他出气吗?”
      卫公公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皴皱愈深。
      他缓缓道:“世子爷想要那人知错、认罪、悔不当初、痛哭流涕——这怎么可能呦!”

  •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爷:失策
    感谢在2020-02-02 20:58:30~2020-02-10 18: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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