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那帮子人和事》默默春寒

3、第二章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在昏盲的天地中隐隐的闪耀。听着这冷雨，直让人心凄惶。
　　有人从长廊尽头缓步走来，脚步沉稳，薄薄的鞋底轻轻踏在潮湿的地板上，总不经意发出一种黏腻的声响。他走到走廊尽头的屋舍门口，停下脚步，听到紧闭的大门内隐隐传来嬉笑之声，如银玲，似碎玉。他叹了口气，制止了守卫的通报，轻轻推开门。
　　只见那人散着乌黑的头发，身着雪白的深衣，赤着脚，眼上蒙着布条，脸上是微醺的红晕。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追逐众女，他捉住一个宫女就亲上一口，顺手摸捏一把柳腰，便转向下一个。
　　来人抿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和不屑的神色，却仍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行礼，高声道：“臣谢安……”话未说完，便被人抱了个满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一时有些恍惚，是前日刚进宫的那位贵人,还是哪个喜用熏香的宫女？
　　那人搂住他的腰肢，身躯贴上来，一只手不管不顾的往他脸上摸，调笑道：“美人。”众人齐齐的倒抽一口气。
　　饶是谢安这样不拘礼法之人，也有些哭笑不得，半晌出不了声，终于，那人发觉手下的触感并不是美人的滑如凝脂，搂住的腰肢仿佛也不是那般的不盈一握。
　　他皱了皱眉头，扯下眼上蒙的布，一时茫然，半晌才醒悟过来，有些不悦的挥手让众美人退下。
　　他便是简文帝司马昱，已过而立之年，面相却嫩，看去才二十出头。
　　“陛下好雅兴。”谢安吐出口浊气，有些恶狠狠的说道，“臣江左谢安。” 。
　　司马昱倚着案几，点点头，捋了捋散落的长发，很是没心没肺的说道：“爱卿坐下说话，何事啊？”
　　“臣不敢僭越。”谢安一拱手，一派良臣风范，只是那眼神太肆无忌惮，透着挑衅和微微的讽刺之意。“臣想请陛下听个故事。”
　　皇帝看着他，懒洋洋的微笑着，“请讲。”
　　“前几个月，隆冬时节，臣和一众少年出城游猎……”
　　皇帝奇道：“这大冬天的，哪里还有什么好猎物呢？”后又恍然，“只怕是你们这些少年郎在家里憋坏了，出去散心是真吧。”
　　“陛下！”谢安抬起头，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请听臣说完！”他一急之下，重重的鼻音就跑了出来，瓮声瓮气的。
　　谢安虽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但却比他的兄长们更有名气。他自幼聪明多智。被赞为“风俊神清，当大有可为。”

　　皇帝看着这个骄傲的青年，他才华横溢无人可比的臣子，平日里是何等的冷静多谋，处变不惊。此刻却满脸通红，一副恨不得挽起袖子上来捶打他的样子，忙安抚道：“爱卿请讲，请讲。”
　　谢安清了清嗓子，“臣出城游猎之时，建康城的护城河里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凌。一只小野兔被饿虎所逼，逃到了薄薄的冰块上，陛下觉得此时形势如何？”
　　皇帝敛下笑容，低低说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正是，”谢安正色道，“这头虎看着这只野兔，想扑上去，可是它那笨重的躯壳怕冰凌破裂，只能观望。那只野兔在冰面上看上去虽然潇洒、浪漫，但它始终记得岸上有饿虎，脚下是薄冰，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一只柔弱的兔子又能怎么样呢？不过等死罢了。”
　　“若兔子把老虎引到冰上来，老虎在冰面上跑不过兔子，兔子倒还有一线生机。”谢安说得有些少年意气，却又很是决绝，他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大不了，玉石俱焚！”
　　“其实，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谁来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司马昱苦笑着说。
　　“所以陛下下诏，授权桓温可以依据周公辅助成王的故例摄政；如果太子不值得辅助，可以取而代之，自行称帝？”谢安将诏书从怀中拿出，撕成碎片。
　　司马昱不以为忤，看着满地纸屑说：“天下本是取来之物，卿何必如此着急呢?”
　　谢安跪下，咬牙说道：“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亦是宣帝、元帝之天下，陛下怎能私自授予他人!”
　　司马昱沉吟良久，起身转入内室。
　　谢安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恨恨地一捶地。
　　不多时，却见皇帝去而复返，已经束发戴冠，穿上深红色的朝服，衬得一张脸更加苍白。他走上前来，向谢安抬手行礼。他行的是揖让之礼其中的天揖，专用于尊贵圣贤时见礼，行礼时拱手高举，自上而下，但是推手微向上。一指禅让，即让位于比自己更贤能的人。
　　他一改平日里懦弱昏庸的样子，眉宇间自有坚毅之色：“寡人自知不是一个好皇帝，当仰仗于先生，必以国士待之,请先生受我一拜。”
　　谢安先是大惊失色，继而一稽到地：“谢安自当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