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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云乱月华明 ...

  •   灰蒙蒙的天,似圆非圆的大月亮就这么静静地挂着,照不亮满地的荆棘乱草。道路渐渐看不分明,刀尖凝结的晦暗也被月色抹去,步履匆匆,衣衫拂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乔乔躲在父亲的怀中,昏昏沉沉的,望着明暗不定的月影,只觉得面前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乔乔,醒醒。”父亲低低地叫着。
      乔乔含混地应了一声。
      离小镇远了,四面是漆黑的柏林,迷蒙地笼罩在月光下,寂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一时不会有人追来,林婆婆略喘了口气,道:“歇一下吧。”
      腮边冰凉的一滴,乔乔打了个寒颤,水滴顺着脸颊滑到嘴里,冷而咸,是父亲的汗水。
      视线渐渐明晰,才发现,周围草木萧疏,零落地布满了高矮参差的土丘,是一片阴森的坟地。头顶夜枭嘲讽的怪笑,吓得女孩直往父亲怀里钻。
      父亲柔声安抚着女儿,自己的心却跳个不住。适才趁人不备溜出镇子已是侥幸,敌人只怕不肯罢手,此处人地两生,不知何处去,思前想后竟是无法。
      林婆婆道:“祸从天上来,无端惹上这一帮人,躲都躲不过去,真是冤孽。适才若不是凑巧听见,几乎自投罗网。没想到,堂堂威远镖局也沦落到如此地步,甘心为人爪牙。”
      虎儿犹豫着道:“娘,既然……我们何不径去寻他,似这般东躲西藏,到哪时节才算了。”
      林婆婆冷笑道:“三十余年了,若有一线可为之处,我又何尝不想?这人当初便无所不用其极,到如今愈发不可理喻,要再去求他,除非我立时死了!”
      “可他毕竟也是……”
      “爹——”乔乔忽然低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顺她手指方向,草丛里悉悉索索的,隐隐一只毛茸茸的物什,喘着粗气,慢慢地靠了过来。
      林婆婆的刀铿然出鞘,便要劈下去。
      “别!”
      一犹疑间,那东西已然到了面前,鼻息咻咻直往虎儿腿上蹭,这才看出,原来是家养的老狗。
      “阿黄,阿黄。”乔乔满心欢喜,抱着狗头嚷个不停。
      黄狗也甚是兴奋,一条尾巴摇来摇去,把一样东西放在虎儿面前。
      “这是什么?”
      “是阿香的鞋子……”
      二人都知道,黄狗跟着乔乔的母亲去了娘家,却自行跟来此地,此时见了鞋子,更觉不祥。接下来的话,却是谁也无法出口。
      虎儿喃喃道:“兴许阿香不见我回去,让它来寻的……”
      乔乔听见了,回头道:“是娘来找我们么?不要跟他们遇上才好……”
      一时间两个大人都沉默不语,只风声飒飒,月色凄迷。
      良久,乔乔又道:“娘不会回家的,是不是?”
      “嗯。不会的。”虎儿揉揉她的脑袋,低声道。
      “在这里了!”突然间一声喊,四面燃起灯笼火把,把个幽暗的林子照的通明。
      林婆婆跳起来,怒道:“无冤无仇,各位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一人冷笑道:“你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天涯海角也逃不了。”
      林婆婆本就不与这些人废话,提刀作势直扑上去。虎子抱起乔乔,却只好抡起杆棒跟在母亲后面。
      “真后悔当初没教你习武。”林婆婆虚晃一刀,护着两人向外冲去。
      “这时候,再说这个便晚啦。”虎儿苦笑道。
      对方没防到这年迈的婆子身手利落,一时间竟被她砍倒了两个,剩下十余人加了层小心,只团团围住,并不急着下手。三人一时也闯不出去。
      正僵持中,斜刺里一道黄影窜出,只扑为首那人,惨叫声中,鲜血溅了满天。黄狗一击得手,更不停步,见人便咬,众人猝不及防,一时闹了个人仰马翻。一家人见机,刀棍齐舞,竟然冲出林子。
      黄狗虽然敏捷,毕竟年老,转瞬间已然被人一刀削在腿上,倒地哀鸣。
      乔乔看得清楚,心中大痛,叫道:“阿黄!救救阿黄!”
      “人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一只畜生!”林婆婆没好气地道。
      话音未落,虎儿哼了一声,一头栽倒,背心摇摇晃晃的插着一柄单刀。
      乔乔跌落在地,摔得满眼金星,不及去看父亲,已被祖母一把捞了夹在腋下。
      回头只看见父亲身影渐渐被敌人掩没,转眼火光黯淡,四周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茫茫天地,林婆婆深一脚浅一脚往前奔着,敌人呼喝应答之声渐渐远去。道路不见了,庄稼地也不见了,月光亦被密林遮去,昏暗不知方向。
      乔乔惊魂略定,却觉得身子越来越重,臂上滚烫的液体一滴滴溅了开去。
      “奶奶,你流血了?”
      林婆婆不答,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面前是一条小河,水声潺潺,在月光下粼粼波动,不知深浅。
      林婆婆不敢下水,沿着河岸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一点光亮。初时以为是河边的人家,走到跟前,却是在河中央,一盏精致的莲花灯,被水草缠住,在水中摇摇晃晃,昏昏欲灭。
      林婆婆心中一动,折回去向上游走去。
      转过几个弯,面前豁然开朗。月华下泄,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在这月光下,静静地停着。车辕上白衣胜雪,坐着个女子,身形单弱,面罩轻纱,看不清相貌。
      “什么人?”女子的声音清冷得像身侧的月光。
      “逃命的人。”林婆婆筋疲力尽已然难支,乍见这少女独处荒野,吃了一惊。
      女子看了二人一眼,淡淡地道:“追你们的人马上就到,路只一条,逃不掉的。”她并没有多问,却仿佛事情始末俱都了然。
      林婆婆自己尚且听不出追兵足音,闻言不禁诧然——这女子年纪轻轻,好灵敏的耳力,一转念间,道:“姑娘高义,穷途末路可否施一援手?”
      “求人莫如自救,既无路可走,何不回头?”
      “姑娘的意思是……”
      “道路不熟,体力不支,行动不便,怎能与众人比脚力?逃不走何如不逃,岂不闻灯下黑么?”
      林婆婆恍然道:“姑娘要我们回去?可那些人马上便追过来了。”
      女子叹了口气:“你们误打误撞引了这些人来,少不得一番麻烦,索性便与你说个明白罢。我猜你们是从镇上过来的,是么?此处离镇子并不甚远,若要回去,树丛后有一小路,少有人知,自不必与来人撞上。出林子直向西南,到大路向东,半个时辰即到。另外,这孩子似乎不太好,莫不是伤着了?”
      林婆婆这才发觉,乔乔身子软软的十分无力,一摸额头,竟是滚烫。
      “奶奶,我头好晕。”
      “肚子痛么?”
      乔乔点头。
      陶婆婆大惊道:“你……什么时候中了毒?”
      乔乔摇头,茫然不知。
      “是那饼和水……”林婆婆略一思量,想起在客店中的吃食,自己和儿子都不曾入口,只有乔乔吃了不少,“好恶毒!”
      事到如今,也不是懊恼的时候了。远处脚步声已然清晰可闻。
      那女子道:“毒发一时不至于死,祸事就在眼前,还不快走。”
      林婆婆来不及多问,道了声谢,抱起乔乔钻入灌木丛中。
      刚走出数步,身后火光渐起,敌人已然到了。
      两下近在咫尺,林婆婆生怕拨动草木发出声响露了形迹,伏在树丛之后不敢再动,悄悄向外张望。
      只听有人喝道:“荒山野岭,什么人在此?”
      女子没有说话,暗影里一个老者缓缓站起,道:“明火执仗,阁下又是何人?”
      老者所立之处,正是适才祖孙二人的背后,林婆婆当时竟丝毫不知。
      来人也是一惊,收起轻视之心,笑道:“保镖路上,逃了匪人探子,夜半搜捕,上面催的紧,冲撞莫怪。”
      女子道:“开镖局的,历来只管看好自己的镖便是了,何时做了官府捕快?”
      来人噎了一下,讪讪地道:“姑娘说笑了。不知可曾见一个受伤的婆子么?”
      女子淡淡地道:“见了如何,不见又如何,与我何干?”
      那人听了这话,又看见地上血迹,愈发疑心,道:“姑娘何出此言,莫不是真与匪人一气?事关重大,只好得罪了。”说罢一挥手,众人齐上前去便要搜那车厢——他们只当二人藏身车厢之内。
      那女子似是有些害怕,跳下车辕,闪到一旁,却向那老者道:“兴伯,还有没有?”
      老者答道:“没了。怎样?”
      女子笑了笑,轻轻地道:“不留。”
      话音未落,只见白影闪动,五条大汉一声未哼,扑通通倒了一地,火把“呲”的一声,爆起几团火花,渐渐便灭了。
      女子还剑入鞘,掸了掸衣袖,叹道:“躲都躲不过,寻一处清静地方可真难呐。兴伯,套车——还愣着作甚,这几个只是其中一拨,高手尚在后面,不想走了么。”
      林婆婆道:“大恩不敢言谢,可否告知芳名,也好来日相报。”
      女子淡淡地道:“我又不曾助你,谈何报答。只望人前莫提起我今夜在此,便感激不尽了。”说完,纵身上车,辘辘声中飘然远引,隐没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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