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块云片糕》南柯郡主

67、番外

　　天上的云永远来了又散，世上的人总是去了不还。

　　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爬过玉钟山，将他担在肩上，与他从泉水与松柏间俯瞰白石垒就的城墙，以及墙外那连绵的沃野。

　　——看那一边，再远一点，那片闪着光的就是寒潭了。

　　父亲高举着他，让他看那一片遥远的波光粼粼。

　　——那片潭与咱们的湖是连在一起的。咱们家世世代代住在湖边，就是为了能最早体察湖水异动、防备藏在水下的东西。”

　　父亲把他抱下来，低下头语气神秘地对他说着，用下巴蹭他的脸。父亲的胡茬很硬，总把他扎得咯咯直笑。他边笑边躲父亲的胡子，搂住父亲脖子奶声奶气地问。

　　——那湖水会有什么异动？那水下究竟藏着什么？

　　——那水下面，藏有三百年前封印的妖魔。若是它们逃出来呀……

　　父亲大怪物似的张牙舞爪冲他嗷呜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问。

　　——吾儿怕不怕？

　　——不怕！

　　幼小的他很大声也很响亮地说着。虽然声音稚嫩，但他很骄傲地在父亲面前仰着脖子。

　　——好！不愧是我的孩儿！

　　父亲结结实实地拍他肩膀，然后把肩上担他再下山去。玉钟山到侯府的路很长，渐渐的天光变作暮紫，有好多蜻蜓追他们的影子。而一看到侯府大门，他就赶紧从父亲肩上下来，对着大门口等着的女人规矩行礼。

　　——母亲。

　　幼小的他在流云夫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句，流云夫人并未看他，只满面愠色地对流云侯道。

　　——怎么又带出去野了？

　　——哎呀，总憋在家不是个事儿，还是孩子嘛。

　　父亲挠一挠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父亲似乎有些怕母亲。父母二人絮絮地开始发生争执，父亲朝他使个眼色，要他先回屋里去。他才从父母的视线离开，就猛听到身后炸了起来。

　　隔着夜晚的幽树，他隐约听到流云侯和流云夫人为他而吵。流云夫人说他身为侯府唯一的男丁本就应要求更严苛才是，流云侯则无奈地说他的孩儿本足够好，况且从小生那样单弱、哪怕就是个平常人，流云侯府也能供养他无忧一生……

　　可这番话还未说完，流云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就响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管教他，不配做你儿子的母亲！？

　　流云侯的声音显然吃了一惊。

　　——我何时这么说过。轻声，孩子可能还在外面。

　　女人恼怒的声音顿时轻了，但随即哀哀哭泣。他听不清父母究竟争了些什么，只万分吃惊害怕，没过几天流云侯依旧不得不随梁王到颖都去，流云夫人在一片强烈的日光中对他说。

　　——听着。

　　流云夫人的目光像看一块木头。

　　——流云侯府的继承人，需得强毅果感、勇悍有力。而你真是一点也不像你的父亲。

　　她冷漠地走过来，十个指甲掐进他肩膀的肉里。

　　——你根本就不配出生，你真不如早早死了才好。

　　阳光炽烈，他其实并不明白流云夫人说的是什么，只是抬起头稚嫩地问她。

　　——那若是我真早早死了，母亲是不是就能开心了？

　　当时他心中，真是一点怨恨也没有的。而流云夫人也是非常冷酷地回答。

　　——是。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太记得清了。”

　　水镜中的流云郡，薛南羽在玉钟山上淡淡对陆镜说着往事。

　　“母亲性情严毅，虽对我从无温情，却一直尽侯门嫡母正夫人的职责管教养育我。到国子监入上霄峰，全都是她促我达成的主意。所以她虽口口声声若我早死她很高兴，但或许，说的其实是假话吧。”

　　他的手指弹过草叶，一只蜻蜓飞了起来。那蜻蜓飞进满天的云彩里去，他和陆镜的影子落进无忧湖里。

　　“子扬，后来我出水镜后查了，当初流云侯从彩石格带走的是一对双生姊妹。你所记得的那一个，并非你生身的母亲。”

　　陆镜轻轻握他的手。

　　“我于绯雪树下见着的那个，心心念念盼你出生的娘亲，真是很爱你的。”

　　薛南羽抬眸看他，微微红了眼睛。

　　“谢谢你，子安。”

　　“为什么要说谢？”陆镜将他揽着拥自己肩上：“你本就是最好的。”

　　接着他拉着他的子扬来到湖边的篝火，火上的烤羊已是焦香四溢。

　　“这是你心心念念惦记的用霹雳子烤的黄羊。”

　　他用短刀切下最肥美的一块，再细细片成小片：“来，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还如往昔。”

　　薛南羽笑着接过尝了，也喂他一片。

　　“一模一样，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