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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浮生往事无须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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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鸿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风雨飘摇之中,小舟摇摇晃晃、起起伏伏,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被海浪打翻,而后他就坠入了深海之中。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见他的兄长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擦掉他额上的汗。
“兄长……”叶孤鸿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
“先喝药。”叶孤城扶着他坐了起来,拿起一边的碗开始喂他。
药的温度刚刚好,虽然苦得厉害,但喝下去却让他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喝完药后,他才打量了一下室内,惊讶道:“我们在哪儿?”
“一处别院罢了。”
叶孤鸿从未接触过白云城的内务,不知道叶家坐拥多么巨大的财富,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走到哪儿都有房子”的日子,反而那段被色使追杀到不得不流落渔村才是他少有的新鲜经历。
他也没有去问叶孤城是怎么把自己带出江家的,在他心中,他的兄长便巍峨如山岳、浩瀚如深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带不出来才反倒奇怪。
叶孤鸿反而更好奇叶孤城为何会来到江家,据他所知两家并无交集。
白云城主的目光落在了小堂弟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而后垂眼,说道:“内务罢了。”
叶孤鸿的心里越发疑惑。
叶孤城不仅是白云城主,也是独步天下的剑客,江湖上的人畏惧他手中的三尺青峰远胜他背后的势力。
无论江别鹤是何等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的一个人、无论他背后能使出多少鬼蜮伎俩下作手段,哪怕这位城主不带任何仪仗、手中长剑也尚未出鞘,只要叶孤城站在他的面前,他便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在他心里,这样一个小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值得他的兄长亲自跑一趟的。
如果宫道长在场,一定会说——傻师弟啊,他不值得,但你值得啊。
可叶孤鸿不知内因,越想越不忿,只觉得自己的兄长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玷污了似的。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多嘴:“兄长,江别鹤不是什么好人。”
叶孤城罕见地愣了一下。
叶孤鸿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因为一直以来,叶孤城在他心里都太过强大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泰然处之,仿佛生而知之、安而行之。他强大、克制、英明,完美得近乎无暇。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所有人都会经历成长,但叶孤城似乎一出生就是完美的。
叶孤鸿只担心自己会出什么错,却从不会担心叶孤城会出什么问题。
他不禁有些懊悔。
少年道长垂着头,却错过了自家兄长若有所思的眼神。
只听叶孤城说道:“我知道。”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用担心。”
宽大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少年道长的头发上,温柔得像是春风吻过初绽的鲜花。
叶孤鸿毕竟底子好,休息了三日便恢复过来。
将李不同的事情告诉了叶孤城后,他又说道:“这两人的尸身俱毁,唯有绝笔书,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倒是卜师叔的事情……许前辈的剑确实在江别鹤手中,但许前辈出身恶人谷,恐怕旁人会有偏见,只好从玉郎江枫之事入手。”
叶孤城思考了一会儿,嘴里吐出三个字:
“燕南天。”
好巧不巧,几乎是同一时刻,移花宫的两位宫主亲临恶人谷,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大侠燕南天,陪在他身边的,是昔日玉郎江枫的另一个孩子小鱼儿。
与他温和优雅的同胞兄弟不同,这个在恶人谷成长起来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十足十的小恶魔,他生性聪慧狡黠,休说屡屡吃瘪的十大恶人,就连初至恶人谷的邀月怜星二人也吃了不小的亏。
但他同样行事有分寸,看似行为乖张荒诞,却能坚守底线,承袭自父母的善良品质似乎刻在他的骨血之中。
这一点与他的兄弟花无缺十分类似。
移花宫宫规森严,两位宫主为人淡漠得近似无情,苏樱亦是个杀伐果决的性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花无缺依旧有一颗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心。
两位宫主看在徒弟的份上没有计较这个小恶魔的冒犯,径直来到万春流的住处,见到了燕南天。
一见之下,两人不由大惊。二宫主怜星更是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长姐。
邀月的脸冷如霜雪,让人猜不透情绪。
昔日的天下第一大侠虽然样貌并不英俊,但他魁梧高大,气势绝勇,是一位人人称誉盖世豪侠。若非如此,他怎能引得邀月倾心、十多年来念念不忘?
但他如今时醒时睡,醒来时又憨痴有如儿童,只听得进小鱼儿一人说话。
邀月行事雷厉风行,根本不听小鱼儿千伶百俐的周旋,直接将三人绑了一起回谷。
万春流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他只是个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大夫,虽然不太无辜,但绝对没有做过得罪移花宫的事情,怎么就卷入这场是非中了呢?
燕南天难得一路醒着,痴痴傻笑,有的时候又跳又闹,有的时候又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忽然有一天他看了邀月一眼,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小鱼儿不知道他们过去是什么关系,生怕他得罪那个气势可怕的女人,便想拦住他。
但是他没能拦住。
燕南天直直走到了邀月面前。
他们在野外露宿,一路轻车简行,两位宫主的行囊也十分简单,没有繁复华丽的装束和精致的首饰。
当然,她们的容颜已经不用任何装点了。
天地之间、月华之下,她们就是最华美的风景。
可燕南天的眼里只看得见一个人。
他站在了邀月面前。
温柔的晚风把山野鲜花的馥郁送到了他的鼻尖,他感到醺然欲醉。
他说道:
“我记得你。”
邀月看着他,宛如九天玄女位于云端之上一边漫不经心地聆听着凡人的祈愿,一边不悲也不喜。
这也是小鱼儿警惕她的原因。
人世间所有能寻到的情感都仿佛从这位大宫主身上被夺去了。她宛如冰雕雪塑,无情无欲。
世上美女的眼神多如秋水脉脉,到了邀月这里,却是寒风凛冽、秋水冻结。
“我记得你。”
燕南天又执拗地重复了一遍。
他一双眼睛盯着邀月,一眨也不眨。
气氛一下子沉默又凝重,连二宫主怜星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小鱼儿躲在万春流身后欲言又止,随行的移花宫弟子只当自己不存在。
在一片静默中,万春流站了出来。
这一刻,他记起了自己是一个医者,他不仅记起了医者的仁心,也记起了江湖众人绝不轻易得罪医者的默契。
“大宫主,”他清了清嗓,又在触及邀月平静无波的目光后骤然降低了声音,硬着头皮小声道,“也许您说一些往日说的话,做一些以前做过的事会对燕大侠的病情有好处。”
邀月仔细思考了一下她以前和燕南天说过什么话又做过什么事。
——打架、打架,和打架。
于是邀月的气势骤然一变。
她身边的怜星也立刻变了脸色。
作为妹妹的怜星虽然称不上姐姐肚子里的蛔虫,但这世界上比她更了解邀月的人几乎不存在,所以一看邀月的眼神,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她连忙拉住了邀月的衣袖,说道:“姐姐,现下恐怕不便。”
被这位出尘如仙的二宫主柔声劝慰,哪怕石头做的心肠也该被她化开了,但是邀月却面不改色。
不过怜星知道她已经听了进去,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是最早看出两人情愫的——比邀月和燕南天都要早得多。于是她悄悄写信寄到武当,询问萧疏寒能不能给她姐姐找个大夫治眼睛。萧疏寒不知就里,还以为她们遇到了什么大事,带着一位神医拍马赶到。
那位神医年轻活泼而且嘴上没门,不清楚萧疏寒和姐妹两人的关系,乍一看燕南天,再看眼萧疏寒,便委婉地表示她姐姐需要治的不是眼睛而是脑子。
怜星当时就想把他一掌拍死,神医吓得跳到萧疏寒身后说道:“这种注定不会给你一个结果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怜星沉默了。
这才是她六神无主地找来萧疏寒的主要原因。
虽然年轻一些,但她比她的姐姐更通世事、更懂人情,所以隐隐意识到她姐姐即将受的伤害,她不希望内心的揣测发生、更担心姐姐会因此走向极端。
幸好萧疏寒摆平了一切。
但是如今——如今她已经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了,她自己当然也能摆得平。
她拦住邀月,不仅是不想激起满脑子鬼主意的小鱼儿的反抗,更多的是担心他们旧情复燃。
但她显然忘了她的姐姐也不是十多年前的小女孩儿了。
邀月将目光落到燕南天身上。
她比这位盖世豪侠要矮一头,但这并不影响她天生的威仪。她的目光平静又冷漠,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燕南天似乎不曾被她的态度吓到,反而又大着胆子靠近了几步,重复道:
“我记得你。”
他专注地看着邀月,目光热烈、专注而又纯粹。
一如当年。
邀月没有阻止他靠近,也没有避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对上燕南天他的双眼:
“我也记得你。”
她如此说道。
就这一刹那,在燕南天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开出了一朵瑰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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