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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推罗之乱 ...

  •   暗嫩恶狠狠地掀翻了晚餐,精致的锡器被砸变了形,滚了几圈,这才撞上来人的鞋子停下。户筛看着满地的狼藉,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吓坏了的侍女退下。他没有去劝的意思。倒不如说,暗嫩能忍到回临时宅邸才爆发,已经值得称道了。
      但是这声叹息在暗嫩听来却格外刺耳,户筛没有说话,暗嫩却主动开口了,“怎么,砸不得?推罗从我们这儿赚了足足200他连得,砸他点东西又如何?”
      他只是太年轻了。户筛想。太年轻所以沉不住气,再加上目无尊长的押沙龙一直挑衅,会这样也在所难免。等暗嫩继承王位、押沙龙前往封地,老死不相往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但是眼下,户筛只能好言相劝,“虽然这铁矿是押沙龙买下来的,但它属于以色列,属于大卫王,最终也会属于您。”
      暗嫩嗡动着嘴唇,反倒气笑了,“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怜,需要你的安慰了?”

      这话实在是没法接,但恰逢此时,庭院外边传来了喧哗声。暗嫩想起来,该是拍下来的物件被送来了,他倒也买了些其他东西。
      现在出去,肯定会撞上惹人嫌的押沙龙;但若因此避而不见,不就显得他怕了吗?
      暗嫩冷笑一声,迈开步伐,“走,看看去。”

      ***

      银白色的天马伫立在庭院中央,头佩黄金的马辔,身披红色的绣金毛毯,红白辉映之下,圣洁得不可方物。这东西实在是太超出常理了,没有人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在那纠结了好一会儿。不过天马本身倒是挺温顺的,就静静地站着,任人摆布。
      最后是押沙龙拍板了,“先拉下去配个种吧。”
      所罗门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看你惹了什么麻烦!”押沙龙大手一挥,指向一旁站着的女人。

      是的,在以推罗王的名义送来天马之后,希兰又以海拉姆的名义送来另一样礼物——那位价值1000弥拿的落难王女!

      此时她正垂目低首,大半张脸藏在头巾与面纱之下,一副柔顺的姿态。所罗门正头疼呢,他其实想快点摸摸那匹美丽的马,跟它说说话的。但押沙龙可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拎着他放在王女面前,“你惹的事,自己解决。”
      “哎呀……”男孩歪歪脑袋,忽然双手一拍,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反正你也到年纪了,干脆娶了她,一下就解决了两个问题!”
      押沙龙竟然笑了,太吓人了。
      他温柔地摸摸男孩的小脑瓜,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头拧下来,“聪明的你,请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呢?”
      “当然是因为我不想——嗷!”

      暗嫩就是这时候来的。
      平心而论,他对貌美的王女是相当恋恋不舍的,被那个海拉姆买去后,他在心里埋怨了很久对方的不识相。但是现在,看着押沙龙跟所罗门推三阻四的,他又生出一股愤懑。凭什么,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他们眼里竟不值一提?
      于是暗嫩也不管旁人的眼光,自顾自地挤到了王女跟前,掐着少女的下颌抬起来细细打量。押沙龙不要的东西,他暗嫩也不会腆着脸去捡;但是女人这种东西,稍微玩一下倒是无伤大雅。
      怀着这样的想法,暗嫩轻佻地揭开了王女的面纱。

      那是一双摄人心魄的金色之眼。

      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早就有许多不对劲的迹象。譬如在拍卖场上还哭哭啼啼的王女,来到这儿怎么就沉稳安静了;又譬如盛夏里稍微活动一下就会满身是汗,她却被包裹得连指尖都看不见。种种细节都指向这样一个事实:这份礼物被掉包了。
      但是眼下,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根本没法反应——
      只见一点寒芒闪烁,匕首直取暗嫩面门!

      电光火石间,押沙龙一肘子把所罗门顶开,顺势拔出短剑。气氛变化得如此突兀,这已经是人类反应速度的极限,不可能有人能比他更快了。但还是不够,完全不够。暗嫩离那个刺客实在是太近了,这个距离没人能救。
      但是,押沙龙真的打算救他吗?
      只见押沙龙上前一步压低身子,竟直接以暗嫩当肉盾,遮挡住了刺客的视线。短剑略过一个斜斜的弧度,刁钻地从暗嫩腋下钻出去——

      一剑穿心!

      三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热情地献上死亡之拥抱。刺客的匕首歪歪斜斜地划破了暗嫩的脖颈,却毋庸置疑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因为一柄短剑刺入了她的胸膛,血流沿着剑刃滑落,发出沉闷的汩汩声。
      直到此时,时间才刚过去一秒。
      暗嫩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老鼠,完完全全被那双金眼所俘获,竟生不出一丁点儿逃跑的想法,整个人都迷失在那神秘、古老、野蛮的金色中,再也不知人间岁月。
      但是金眼的主人放过了暗嫩,眼珠微微转动,锁定了押沙龙。

      然后,押沙龙拔出了短剑,任她仰面倒去。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夜空,暗嫩似乎终于想起来身上还长了张嘴,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他颤抖着摸了摸伤口,沾了满手的血,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真的这么伤了他。侍从们簇拥过来要为他止血,但是暗嫩一把挥退了他们,忽然上前狠狠踢了尸体一脚!
      “竟然让尊贵的我流血……”显然,刺客的死亡赋予了他莫大的勇气,一脚接着一脚,“万死也不足惜……一定要把她的皮扒了吊在城墙上……所有亲族也要处死……”

      押沙龙没时间理他发癫,随手挥掉短剑上的残血,转身便命令命令手下守住几个主要入口。见所罗门竟想凑过去看看刺客,也懒得呵斥,随手一捉扔给巴拿,让他们立刻进屋。
      能有一个刺客混进来,就保不准会有第二、三个。无论推罗王是什么意思,显然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们现在还在推罗的岛上,作为护卫队主力的是骑兵,没法带过来。人手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必须慎之又慎。

      但是又一声凄厉的尖叫令他一滞,正要不耐烦地叫暗嫩闭嘴时,不可思议的一幕令他愣在当场:已经死去的女人再一次站了起来,伴随着每一次缓慢的呼吸,鲜血沿着古铜色的皮肤倒流回胸口,已经涣散的暗金色瞳孔再一次燃起了辉光。
      她像扼着一只鹌鹑般扼着暗嫩的脖子,眼睛却毫无保留地锁定了押沙龙,被鲜血浸染的脸庞透着股惊心动魄的美丽。
      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不是野兽就是神明。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了。正如同押沙龙杀死了她一般,在不远的将来,她亦将亲手杀死押沙龙。作为诸神的棋子,他们注定要为彼此献上命定之死。
      她的名字是『赫雀色』。

      死而复生的神迹显然震慑住了众人,她只有一个人,却毋庸置疑地控制住了场面。当她开口时,竟没有一个人打断她。这个深色皮肤的异族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放下武器。否则你们的王子性命不保。”
      “还有这种好事?”押沙龙笑了,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见了吗,把你们的武器拿好了!”
      护卫们迟疑了。在场的并不是押沙龙的亲兵,但他们也惹不起押沙龙,夹在两名王子之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户筛立即厉声呵斥,“押沙龙,记住你的身份!身为使团护卫,保护不力该当何罪!”见护卫们犹犹豫豫的,他登时恼火了起来,“还不快放下武器!要是暗嫩殿下有什么闪失,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放下武器,然后等她杀光了我们再杀掉那个蠢货?”押沙龙讥讽道,“你怎么不马上自杀,好让她更方便点?”
      “你!”

      赫雀色稍稍偏头,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趣。但是她没有耐心耗下去,稍稍松开扼住暗嫩的手,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匕首扎进了他的大腿。
      惨叫声令户筛心急如焚,顾不得押沙龙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
      “我不是在谈条件。”赫雀色笑了,在暗嫩惊恐的视线中拧动匕首,呜呜惨叫被她扼灭在手中,“我是让你们服从。”

      话音刚落,手持弯刀的海盗从里屋汹涌而出,以压倒性的优势将他们团团围住。没有人能这样悄无声息地突破防线,押沙龙微微瞪大双眼,意识到屋里有他们所不知道的密道。但是已经太迟了,一个海盗粗鲁地扯着所罗门的头发,把他拖出来,用力掼在了地上。
      这绝不可能,即便巴拿水平次点,应该还有阿卜苏——

      阿卜苏不在。
      他们因为利逊的事发生了争执,所以所罗门支开了他,让他去陆地上买糖球了。

      押沙龙握紧了短剑,死死地盯着那个海盗。剑芒闪烁,他忽然用力掷出短剑,擦着对方的脸钉进了墙里,直接削掉了半截耳朵。对方吃痛,仓促放开了所罗门,骂骂咧咧地捂住了脸。
      押沙龙这才阴沉着脸,转向赫雀色,摊开了双手。

      赫雀色放开暗嫩,信步走来。她用匕首抵着押沙龙的心脏,与押沙龙对视,发现那并不是一双投降的眼睛,随时准备反咬一口。她觉得这眼神非常有趣,于是匕首沿着胸膛一路往上,最后暧昧地轻轻拍打押沙龙的侧脸。
      只听她轻笑道:“小王子,弱点都露出来了哦。”

      ***

      处理俘虏用不着多少时间,当赫雀色穿过蛋白石的道路、来到黄金鸟笼时,月亮才刚升到棕榈树的枝头。数个松脂火炬燃烧着,投下交错的阴影。已经有人先一步来到这里——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推罗王静静地伫立着,黄金面具闪烁着深邃幽光。
      赫雀色走向推罗王,又擦肩而过,继续走向深处。道路尽头,一个紫袍的中年贵族正举着牛角杯,矜持地摇晃葡萄酒。
      这时候一个侍从匆匆赶来,在贵族耳边低语,对方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愤怒地将牛角杯砸向赫雀色,“怎么让暗嫩殿下受伤了!他们可是重要的客人!”
      赫雀色侧身半步,很随意地让开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溅到小腿上的酒液,再次抬头时,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只说控制住局面。没死不就行了。”她说。
      贵族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别用那肮脏的眼睛直视我。”但是对视了一会儿,却先移开了视线,嘟囔着,“就不该相信这群海盗,没一个长了脑子……事到如今只能推给——”他又看了一眼赫雀色,改口道,“推给希兰了……”

      被点名的推罗王抬起头,立刻就有侍卫紧张地举起矛,原来他并不是被保护着,而是受制于他们,“艾多,不惜勾结海盗也要发动叛乱,究竟是什么蒙住了你的眼,叫你做出这番大逆不道的事?”
      原来,发生在押沙龙一行身上的事,同时也发生在推罗岛屿的其他地方。掌管着三分之一海军的旧贵族派系,刻意向珊卡尔海盗泄漏了密道,放他们上岛。一夜之间,所有推罗的实权人物,都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叛乱?”艾多反问,“我不这么认为。这是拨乱反正。”
      “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推罗王眯起双眼,“即使当初你拒绝拥戴我,我依旧保留了你对阿肯、阿赫兹两块飞地的权力,新开拓的贸易线路也允许你们参与——”
      “这是你认为的,却不是事实。”

      “事实上,你一直把我们排除在外。”艾多冷哼,“贸易的重心正不断转移,阿肯与阿赫兹的税收逐年减少——不要跟我说数值上增加了。谁都知道,在贸易中,只要增加的幅度没有别人多,就是事实上的减少。”
      “谁更努力工作,谁就能得到更多的报酬,仅此而已。”推罗王说。
      “千百年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艾多怒斥,“所以你这野种,不懂做事的道理,更不懂我们的传统。贵族为商人提供了庇护与许可,没有贵族,就没有贸易,我们理应得到更多的利润,却被你坏了规矩。”
      “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被指责为野种,推罗王却没有半点波澜,“艾多,你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他说得没错。如果只是这样,艾多还是能忍的,犯不着冒这样的风险发动叛乱。促使艾多转变想法的,还有另一件事。

      “你把亚设的铁矿卖了出去。”艾多盯着他,“你违背了推罗的原则,让天平向南方诸国倾斜,这势必招来北部亚述的怒火,成为我们的灭顶之灾。”
      推罗王没有反驳,艾多当他是怯了,只管得意地说下去,“你把推罗置于危险的悬崖边,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结束你的统治,这样先前的拍卖也会作废。铁矿最终还是要攥在推罗手里,开采后再公平地贩卖给——”

      “倒也不必这么冠冕堂皇,”推罗王低声笑笑,“先前持有亚设地契的人是阿梵多林吧?”
      “……”
      “阿梵多林的小女儿嫁给了你的长孙,你们之间有着牢不可破的姻亲。你替他拿回土地,他给你无法拒绝的报酬。其实,我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你们大可以把土地买下来的。你知道我一向很公平。”
      “公平。”艾多咀嚼着这个词,讽刺地咧开嘴角,“你急着出手这块地,不就是为了削弱我们?哪来的公平可言?”
      推罗王摇头,“虽然并不是这个原因,不过看起来,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多说无益!”艾多大手一挥,“带下去!”

      “稍等。”推罗王说,“虽然听起来很合理,但这也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他实在是过于平静,明明是阶下囚,却有着主人般的从容。侍卫们紧张得手心里出了汗,一时间竟真的停住了。“亚设有铁矿的事,我们都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你的行动却从很早以前就布局了。说真的,我有这么失败吗?究竟是什么令你如此不满?”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艾多的语气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我应该知道吗?”推罗王反问。
      “你最清楚不过。”艾多说,“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不喜欢你的眼神,肮脏的、卑贱的、阴沟里的老鼠的眼神。只要给一点点机会,就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往上爬。我劝诫过夏多王很多次,斩草要除根,即使是野种也不要放过,他却从未把你放在眼里,乃至丢了性命。”
      “他倒也不是没动过手。”推罗王说,“不过还是要感谢他,杀掉了所有兄弟,让野种成为了唯一的继承人。”

      “不,你不是。”艾多古怪地看着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曾经,我也以为你是。”

      艾列舍王在位时期,曾经宠幸过一个女奴,并随手赏了她一枚带有纹章的戒指。女奴怀孕了,但是对于身份低微的她而言,只意味着一场可怕的灾难。于是她趁着夜色逃出王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从此不知去向。
      十二年后,一个少年拿着这枚戒指,冲撞了王族出行的队伍。他本来应该被立刻打死,但是艾列舍王起了恻隐之心,唤他上前,细细端详了一番。也许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又也许是少年的模样令他想起了谁,最终他接纳了这名私生子。
      这就是希兰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背后,还有另一个故事。”艾多说,“没有人敢想象的故事。”

      女奴流落到了亚设,然后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实在太虚弱,甚至没有活到告诉孩子真相的那一天,只留下戒指就逝世了。年幼的私生子便作为奴隶长大,与其他同为奴隶的孩子们厮混在一起,不知身世、不知血统、不知自己本应拥有的权力,只行尸走肉般活着,浑浑噩噩不知终日。但是,在那群孩子当中,有一个曾为贵族侍酒,他见过王族的纹章。

      于是他拿走戒指,成为了希兰。

      “你甚至连野种都不是。”艾多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份震惊甚至完全盖过了胜利的喜悦,“你只是个卑贱的、坏种的、无名的奴隶,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该发现的,却放任你窃取了我们的国家。”
      在场没有人不震惊的,他们甚至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因为知道这秘辛而被砍了头。
      而处于风暴中央的推罗王,却依旧语气淡淡,“全凭你一张嘴,你说是就是了?”
      艾多最恨他这从容的样子,区区一个奴隶,竟敢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奇耻大辱!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控制住所有使者,待天一亮,他就会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这个惊世骇俗的事实,然后赢得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但是在此之前,他不介意让这个冒牌货过一个胆战心惊的夜晚。

      “因为有人指认你。”艾多畅快极了,“时隔多年,我们终于找到了艾列舍王真正的后裔。他出身亚设,他患有蚕豆病,最重要的是,他从你放的那场大火中幸存了下来。”

      “原来是这个。”推罗王若有所思,“好吧。我确实不是希兰。”
      这人在说什么?艾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简单就承认了?不是应该更卑微、更恐惧、更绝望吗?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晚上的奶酪放多了一点香料?
      但是推罗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只见他摘下了那从不离身的黄金面具,露出一双诡异的红眸。艾多愣住了。他曾见过12岁的希兰,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是替身,他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住了这个替身,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希兰在哪?那个狗杂种在哪?!”
      “希兰让我传句话。”梅尔卡特说,“艾多,你使人们流的血,必将以等价的血偿还。”
      下一秒,艾多手中一空,只抓住了空荡荡的衣袍。

      一只黑孔雀矜持地跃上枝头,眼珠转动,血红如珊瑚。待艾多想起来命人去抓的时候,祂已经振翅高飞,从破损的黄金牢笼中消失不见了。
      那么,真正的希兰在哪?

      ***

      “一切尽在掌控中。”海拉姆信誓旦旦。
      “你确定?”押沙龙忍不住吐槽。
      “好吧,确实出了点意外……”

      此时这个男人,被扒了个精光,赤条条地站在牢房里,脸上带着谜一样的自信。据他说,因为他属于新贵族派系,又跟推罗王私交甚笃,所以在叛乱中遭到了一点点特殊对待。不过实际上,更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是个有钱的冤大头,所以被贪婪的海盗扒光了。

      押沙龙不大相信地看着他,然后迟疑,最后震惊。因为海拉姆拿出了一串钥匙,很随便地打开牢门,自己走出来了。
      “你连衣服都没有,”押沙龙的表情有一点扭曲,显然想到了很微妙的事情,“钥匙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我有我的办法。”海拉姆耸肩。
      押沙龙立刻倒退一步,眼神中夹杂极为复杂的恶心、敬畏、以及怜悯。他真诚地说:“谢了,但是千万别碰到我。”
      “不是从屁□拿出来的!”海拉姆怒了。

      他们人多,设法给海拉姆凑了套衣服。复盘了一下情况后,海拉姆大概掌握了这边的现状。
      伤势比较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暗嫩,不过虽然伤的是大腿,却避开了主要的血管,此时他这么虚弱更多是被吓的。另一个则是巴拿,本来他只是被几个海盗压住了,但是看到所罗门被扯着头发拽出去,一时着急挣扎起来,被架在脖子上的弯刀斜拉了一下。
      得知这点的海拉姆被逗乐了,对押沙龙道:“你上哪儿找来这么个憨货的?”

      局面并没有因为他们从笼子里出来而有所好转,牢房在地下,上边还有一些海盗守着。他们的武器都被收缴了,即使是押沙龙,也不可能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突破外边的重重封锁的。
      “结果最重要的黄金被扒了……”海拉姆唉声叹气道。
      其他人只当他是守财奴,这种时候还记挂着钱。只有所罗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黄金就有交易,就可以轻松离开这里。他歪歪脑袋,小声说:“也不一定要黄金吧?”
      海拉姆瞥了其他人一眼,弯下腰,“你的意思是?”
      “对你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价格的吧。”所罗门弯起眼角,“就像人一样。”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危险的台词……?”
      海拉姆下意识抬头去看现场最矜贵的暗嫩,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克制住了。所罗门拉了拉他的袖子,一捧玻璃弹珠被递到他面前,“之前地毯店的老板说玻璃非常值钱,所以我想应该能用。但是你会怎么用呢?”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海拉姆吃惊地瞪着那些玻璃珠子,没想到当初谁都不在意的碎玻璃,竟然以这种奇妙的形式发挥了作用。
      海拉姆想起当初男孩拿到碎玻璃时快乐的样子,笑笑,只拿走了其中最小的那颗。
      “一颗就够了吗?”所罗门歪歪脑袋。
      “一颗就够了。”海拉姆直起身子,“因为,他们也就值这么多了。”

      简单商量过后,只有海拉姆与押沙龙上去。伤员带不走,大部队留在这儿更安全。同时他们也找了个身高发色相似的侍卫,扒光了顶替海拉姆的位置,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两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海拉姆没有藏着掖着,“推罗的海军会定期轮换,一部分驻守近海,另一部分则护送商船出海。我也说不准,真正参与这次叛乱的驻军究竟有多少,是自愿还是被迫。当务之急是联系上战船,只有他们能镇住局面。”
      “怎么可能赶得上?”押沙龙皱眉。
      “赶得上。”海拉姆充满了自信,“因为,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远航。我命令他们藏起来,蛰伏在附近的海域。”
      “你早知道会有这场叛乱?”
      海拉姆停下来下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约三人高的铁门,从外面被好几道木头横梁闩上上了。隐约能听到外边闹哄哄的声音,看来被发配来看守他们的是海盗,而不是守岛的驻军。

      “而现在,只需要有人推最后一把,把消息传递出去。”海拉姆托着玻璃珠子,在黑暗的甬道中,他的眼睛如炬火般发亮,“赐予死亡吧,梅尔卡特。”
      手掌倾斜,珠子清脆落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连最荒诞的梦都无法形容。
      玻璃弹珠从门缝下滚了出去,滚到外边,沿着台阶一跳一跳,滚向海盗们的盛宴。一个醉醺醺的海盗一脚踩了上去,脚一滑向后栽倒。他的脑袋狠狠地磕在了石头台阶上,抽搐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呼吸。
      但是一切并没有结束,海盗松开了握着酒囊的手,烈酒咕嘟咕嘟往低处流去,流向宴会的中心,篝火瞬间沿着烈酒烧了起来。还有海盗在那看热闹,看得笑呵呵的,也不管同伴的死活。
      火星噼啪,溅到了堆叠的酒桶上。
      而那就是最后了。

      海拉姆平静地站在铁门后,听着外头的惨叫,直到一声不小的爆炸,一切归于死寂。石头建筑可燃的部分不多,只有大门的门闩是木头的,被烧尽后,门便自动向外敞开了。
      二十几名海盗尽数化作了焦炭。

      押沙龙:“……这他妈也行?”
      “走吧。”海拉姆神色轻松,“趁其他人被引过来前,我们要抓紧了。”

      没走几步,他们停下脚步,火光尽头,一只黑孔雀信步而来。
      这是押沙龙第一次听到祂的声音,原来所罗门是真的在跟祂说话。只见祂飞上了海拉姆的肩膀,漆黑尾羽如瀑布般洒落。祂说:“艾多好像找到他了。”
      押沙龙挑眉,就在那句话之后,海拉姆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如果让他形容的话,就像是溜出门玩的所罗门被撒都逮了个正着。但这种纠结只持续了几秒,再抬起头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在哪?”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梅尔卡特问。
      “总之先确认是不是真的。”海拉姆说,“你能替我去把战船叫回来吗?”
      “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现在,我要去确保珀伽索斯的安全了。”

      “真是任性的家伙。”海拉姆头痛地看着黑孔雀飞走,转头问押沙龙,“如果我说,想请你想办法出海去——”
      “做不到。”押沙龙直截了当地回答,“你想得倒挺美,让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去茫茫大海上找几艘不知道藏在哪的战船?”
      “如果希兰王失势,与你们的铁矿协议也会被作废,所以你一定会做到的。”
      “是什么事让你宁愿放着希兰王不顾,也要亲自去做?”

      “是一个约定。”海拉姆轻声说,“一个很多年前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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