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老奸巨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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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鸿拿着扫帚一边大扫茅厕，一边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实在想不明白，素来奸诈的宫九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最老实的师弟折玉都躲出去了，偏偏自己还逃不过这一劫。
前几日他们在叶孤城的别院里收到朴道生的来信，还未来得及拆开看就觉得形势不妙。三人面面相觑，终是作为师兄的宫九拆开了信。
朴师叔的信写得十分亲切和蔼，说是什么“知尔等伤重欠安、甚为悬念。久不晤见、时在念中。盼尔归期、殷殷切切。”
当真好一派慈父心肠。
三人抬眼对视，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动容之色，心里已经各自做好了打算。
而后他们看见了萧居棠的信。
信中唯有四个字——
师兄珍重。
宫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把手中的两封信往叶孤鸿手里头一塞，大义凛然道：“蝙蝠岛一事还没有个了解，我还不能回去送死。”
他说罢便收拾东西打算动身了。
两位师弟毕竟初出茅庐，不比师兄来得油滑，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看不见宫九人了。他们只能无奈做好回山的打算。
恰在此时，楚留香走了进来。
这位流氓中的佳公子实在生得一副英俊迷人的好相貌，又风采气度绝佳，他一边走一边摇着折扇，正与匆匆离开的世子爷擦肩。
楚留香大约听说了些风声，走近说道：“阿玉，你还没去我的船上看过。我日前才与萧掌门通过信，他说武当近日并无大事，不若迟些再回去吧。”
折玉闻言顿时双眼一亮，很是心动，但很快他又微微摇头，小声婉拒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总要亲自向门内诸位师长禀报一下才是。”
师兄弟三人中，折玉总是沉默的时候居多，他为人处世最认真踏实，也最为纯挚老实。自然做不出来宫九那样半路溜走的举动。
叶孤鸿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忽然升起了作为师兄的责任感，于是他微微一笑，道：“去吧阿玉，我们三人当中只要有一个回去就足够了。”
折玉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先回去的人最先受罚，等朴师叔气头过了，便也不再是什么大事。
终究此事并非因为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们不够爱惜保护自己罢了。便是受罚，比起那些随着木道人的叛徒来也不算什么了。
叶孤鸿知他性情坚韧，看似最听话，实则不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只好接着劝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早晚又有什么区别呢？倒是香帅的船能见到的机会可不多。”
他说话时，楚留香也低头看向小道长，嘴角的笑意向四月的风一般温柔和煦，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麻烦多，下一次可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了。”
在两人的合力劝说下，折玉终是随着楚留香前往江南了。
师兄弟走了个精光，玉天宝又已经带着曲无容等人回了西域，少教主临走前，王怜花高深莫测地说道：“本公子是没空管你那摊子事情的，所以便给你送了个人，你们大约过几日就能见上面了。”
他说完这话，也回了洛阳。之前埋在快活城势力中的一番布置因为色使这一变故废了大半，再加上中间各色势力搅局，王怜花近五年的心血全都付之流水，蛰伏了这些日子，总算要开始重整旗鼓了。叶孤鸿虽不知他要干什么，终归有沈浪看着。这两人已有半生渊源、亦敌亦友，总是放不过彼此。
同门和朋友都走光后，他便准备拿出视死如归的气势回武当了，不想他堂兄闻听此事后竟说道：“我和你一同去吧。”
叶孤鸿有些惊讶。
他入武当也有好些年头，唯有他偶尔回白云城的份，叶孤城倒是不曾去过武当。一来白云城事务繁杂，这一路山迢水远，不知要耽搁多少事；二来么，他既然能自己回岛上，叶孤城也没必要去了。
但是堂兄这么一提，叶孤鸿自然心里高兴，只是笑容还没来得及提起，又想到另一桩事情上去了——
朴师叔不会当着兄长的面扒我裤子罚我扫茅厕吧？
此念一起，叶孤鸿再也无心旁事，一路上既念着要早做了断，又盼着脚程能再慢一些。
白云城情报无孔不入，叶孤城自然晓得朴道生是何许人也，也隐约知道叶孤鸿在怕些什么。他一路坐在马车上，处理事务之余，偶尔抬头便能看见小堂弟坐立不安的模样，非但没因这位堂弟不够泰然自若、处变不惊而产生不满，反倒生出了几分愉悦之情。
城主大人盯着公务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大约陆小凤的朋友们乐见陆小凤倒霉也是这么个心情。
他这番领悟若是让宫九知道了，世子爷非得摁着他的脑袋往叶孤鸿脸上亲不可，奈何这会儿世子爷正往无争山庄赶，没空管这边的闲事儿。
叶孤鸿焦躁了几日，终于想明白自己早晚都有这一遭，忽然有了几分大彻大悟，于是平静下来，从车厢的暗格里取出堂兄为自己准备的话本来打发路上的时光。
这话本叫作《武林歪史》，叶孤鸿翻开来没读几页便笑了，只听他道：“这书写的不错，怎么画得那么不仔细，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叶孤城闻言心头一动，抬眼一瞥，只见书上写道“第二回：贵公子操曲弄风月、穷侠士提头领花红”。两行字旁乃是画着一衣着华美的绝艳女子和一个面容俊朗的侠客。
他不动声色道：“这是谁写的书？”
叶孤鸿不知兄长为何对这种事情上了心，心中的疑窦一掠而过，口中答道：“写书人自号‘清水道长’。”
叶孤城心道：这名儿起的与河蟹僧人倒是如出一辙，只不知内容是不是也一样。
他又仔细看了看画上两人，倒没瞧出什么风月之意，只看出了点别的端倪，不由心下沉思：亏得王怜花对话本没有兴趣，否则西门吹雪也保不住他。
他又思及之前那本《墨雨剑》出事后，叶十六受了罚，应当谨慎了许多，断不该再出岔子——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于是便放下心来，又继续处理事务。
叶孤鸿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暗暗猜测这位写书人是否和兄长有什么瓜葛。一边猜一边越发看得仔细起来，然而看到最后倒是瞧出了几分王公子与沈大侠的影子，与白云城主相似之人竟半个也无。
他不及细想，人便已经到了武当。
叶孤城毕竟是一方雄主，年纪轻轻便已名冠天下，哪怕他以武当弟子的家属身份来，也不能随意对待。因此武当掌门萧疏寒拨冗亲见这位城主，两人交谈之时倒也不需旁人在场，于是朴道生揪着叶孤鸿的领子离开了。
叶孤鸿在兄长面前还是要几分颜面的，抿着唇不发一声，自然错过了他兄长低首饮茶时唇边几不可查的笑意。
他被朴道生拉到了主殿之外，这位素来脾气和善的武当长老看了他半日，长叹一声。
叶孤鸿的心便随着这声叹息提了起来。
朴道生语气怅然：“你们都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明白了许多是非，我知道你们俱是雏鹰临空，我不该管着你们——终有一日也管不了你们。”
他是与萧疏寒截然不同的长辈，萧疏寒负责传业授道，而朴道生却负责关爱保护。
他分明也是个剑客，叶孤鸿却已经记不起这位师叔拔剑时的模样，只能想起昏黄烛火下微白的鬓发。
叶孤鸿心头一紧，急着想要张嘴否认，却被朴道生一个手势拦住。
“当年你师伯说我操劳武当上下的大小事务，掌门之位本该是我的。”朴道生提到的师伯正是死在叶孤鸿剑下的木道人。只听他接着道：“其实你祖师爷早就说过，武当上下全靠我维系运作，但是——但是萧师兄只需要把手往剑柄上一按，便能势压一方、四下无声。”
而对于门内众多弟子来说，朴道生的辛苦操劳他们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们只能看得见萧疏寒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惊艳。只要想到领导他们的人是这样一位惊世剑客，便能昂首挺胸、傲视江湖。
萧疏寒并不是不会理事，而是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只要他是掌门，就永远能找得到第二个、第三个朴道生为他一意打理这些事情。
朴道生接着道：“其实不用师父说我也明白，我成不了掌门师兄那样的武者。”
但萧疏寒门下这几个弟子一个个心气儿高、雄心勃勃，不惧艰险也不畏挑战，刚踏入江湖就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算。
他们早早定下了自己的路，走得坚定不移，一个个不是萧疏寒、胜似萧疏寒。
朴道生一边为这些翅膀都没长硬的臭小子们不爱惜自己而操心，一边又欣慰而惆怅地看他们振翅苍穹、越飞越远。
终有一日他们会飞出他的羽翼，到达他永远到不了的高度。
叶孤鸿听出了他话中隐隐的黯然，不由大为感慨，动容道：“师叔……”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这一生早就决定以兄长叶孤城为目标，不管遇到什么都有进无退，哪怕再遇到这样的险情，也绝不会避开。而这样的觉悟，对于眼前这位爱护晚辈的师叔来说，未免太过冷酷。
半天，他才道：“我日后定然小心行事，再不敢叫师叔担心了。”
朴道生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错便好。”
他随手把一旁的扫帚拿过来交到师侄手中，嘱咐道：“去把茅厕那一片打理干净吧。”
叶孤鸿便惆怅地接过扫帚便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忽而反应过来——等等，为什么还是要扫茅厕？
他回忆事情前后，才发现自己被朴师叔那番不知半真半假的心声套了进去，来不及反应便领了罚。
想到事先溜走的宫九，再想到无比自然打着感情牌的朴道生，叶孤鸿顿时无比确定——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一边加快速度打扫，一边祈祷师父与兄长的谈话迟些结束。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疏寒早有所料，特意与叶孤城多聊了一会儿，总之等叶孤鸿洒扫完毕，已是兰膏明烛、华灯初上。他没瞧见有人来寻他，顿时跑到后山泉涧把自己清洗了一遍才回到房间。
才一推开门，就见叶孤城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道：“扫完了？”
跃动的烛火正映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这位绝世剑客坐在光影之间，烛火未能驱散他与生俱来的清冷淡漠。
但是叶孤鸿走了进来。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便将他的兄长从空寂的天空、游弋的流云之间带回来了人世的烟火之中。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老奸巨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