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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雨的印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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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绵溪,如果你打算这样对待高三,我保证你会后悔。”说这话的时候,楚卓阳双手抱臂靠着一面矮墙,绵溪蹲在地上,正忙着把手里的小香肠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她身边围着一群窜来窜去的野猫。
“我能考上大学。”绵溪笃定的回答,“而且用不着家教。”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读大学的人都做些什么?”她没有回答他,而是选择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睡觉,逃课,追逐异性,玩儿。”他说。
“听起来很无聊。”她抱起一只最小的猫,它有一只雪白的小爪子,剩下三只则是黑色的。
“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他装做吃惊的反问道。
“当然不是。”她小心的擦拭小猫的眼角,小猫不耐烦的把头转到一边,“得了,小乖,我知道你自己也可以擦干净。”她柔声的劝导那只不服气的小家伙,“不过,既然我已经看见了,还是让我代劳吧。 ”
“你觉得大学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用力抱起另一只猫,那是一只上了年纪浑身长满豹纹的老猫,有一条腿瘸掉了,“大古,女朋友都抛弃你了吧。”她开始跟那只步入暮年的英雄寒暄,“有时候,你会发现,一个人的生活也不错哦。”
“喵。”老猫无奈的叹息,躺在她的膝头抻了抻老胳臂老腿。
“得了,那些风光的日子你不是都过够了吗?不是谁都能活这么久的,你这个风流的老家伙。”
楚卓阳抓狂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在口袋里找烟,为了控制烟瘾,他每天只在烟盒里放三支烟。
今天的最后一支烟在叫花子手里,而她宁可陪着一群流浪猫,说东讲西,也不肯回家。他被她弄得脾气爆发,“哎,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
“很简单啊,有钱的时候就出去旅行,没钱的时候就闭门读书,神游世界喽。”她耐心的跟他解释。
“走吧。”他走到她身边,低头命令道。
她把老猫放在地上,站起身,“你喜欢猫吗?”
“不喜欢,脏兮兮的。”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回答,他却偏偏这样说。
她慢慢的摇头,“你说的不对,猫是一种很干净的动物,你不觉得它们安静的就象是城市里的隐者吗?”
“我知道有个电影,一群猫把一个喜欢它们的姑娘抓到猫的王国,强迫她做王妃。”她含着笑认真的倾听,他学着王盏吓唬女生时的样子又说道,“聘礼是一堆到处乱窜的死老鼠。”
她立刻爆发一串清脆的笑声,毫不留情的指出他的错误之处,“死的老鼠没办法到处乱窜。”
“有可能是活的。”他补充了一句。
“那是《猫的报恩》。”她静静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他凝视着月光下她娇俏的脸孔,突然问道。
过了很久,她都不出声,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又听到她冷淡的说,“不为什么。”其实跟没回答一样,她丢下他,一个人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走。
绵溪用钥匙打开家门,楚卓阳看见绵溪的妈妈已经回来了。坐在客厅里正在看一个热闹的选秀节目,看到他们两人一起进门,她只是稍稍转了一下头,问了绵溪一句,“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绵溪脱了鞋子,直接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楚卓阳点头为礼,跟着进了书房,客厅里电视节目的声音很吵,他欲待关门,又怕引起无谓的纷争,索性让门保持原样,半开半合。本来已经坐下来的绵溪见状,自己走过来,关了房门。
楚卓阳拿出绵溪做过的卷子,他已经细细的做过批注,把应该记忆的知识点一一标注在上面。他仔细的分析了她的状态,发现只要帮她整理好脉络,她的成绩很快就会上一个台阶。她说能考上大学,也不是吹牛的。于她来说,该有的武器都有,可惜乱七八糟的堆在库房里,真正打仗的时候,可能用起来不会得心应手,而他决心好好的帮她。
绵溪俯首于他批注的卷纸上,难得安静的研究着解题思路。他还是第一次看她专心于学习的样子。
一个月以后,对楚卓阳来说,每周三次做绵溪的家教变成了一件非常自然的事。
“帮我倒一杯水。”这天,楚卓阳一边埋头检查绵溪的作业本,一边低声说。
“一会儿能去喂猫吗?”绵溪没有抬头。
“不能。”
“停水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要怎么教才能让她懂得尊师重教?“易,绵,溪。”他改用庄严的口吻。
“能去喂猫吗?”
他开始抓狂,上下翻衣兜找烟。
绵溪这一次抬起头,十分专注的看着他,“我可以画你吗?”
他好象吃了一个闷棍,想到老老实实的在她面前坐上两三个小时,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绵溪趴在桌子上,两只拳头撂在一起,支撑着尖尖的小下巴,耐心的等着他的回复。
他想起那只英雄垂暮的老猫,不免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叹。遥想当年只有他让别人头疼的份儿,而今放下屠刀却被一个小妮子踩来踩去。他决定反击,故意让她等了很久才说,“画吧,画吧。”
绵溪瞪大眼睛不相信的看着他,“真的?”
他撩起T恤的下摆,以实际行动表明决心之不可动摇——做势脱掉。
“哎,你干什么?”她大惊失色。
“不是画裸体素描吗?”他一本正经的问道。
“楚卓阳——,”绵溪跳起来,“你个大混蛋。”她尖叫着把手里的铅笔和稿纸稀里哗拉的扔在他身上。
他得意的大笑,然后敏捷的避开迎面而来的空袭。
绵溪红着脸败走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回来一杯白水,恭恭敬敬放在桌前。
汝子可教,楚卓阳欣慰的端起杯子。
十分钟以后,提着小桶的绵溪和楚卓阳一起走出房门时,他还在回味着刚刚喝到的白水味道,那是他生平喝到的最浓的盐水。
一出门洞,绵溪就丢下他飞奔而去,楚卓阳猜想她误把喂猫的平台当成退潮的海滩了,所以要跑得那么急,是因为一旦去晚了,好东西会被人家拾走。
那些猫真恐怖,一见绵溪出现,就蜂拥着,兴奋的扑过来,他们果然象是被搁浅的鱼,一面撒娇的叫唤着,一面在她身边快活的窜来窜去。绵溪被挟裹着,缓慢的往前走,一人众猫总算艰难的走到了她平时喂食的平台。
楚卓阳象平常那样,靠在矮墙上吸烟,猫们则对他视而不见,明显不当他是自己人,他在心里自嘲。
绵溪的眼里只有猫,她小心的分割手里的香肠,一只瘦弱的小白猫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它总是抢不到食物。她不得不特意把一块大一点的香肠送到它眼前,小白猫迫不及待的张大嘴巴,连她的手指一起吞到嘴里。她被小猫逗得格格格直笑,他的视线穿越逶迤摇曳的烟雾落在她的身上。
“明天,我得早走一小时。”他说。
“为什么啊?”她吃力的抱起那只四条腿变成三缺一的老猫。
他不赞同的摇头,“别跟野生动物太亲近,你会害死它。”
“谁说的?”她不以为然,开始轻轻的抚摸老猫的后背,老猫惬意的将身体抻直,用一双昏花的老眼不高兴的瞪着他。而他想把它抓起来,扔到一边去。
“干嘛要早走?女朋友过生日?”
绵溪没有猜对。但是,楚卓阳想让她知道林宁,所以顺水推舟答道,“对。”
“她是什么样儿的?”她好奇的望着他,“恋爱有意思吗?”
“不知道。”他对着空气慢慢吐出一串烟圈儿。
“恋爱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诧异的问。
“你认为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她偏着头,沉吟着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角上,似乎是在认真的思考,而后缓缓描述:“在人群里想到他会神秘的笑,好玩的事想跟他一起做,看不到他的时候,会惆怅,就象个空心人。如果想到他会喜欢别人,难过的想哭。”她不放心的看他一眼,确认他在听,又补充道,“还有重要的一点,看到美丽的景色时,希望他就站在身边。”最后一句话,让他颇有悽悽然之感,诗人曾经慨叹,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这孩子对感情有太多的奢望。
路灯把一片美丽的光晕,投射在她的身上,制造出一种幻梦的感觉。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以后,她看起来有些疲倦,只沉默的用征询的眼神望着他。他意识到,她描述的很可能是自己恋爱的感觉,忍不住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她,结论是她应该是那种吸引男生的类型。
“听起来有点神经兮兮。”他泼了一盆冷水,走到那片光晕里。无所事事的拿起一支香肠,打开包装纸后递到她手里。
“是吗?”
“你希望男朋友怎样想?”他觉得自己八卦,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就算不在一起,他也会觉得我就在他身边。”
他假意打一个寒战,“鬼片。”
绵溪深受打击,气急败坏的伸手推过来,楚卓阳轻松避开,“生气了吗?”他笑着问,“早点回家吧。”说完,他便丢下她独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