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歌》》蜀夕

26、第二十五章 罗曼诺夫

　　安斯艾尔回来时已经是傍晚，管家告诉他他的父亲正在会客厅内等他。
　　他在会客厅的门口遇见了前来觐见陛下的汤姆·尤金，上次的重伤留下的后遗症让他的背不由自主地躬起来，下半辈子再也离不开拐杖。
　　在这幢建筑物内，不可一世的上将也不能携带任何随从。
　　“再次见到您是我的荣幸，费奥多尔殿下。”尤金艰难地鞠了个躬，他比面前的年轻人矮一个头，依旧锐利的目光里却没有荣幸的意思。
　　“见到您也是我的荣幸。”安斯艾尔回答。
　　“如果我说荣幸，你只需要应着就够了。别假惺惺地附和了，我可没有任何能让你感觉到荣幸的地方。”尤金啐了一口，“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说完，他便拄着拐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间。
　　安斯艾尔步入厅内，尼古拉斯二世，基尼的皇帝，他的父亲坐在壁炉前的高背椅上，缓缓抬头，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罗曼诺夫家族的标志是棕色的鬈发和深褐色的眼睛，而安斯艾尔继承了母亲的样貌，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我很高兴，你没有辜负自己的使命。”皇帝说。
　　这算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安斯艾尔应该感到受宠若惊。
　　“现在，你该学习另外一些事务了，作为这个国家的王储。”尼古拉斯接着说，“不要像你的弟弟一样一事无成。”
　　安斯艾尔仰头，那双灰眼睛直视着王座上的男人。
　　他的父亲教给他的第一件事情是服从，第二件事情是命令。
　　第三件事情是规则，第四件事情是暴力。
　　安斯艾尔离开会客厅时撞见了晚归的彼得，他身上沾着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
　　“嘿，哥哥。”彼得在他面前努力站直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醉醺醺的。
　　他大概也到了胡作非为的年纪。安斯艾尔心想，也许他该给彼得一些忠告，但身为一个不合格的兄长，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好榜样。
　　于是他绕开彼得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听说了你在斯林格勒的事迹。”彼得忽然在他身后说，声音变得越来越低，“你非常……非常的了不起，一直都是。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安斯艾尔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消失在曲折的走廊里。

　　一切进展顺利。安斯艾尔开始和安萨菲约会，安斯艾尔愿意把陪安萨菲散步、在放学路上偶遇并顺便共进晚餐以及一同参加义务劳动称作约会。
　　安萨菲通常很忙碌，她得兼顾学业、工作以及志愿服务。重建中的辛埃格需要大量劳动力。
　　安斯艾尔通常很清闲，因为他拒绝了一切记者采访和授勋表彰仪式，并从不去参加他理应作为王储出席的私密会议以及与各大臣将军们的见面，他甚至没有住在皇宫里，以至于秘书和管家总是找不到他的人。
　　在安萨菲难得有空闲时，他们会在辛埃格的街道上漫步。他们时而谈天说地，时而默契地保持沉默。
　　这种时候，战争变得非常远，远得好像某段历史。
　　没时间见面时，他们仍旧通信。
　　对于安斯艾尔而言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光莫过于在旅馆昏暗的灯光下拆开信，然后开始动笔写回信。
　　安斯艾尔对西区了如指掌，他告诉安萨菲哪儿藏着一家非常便宜的旅馆，老板经常收留他，在哪儿的电影院里他经常逃票看一整天的电影。还有那家开在帝国士官学院附近的他常常光顾的酒馆。
　　老酒馆已经开始正常营业，老板坐在吧台后，和四年前没什么两样。他还记得这个老是惹是生非的军校学生，不过这次他身边总算跟了个姑娘而不是那三个狐朋狗友。
　　“一杯黑啤酒。”安斯艾尔说，他转头问安萨菲，“你要点什么？”
　　“一杯黑啤酒。”安萨菲说。
　　老板亲自为他们端上酒。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杯啤酒钱。”老板说。
　　“你竟然还记得这种小事。”安斯艾尔说。
　　安萨菲微微笑了。
　　“你该不会在女朋友面前赖账吧。”老板说。
　　安斯艾尔灌了一口啤酒，余光瞥向身边的姑娘，她没有否认。
　　“当然不会。”他回答，“今天我带够了钱。”
　　老板倚在吧台上：“这狗日的战争总算结束了。”
　　“是啊，”安斯艾尔一口气喝光了啤酒，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总算结束了。”
　　酒吧里还只有寥寥几人，但过不了多久人会越来越多的，就像从前一样，每天挤满了血气方刚的军校学生，吹着口哨调侃严苛的教官讨论护士学院漂亮的姑娘。
　　老板没有问他，那三个朋友哪去了。他也没有问老板的腿是怎么少掉一截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那天晚上是安萨菲第一次允许安斯艾尔送她回家。
　　她的家人都已经回到了辛埃格。
　　家里曾经的两个仆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她的父母和一个哥哥。
　　房子里的灯亮着，安萨菲在门口和他告别，没有邀请他进去坐坐。
　　安斯艾尔只能老老实实地道别。
　　三年前的他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进不了女生的家而感到失落。
　　“明天见。”安萨菲在他背后说道。
　　“明天见。”他回过头，冲她招手。在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敛去笑容。
　　战争的确能教给人不少东西。
　　他走向不远处的两个路人，在靠近后拔出腰间的手枪，枪口抵着其中一个的小腹。
　　“谁的人。”他言简意赅地问。
　　街道上稀少的行人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被枪指着的两人面无表情，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们无法透露，殿下。”
　　“一共有几个？”
　　无人回答。
　　安斯艾尔盯着他们的脸看了几秒，收回了枪，放他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