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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   苏妧换上了常嬷嬷送过来的那件留仙裙,画了个精致的妆容,带着青竹去了老夫人住的安寿堂。

      因今个起来本就晚了些,穿衣打扮又花了不少时间,苏妧到了安寿堂的时候,远远的便听见里面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守门的丫鬟替苏妧打起门帘,苏妧轻移莲步进了屋,原本满是欢笑声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妧虽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到了她身上。

      “孙女给祖母请安了,孙女今个身子不太舒服,起迟了些,来的晚了,还望祖母莫怪。”苏妧款款上前,行了个万福。

      前世,苏妧入宫后曾跟着宫里的教习嬷嬷学过一个多月的规矩礼仪,宫里的嬷嬷教导准嫔妃礼仪向来苛责,从站立行走到一颦一笑,无一不要求严格。苏妧苦练了一个多月,如今站在这里,一个万福礼行完,屋里的人都看得愣住了,连带坐在上首的老夫人也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妧。

      霍老夫人虽打心眼里不喜欢苏妧这孙女,但她从来也不否认,几个小辈里数苏妧长得最标致。只是老夫人虽知道苏妧容貌姣美,却从不知苏妧竟美得这么耀目。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还真不假,这么打扮起来,瞧着倒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老夫人笑着说道,“起来吧。”

      霍老夫人虽不喜苏妧,但这会这笑却是实打实的开心,毕竟眼前这个美人,注定要成为她手里一颗上好的棋子,她越是美,便越有利用价值。

      苏妧谢过祖母,这才抬眸瞧了一眼屋里坐着的几人。

      苏妧的继母和二伯母挨着老夫人坐着,两人下首的位置各坐着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苏妧同父异母的妹妹苏嬿和堂妹苏婳,苏嬿、苏婳与苏妧年纪不过相差一岁左右。

      苏妧忙又向继母和二伯母福了福:“见过母亲,见过二伯母。”

      苏妧的继母孙氏本就是个善妒小心眼的性子,又向来看苏妧不顺眼,见苏妧一身盛装进门时,心里就不有些舒服,这会儿听老夫人夸了苏妧一句,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不冷不热的说道:“身上不舒服就能闷头大睡?也不看看今个是什么日子,要去行宫见驾这么大的事,也能睡的着?我身上还不爽利呢,不还是一大早起来忙到现在?”

      苏妧忙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下了。”

      苏妧的二伯母王氏笑了笑:“妧儿既然认错了,嫂子也别跟她计较了,到底还是个孩子,”招手唤苏妧,“过来,叫二伯母好好看看。”

      苏妧两步走上前,王氏拉着苏妧的手看了又看:“母亲让人给这几个丫头做的衣裙可真是一件比一件好看,就是妧儿这件海棠红的太艳了一些,”拍了拍苏妧白嫩的手,一笑,“好在妧儿的皮肤白,穿这颜色的衣服显得娇媚,若是换个皮肤差点的人来穿,只怕撑不住,倒显得俗了。”

      霍老夫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倒是苏妧同父异母的妹妹苏嬿嘀咕了一句:“衣服好看,谁穿都好看,与人何干?二伯母这话说的,倒好像那衣服只她穿会好看一样。”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目中无人的顶撞长辈,别说是规矩礼教严格的高门大户,便是寻常的百姓家里,也少不得被责骂几句。

      可苏嬿说完这番话,一屋子的人,却无人说她一句不是。

      霍老夫人微眯着眼,只当没听见这话。

      孙氏不以女儿无礼为耻,反以为荣一般,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王氏面色讪讪,端起茶小抿了一口,借以掩饰自己被小辈顶撞了的窘态。

      苏妧站在一旁,瞧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唇角渐渐勾起一丝讥笑。

      如今这样的安平侯府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大族的样子,不过徒有侯府这么个名号,内里早就溃烂的不成样子,连堂堂太夫人都要仰仗儿媳的鼻息过活。

      安平侯府是武勋世家,苏妧的曾祖父是从龙之臣,当年随太.祖攻打京城时曾救过圣驾,立下过大功,到苏妧祖父这一辈,家里的几个男丁也各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名将,那时的安平侯府是何等的昌盛,可是到了苏妧父亲接掌了侯府以后,整个安平侯府却一下子衰落下来。

      老侯爷膝下只两个嫡子,长子是苏妧的父亲苏韦亭,次子苏卫盛,这兄弟二人,一个好色,一个嗜赌,论起正经事却没一样擅长的。如今的安平侯府,也不过依着祖辈们留下的功勋勉强度日,早已不复当初。

      可苏妧继母的娘家孙家境况却大不相同,孙家不是世家大族,孙氏的父亲是探花出身,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年才坐上了扬州知府的位置。当年孙氏嫁入侯府时,还算是高嫁,不过一晃十几年,却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安平侯府渐渐衰败了,可孙家却因出了一个得宠的贵妃,如今圣眷正浓,这次皇上南巡到京口,安平侯府的人能到行宫去见驾,也是因为孙氏的姐姐如贵妃想见见妹妹。

      老夫人自知自己的两个儿子无用,便想着依附孙氏这边的裙带关系,对于孙氏,自然是明里暗里讨好,至于苏妧的二伯母王氏,娘家无用的儿媳,在老夫人跟前,就只能低眉顺眼,任由她磋磨。

      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

      苏婳瞧了一眼苏老夫人,见祖母丝毫没有要替她母亲做主的意思,咽不下心头的怨气,学着苏嬿的语气,冷哼一声,嘀咕道:“衣服再好看,也要看是什么人穿。古来便有东施效颦,有些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以为学人家捂住心口或是穿同样的衣服,就能和别人一样美了?真是笑话,也不照照镜子看看有没有别人长得好看!”

      苏嬿回头瞪了苏婳一眼:“你说谁呢!你把话说清楚!”

      “婳儿!不许胡闹。”王氏赶在女儿再开口之前,打断了苏婳。

      这样一闹,苏嬿越发得意了。

      苏妧看着坐在她对面趾高气昂的孙氏母女,轻声开了口:“妹妹说的是,衣服再好看,也要看是什么人穿,”话到此,口气微微一转,“可什么衣服什么人穿,也是有讲究的,就比如我这件衣服,妹妹便是穿不得的。”

      苏嬿自小骄纵惯了,别人没有的,她要有,别人有的,她要有更好的,今个苏妧一进门,她便觉得苏妧与平日里有些不同,看上去特别漂亮,接着又听祖母和二伯母都夸苏妧,心里便有些不服气,想着不过是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衬得她好看罢了,那衣服若是给她穿了,一准比苏妧更好看!

      这会听苏妧说那衣服她穿不得,苏嬿不服气的很,眼睛霍的瞪的滚圆:“你什么意思?一件衣服而已,我为何穿不得?”想了想,又怕被人觉得她惦念别人的衣服小家子气,又道,“你穿过的,谁稀罕!”

      苏妧面上神色仍是淡淡,不疾不徐的说道:“纲常有道,嫡庶有别,历来只有正室、嫡出可穿正红色系,我与妹妹说起来虽都是侯府的嫡女,但一个是原配所生,一个是继室所出,孰尊孰贵不是明摆着的嘛?你如何能越过我穿海棠红这样明艳的颜色?”

      这下不但苏嬿气得红了眼,连孙氏也怒不可赦一拍桌几:“苏妧,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苏妧眼眉低垂,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可开口,一字一句却仍往人心口上戳:“女儿只是就事论事,像咱们侯府这样的人家,如今虽不如从前了,但也是袭爵三代的世家,若是嫡庶不分,长幼无序,传出去是会给人笑话的。”

      苏妧敢说这样的话,倒不是因为重生了一世,便妄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恰是因为重生了一世,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知道她一介“孤女”不管如何顺从听话,这些人也不会给她半分怜悯。既然如此,那她便活得恣意一些,这些不在乎她的人,她也不会再在乎。

      苏妧知道将要发生的事,她有很多种方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她不甘于只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些毁了她上一世的人,她必然不让她们好过,“杀人”她暂时做不到,但“诛心”却可以一试。

      “你……”孙氏气的咬牙切齿,她如今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娘家如日中天,夫家当她菩萨一样捧着,只是继室这身份却如鲠在喉,每每午夜梦回,想到自己不过是个续弦,心里便满是不甘。

      孙氏霍得站了起来,抬步便往苏妧的方向走。

      一直沉默不语的霍老夫人见终于开了口:“你们都闹够了没有,可还有一个人记得今个要到行宫去给贵妃娘娘请安的事?一个个像什么样子?都下去等着去,别在我这杵着了,瞧见你们就心烦。”

      众人起立的起立,行礼的行礼,鱼贯往外走。

      霍老夫人瞧了孙氏一眼:“文岑,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文岑是孙氏的小字。

      老夫人支走了屋里所有的下人,只留了孙氏一人。

      “刚刚我若是不拦着,你还要打苏妧不成?”老夫人捻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开了口。

      孙氏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母亲也瞧见她刚刚那副样子了,也听见她说的话了,我打她不应该吗?”

      “她是你女儿,你要打她骂她都是小事,可是今个是个什么日子啊,你心里没有数?咱们早跟贵妃娘娘说好了,娘娘替韦亭在皇上跟前求个升迁的恩泽,咱们送一个苏家女进宫替娘娘固宠,苏妧细皮嫩肉的,你打她一巴掌,若是半天红肿消不下去,晚点怎么带她去行宫?怎么把她往皇上跟前送?到时候又怎么跟贵妃娘娘交代?”老夫人轻叹一口气:“你呀,就是脾气太冲,别人给你点儿火,你自己就能炸了,你就没觉得今个苏妧跟平时不太一样?”

      孙氏一怔,细细咂摸了一会,倒觉得老夫人这话有那么点道理。

      老夫人神色微微有些凝重:“她会不会是知道什么了?”

      孙氏想也不想,一口否认:“不会,这事就母亲,贵妃娘娘和我知道,她如何会知道。”

      老夫人默了片刻,轻叹一口气:“不管怎样,今个别去招惹她,让人看好嬿儿,嬿儿脾气像你,别闹出什么事来。”

      *

      再说这边苏妧出了安寿堂,候在外面的青竹迎了上来:“姑娘,咱们回去吧?”

      苏妧说不清为何,心里惶惶的,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抬头看了一眼天,金灿灿的太阳高挂在云霄之上,春光明媚,温暖宜人。

      “今个天气这么好,回去有什么趣?园子里的桃花是不是快开了?咱们去园子里瞧瞧去。”

      青竹跟着苏妧往侯府的花园里走。

      安平侯府的花园中央,有一面不大的湖,湖畔栽种了一排桃树,时下尚是春初,桃树枝桠上翠绿的新叶方才舒展,偶有指甲大的梅色花苞点缀其中,远远望去,一派春意浓浓之色。

      苏妧站在桃树下,仰头数着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竹跟在苏妧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些外头听来的关于圣驾南巡的事。

      “我听他们说,皇上南巡时坐的那艘船,船头的龙比人还大。”

      苏妧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笑了笑,没说什么。

      “姑娘,我还听说,太子今个一早也到京口了,见了太子殿下的人都说殿下长得可好看了!”

      苏妧心里咯噔一下,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裴瑧根本没随御驾南巡,连京城都没出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京口来了?

      青竹见苏妧脸色微变,才想问问苏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一抬眼,只见苏嬿带着她的丫鬟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往这边来了。

      青竹瞧见苏嬿过来了,微微一皱眉:“姑娘,三姑娘过来了。”

      苏妧和苏嬿从小一个屋檐下长大,她了解她这个妹妹的性格,刚刚在安寿堂她那样冷嘲热讽苏嬿母女俩,苏嬿断然不会就此罢休。只是没想到,人会来的这样快。

      “你刚刚在安寿堂对母亲出言不敬,你现在就去给她道歉!”苏嬿走到近前,开门见山的撂下这么一句话。

      苏妧盯着枝头小巧的花苞:“我何时出言不逊了?倒是你,此时便对我这个姐姐出言不敬,怎么不见你给我道歉?”

      苏嬿大怒:“谁要给你道歉,你以为你虚长我一岁,我还真当你是姐姐了,你母亲算什么的正室,一个穷秀才家里养大的女儿,哪里能和我母亲比?我姨母可是皇贵妃,我表哥是皇上跟前最得宠的三皇子,你算什么?”

      苏妧缓缓转过头,比枝头桃花苞还粉嫩的一双唇,微微一抿,仿佛浑然没听见苏嬿那番气急败坏的话,只淡淡道:“我?我当然是你长姐啊!妹妹竟连这辈分也算不清吗?”

      明明出口没有一个不堪的字,明明面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但苏嬿瞧着苏妧那张脸,瞧着她穿着一身明艳的海棠红站在桃花树下,一副人比花娇的模样,只觉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一把抓破她的脸。

      “懒得和你多费口舌,”苏嬿气急败坏,提着裙下了青石板小路,直往苏妧走去,“你现在跟我去和母亲道歉!”

      苏妧不搭理苏嬿,扭头仍去数枝桠上的桃花苞。

      苏嬿气不过,伸手去拉苏妧的衣服,苏妧自然不肯,两人拉扯起来。

      苏妧虽比苏嬿年长一岁,但因刚出生不久生母便过世了,自小到大也没得什么人悉心照料,身子跟在母亲身边娇养长大的苏嬿比起来,实在是娇弱太多,不过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姑娘,孙嬷嬷过来了。”苏嬿身边的丫鬟忽然嚷了一声。

      孙嬷嬷是孙氏的陪嫁,也是孙氏身边最得势的嬷嬷。

      苏嬿听到有人来了,虽松开了拉着苏嬿的手,却用力推了苏妧一把。苏嬿身子重心不稳,连连后退两步,脚下不留神踩到了一块石子,人一下子摔倒在地。

      青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扶苏妧。

      “姑娘,你没摔着吧,”

      苏妧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眉头轻蹙:“我脸上疼。”

      常嬷嬷正好走到近前,见苏妧缓缓放开了捂着脸的手,白里透粉的脸庞上一道血红的伤口格外刺目。常嬷嬷脸色虎的一变,刚刚夫人还嘱咐她,让她寻着了三姑娘好好看着,万不要让三姑娘和大姑娘起冲突,结果她紧赶慢赶的把人找到了,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常嬷嬷急得转了个圈,冲跟她来的小丫鬟道:“去告诉夫人,就说大姑娘伤着脸了。”

      苏嬿白了常嬷嬷一眼:“指甲盖那么大点的小伤口,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的嘛?”

      常嬷嬷成日里跟在孙氏身边,虽不知道如贵妃和夫人、老夫人打算把苏妧献给皇上的具体计划,但多少瞧出了那么一点儿端倪。这会儿见自家二姑娘惹了祸,还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叹了口气,可她一个下人,又不好说什么,转头吩咐青竹:“快扶你家姑娘回去吧。”

      *

      苏妧回了自己住处,不过一会儿,霍老夫人和孙氏便带着大夫赶了过来。

      老夫人一瞧见苏妧脸上的伤,面色便沉了下来,转头递了个眼色给孙氏。孙氏神色复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妧。

      大夫上前替苏妧清理了伤口,又上了药,嘱咐她几句诸如伤口万不可碰水,饮食要清淡之类的话,起身打算告辞。

      苏妧眼里包着泪,轻声问道:“大夫,我这伤多久能痊愈?会留疤吗?”

      大夫回道:“姑娘这伤是被枯树枝划破的,不算大,也不深,倒应该不会留疤,只是姑娘脸上肌肤娇嫩,若要真的养好,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这话一出,霍老夫人和孙氏脸色皆是一变。

      十天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她们今个该怎么跟贵妃娘娘交代?

      苏妧捂住自己受了伤的半边脸:“祖母,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不能去行宫见驾了?”

      霍老夫人道:“怎么不能去了,伤口又不大带个面纱就是了。”

      苏妧长睫微垂,从安寿堂出来时的那种惶惶不安感越发重了,她一点也不怕去见如贵妃,甚至也不怕他们再试图把她送给皇上。

      可她怕碰上裴瑧,一想到去行宫有可能遇见他,心便击鼓般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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