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幻梦境》骨铮

5、琉璃幻梦

　　我有一个非常爱我的父亲，虽然他有时候会狠狠揍我，可总的来说，他非常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有一番作为。
　　我的儿童时代有很多的故事书：包括纯文字的和带彩色图画的。
　　父亲从来不吝惜这些花销，他觉得我应该受到全面的教育。
　　记得有一次我从《儿童时代》上剪下来几页图画，做成了半个巴掌大小的小人书。那书里画着光怪陆离的图画，通透迷离，十分诱人。
　　上初中的第二个寒假里，因为闲得发慌，就把所有的小人书都找出来整理一番，猛然看见了这一本，喜出望外。
　　淡淡的蓝色，表现出透明的墙壁和地板，这真是让人目眩神迷！

　　窗外，雪花静静地落下来，轻轻铺在地面，很快就被大地的热量融化了，成了潮湿的一片，怎么也看不出美来。
　　远处，孩子们的喧闹声、炮仗的爆炸声、轻微的火药味，一切都在提示着新年就要来了，春天就要来了！
　　心里想到这些，不由得美滋滋的。
　　我靠在冰凉得起了呵气雾水的玻璃窗边看我的小人书，厚厚的棉衣让我觉得温暖惬意，舒服得几乎要开始打盹了。
　　母亲和姐姐去购买年货，家里静悄悄的，我想，如果大声说话也许会有回声呢。
　　红彤彤的桔子整齐地摆在彩色玻璃果盘里，象灯笼似的漂亮耀眼，我决定拿一个来玩玩——其实，它的味道有点酸，我也不太喜欢吃。
　　我站起来，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许，是坐太久了？
　　我的耳朵里呼呼地响着，血液争先恐后地向大脑里涌去，把血管震得发颤，猛然站起来而伸展开的身体感觉到了寒冷，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颤抖。
　　屋顶显得比平时高一点……不会是变成尼尔斯了吧？被家里的小妖精变成小矮子，然后不得不骑着普通的家鹅去全国流浪……
　　当然了，这是我童话看得太多的缘故……
　　我笑了自己一下……
　　扔下手里的小人书，我继续向那堆闪闪发亮的水果走过去。

　　哗啦哗啦的水声……
　　低头看脚下——涟漪圈圈的……地板？？
　　哇！漏水了！哪里漏的？厨房？厕所？……
　　我飞快地向厨房跑，脚下水花四溅，怎么会积这么多水？难道下水道也堵了？
　　…………
　　没有厨房，没有下水道……
　　回头来看，没有窗户，没有桔子……
　　柔和迷离的光，从各个奇妙的角度折射着，曼妙而危险的美丽……
　　我在水中央了……奇妙的水……蓝色的柔软水晶，稍微一动就破碎得让人心痛……
　　不，并不寒冷……虽然看起来冰冷彻骨的样子……
　　在做梦吧？
　　我使劲揪自己的腿，结果手没有感觉揪到东西，腿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看样子是在做梦哪。

　　这片水泽之国好象没有尽头似的。
　　我趟着一望无际的晶蓝色湖泊前进。
　　也许，是后退？或者，是在转圈？
　　我不知道。
　　那么就只好乱走一气。
　　水，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占据过统治地位……
　　我在温暖潮湿的内陆地区长大，水在生活中的地位很奇妙：它是生活的必须品，可是我们从来也不觉得它有朝一日会发生匮乏短缺的问题，它与我们如此密切，可是又经常被忽略，原因只是它源源不绝，唾手可得……
　　这奇妙的梦境啊……
　　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蓝色琥珀中的微观景物，伸出手来看，手掌里仿佛浮动着莫名的幻影。
　　我在水中跋涉，分明感觉到柔韧的阻力，渐渐举步惟艰，呼吸也局促起来。
　　哗哗哗哗……
　　我累了。
　　哗哗哗哗……
　　我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哗哗哗哗……
　　我开始想念温暖干燥的坐椅、明亮的玻璃窗、冒着热腾腾白汽的绿茶……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呵呵呵呵……”
　　一个声音忽然在头顶上方响起，尖锐而突兀，我被吓得一个激灵！
　　仰头去看，一只透明的淡蓝色影子从上空缓缓飘落下来。
　　“怪可怜的，可是你也只好认命了，在琉璃幻境里陪着我吧。”那影子从我正面一闪而过，一种沁凉的气息掠过我的鼻尖。
　　“你是谁呀？是琉璃姐姐说的梦魇吗？”我迷惑地转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它美丽而飘渺的痕迹。
　　“嗯？？唉，我也不记得了呢，在这里这么久，好多事情都忘记了……”它停顿了一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里，我看见了！
　　它的完全透明的身体上面，似乎也有头、躯干和四肢，但是它不断飘摇着，仿佛随时会随着我的呼吸散掉。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它忽然不见了。
　　“哦？很久吗？我也不觉得了，反正一直就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它一个回旋，带起了凛冽的水花……
　　“这里不可以出去吗？”我忽然感觉到未知的恐惧，生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出去？去哪里？从哪里出去？”它向上伸直了双臂，象敦煌飞天一般扶摇直上：“这里就是全部！这里就是你的未来！这里就是全世界！”
　　“啊？”我惊惶失措，害怕得哭起来。
　　“算了，不是告诉你认命吗？不要哭了！烦人的东西！”那透明人大声呵斥着，怒气冲天。

　　我索性嚎啕大哭！
　　为什么？！
　　做个梦就永远看不见妈妈和姐姐，看不见爸爸，永远不知道四季交替之美，再也不能回到我的小房间里看书和胡思乱想？？
　　我不要！！
　　“低俗的凡人！果然一个个都不成气候！”它啪啪地踢着水，烦躁地叫起来。
　　我哇哇大哭，丝毫不去理会妖怪的烦恼——我自己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而且，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初中生而已呀……
　　命苦的初中生……
　　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恋爱、结婚，还没有报答亲恩，还没有当上科学家、文学家……
　　哇哇哇哇……

　　“够了！！”它怒喝：“再哭就把你变成水！”
　　我果然偃旗息鼓——变成水？那是什么威胁？？
　　“琉璃姐姐救命啊！”我绝望地喊道。
　　那透明人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它一字一字地说。
　　“不要脸！叫你了吗？我叫琉璃姐姐呢！她会法术，一定能救我出去！！”我带着眼泪骄傲地说，一半是威胁，一半是给自己信心。
　　“啊……我的头……”它用两手使劲按住透明的脑袋，好象想把它的透明手和脑袋融为一体似的……
　　世界如矮星般坍缩……
　　一眨眼的工夫，整个水的世界已经完全缩小成一粒晶亮的玻璃珠子……
　　我还在原来的窗台下，美丽的图画书掉在脚边。
　　一回头，窗外有只小鸟嬉笑着飞起，喳喳地嘲笑着我。
　　我恍如猛醒，手里一粒蓝色的玻璃珠已经被握得温热——
　　忽然门响，母亲和姐姐采购回来了，我们开始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要用的饺子馅，叮当叮当，似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剁馅的声音……

　　水，是应该被尊重的东西……
　　我始终好奇，梦里的透明人究竟是不是琉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