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几何》迢迢尽

30、终章

　　少年的时光就是晃，用大把的时间彷徨，只用几个瞬间来成长。[ 电影《恋恋风尘》台词]
　　在程敛的经济支持和精神支持的双重保障下，路放下定决心走艺术生的道路。
　　高二伊始，他便抽出很大一部分的课余时间去一间私人画室一对一恶补画画。
　　程敛的全市统考成绩非常不错，开学就分进了高三五班——一个号称进了就相当于半只脚跨进了重点大学的大门的神奇火箭班。
　　...
　　时间一晃过去一年，程敛毕业了。
　　他的高考成绩给他提供了相当宽裕的选择空间，但他并不想留在国内读大学。
　　和程国扬再三合计，综合多方因素，程敛决定报考UBC（英属哥伦比亚大学）。
　　这所学校对高考成绩的认可度不高，比较注重GPA和雅思成绩。
　　程敛想等路放一起出国。
　　暂时留下来，用一年的时间准备申请材料以及雅思考试，无疑是个很好的借口。
　　虽然他不确定按照路放的性格是否会甘愿跟着自己出国。
　　以后的生活变数诸多，但无论是怎样的未来，只要一想到有路放在身边，程敛就愿意走一步看一步，过一天是一天。
　　...
　　江城的夏天大张旗鼓搔首弄姿地来了。
　　七月流火，暑气暂歇。
　　暑假过起来总是很长。
　　屋外一整天都是明晃晃的日光，屋内有清洌洌的冷风对着热得歇了菜的人吹。
　　书桌上是一碟程敛刚切好的冰镇西瓜。
　　路放一件宽大的球服背心，一条短裤，脚趾夹着人字拖，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支笔正在思考一道立体几何题。
　　程敛这天不用上雅思课，路放嚷嚷着要吃甜品，想订外卖。
　　他只得下厨做一道难度不大，却卖相极佳的冰点——桂花凉粉。
　　一块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无色透明膏体随着周遭温度的降低而逐渐成型。
　　二十分钟后，程敛从冷藏室端出一盘成品，那凉粉好似一块干净得没有一分一毫杂质的冰块，却又拥有果冻般冰爽弹牙的口感。
　　他取出两个青瓷碗，搭上青花勺，又从储物架上取下一小罐子桂花干，将它们一并拿出餐厅。
　　刀子在完美无瑕的光滑面上徐徐划开，瞬间把一块完美无瑕的水晶变成了很多亮晶晶的小碎块。
　　匀了满满一大碗，浇上一点桂花蜜，糖浆挂着诱人的糖丝缓缓渗透透明的凉粉，勾勒出凉粉块儿之间一条条若隐若现的分界线，再取一点干桂花细细碎碎地在上面撒一层，一碗品相极好的解暑佳品就大功告成了。
　　程敛不忍心破坏它的美感，没搅拌就给路放端了过去。
　　路放这时正被那道题弄得束手无策，正抓心挠肝呢，离原地爆炸只差一点点，程敛就端着一碗凉丝丝的冰点进来了。
　　“哎呀卧槽，及时雨啊！我这正烦呢，你给我看看这题到底他妈的怎么做辅助线？”路放眼睛都在发光，心思早就不在题目上了，他的眼珠子黏着程敛手上的甜品，满肚子的馋虫都给勾上来了。
　　程敛把碗放在他面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拿过题目认真思考起来。
　　他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和花枝缠绕的青瓷碗搭起来相当和谐好看，路放一边汲取着炎夏难得的一丝凉意，直呼真他妈好吃，爽得舌头都直了，一边偷瞄程敛那认真思考的侧脸，他时而颔首，时而蹙眉，时而动笔写写画画，时而停笔反复读题。
　　心下感叹：程敛当真是赏心悦目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又会做好吃的又会解题，手打着灯笼，头上加个探照灯，嘴里再叼一个强光手电都没处找啊！
　　程敛用了五分钟整理思路，思考怎么和路放讲才比较容易被理解。
　　他侧过头去刚要和路放讲解，却见他嘴里叼了勺子，正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看，面前那几分钟前还是满满一碗的冰品一下子就见了底。
　　程敛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他抬手轻轻扯下他嘴里的勺子，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声说：“慢点吃，对胃不好。”
　　路放乖乖地点点头，他刚正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必须要好好向程老师请教。他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端详着程老师，眼里的亮光让透过窗棂的一线日光搅碎成了无数纷繁的光点，晶晶亮亮的。
　　他问得无比恳切，一本正经：“你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我这么个混蛋呢？”
　　程敛略微一怔，没想到路放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慨。
　　他很配合地颔首作思考状，像是想到了正确解法，许久才回答：“可能我上辈子欠了你家很多钱，你这辈子来跟我讨债。”
　　路放大呼“卧槽我也觉得就是这样！”，他十分受用地点点头，眼睛笑成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形。
　　树荫和日光在俩人头顶的窗户外交织着，两三只麻雀悠然地站在树荫缝隙里投下来的太阳光斑中小憩，仿佛和午后静谧的空气融为一体。
　　蝉鸣此起彼伏，沸腾了江城的夏。
　　...
　　骑车的时候，时间从车轮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时间从交错的碗筷里过去；天黑时躺在床上，从睡前互道的晚安，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从互相耷拉的小腿飞过去。
　　睁开眼了，又算是溜了一天，从彼此惺忪的睡眼中过去，从拿错了的对方的洗脸毛巾中过去，从程敛亲手制作的营养便当中过去。
　　时光总是匆匆，快得人看不清摸不到，还来不及提起来说上几句，路放的漫长暑假就要到了。
　　兴趣使然，路放的美术专业成绩很不错，再加上程敛各种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和一对一辅导的加成，他的综合成绩堪堪能报考几所国内实力一流的美术院校。
　　与此同时，程敛顺利拿到了UBC的offer。
　　是时候和他说说自己的未来规划了，程敛心想。
　　出乎意料的是，路放并没有十分抵触一起出国一事。
　　相反，他对于能往北美洲飞特别兴奋。因为他喜欢了很多年的画家——弗兰克米勒生活在与加拿大接壤的美国，他做梦都想去见一见本尊。
　　美国的漫画业发展前景也比国内好，路放完全有可能在那里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再加上他的英语成绩本来就是各个科目中比较好的一个，通过报班学习，雅思成绩达到出国的标准并不太难，在时间和精力上都可行。
　　程敛不忍心让他刚经历了高考，就又回到课堂去学雅思，准备考试，遂决定先来一场毕业旅行，出趟远门，好好放松放松。
　　他最后选定了为期七天的日本自由行。
　　日本比较近，办签证不难，更重要的是，那是母亲生前的执念。
　　程敛决定替她去看看那里的风景。
　　...
　　七月中旬，俩人踏上了日本之旅。
　　程敛选择了一条小众旅游路线——岛波之路，一条紧紧贴着濑户内海海岸线的骑行线。从本州的尾道市到四周的今治市，横越濑户内海的向岛——因岛——生口岛——大三岛——伯方岛——大岛，全长约70千米，海岸线绵长，风景独特，不同于在旅游旺季人山人海的热门景点，这是骑行者的天堂。
　　俩人在行程起点的尾道市订了一家名为Onomichi U2的复合式酒店，集餐厅、酒吧、咖啡店、面包坊、商铺以及活动艺术场所于一体。
　　程敛正在前台核销网上订单，路放把行李放下，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歇脚。
　　这里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元素，以及贴心的人性化设计，自行车标识精致而不失创意，和酒店环境很好地融为一体，同时也很好地烘托出该商业空间浓浓的艺术氛围。
　　啧，跟着程壕出门就是爽，什么都高规格，交通、住宿、饮食，处处低调而透着壕气息。
　　“走吧。”程敛边走边整理手上的一小叠收据，顺带着还拿了前台上的地图。
　　...
　　俩人把行李卸了，一番休整，恰是晚上六点半。
　　一查地图，附近有几条出名的夜市街，步行就能到达。
　　俩人决定出门觅食。
　　天气晴和的黄昏，空中飘着层层叠叠的颜色温柔的云。偶尔有海风夹着湿咸的腥味吹过来，走过次第亮起街灯的道路，和几个笑着闹着的穿着JK制服的女学生擦肩而过。
　　黄昏，和爱人漫步在异国傍晚的街头，晚风习习，人沐浴在其中，舒服得如同睡在梦里，梦里还是和那人行走街头，走马观花。
　　明天还有热腾腾的豚骨拉面，有汁水饱满的西瓜，有旅馆阳台上那只总爱露出肉球的猫，有湿咸的海风。
　　无法说以后不会再有低落，无法说很多年后陪在身边的还是不是此刻的身边人。
　　快乐缺点勇气，浪漫缺点诗意。
　　未来一句一句，都是谜题。
　　...
　　华灯初上的夜市街，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是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
　　俩人一齐停下了脚步。
　　路放穿了一件印着巨大香蕉的短T恤，满印着海绵宝宝的沙滩裤，脚上一双泡沫人字拖，一身无比休闲的夏天打扮。
　　程敛则一件简单的白T恤，水洗蓝牛仔裤，以及白色匡威帆布鞋。
　　眼前的路口似曾相似，但又说不出在哪见过。路放绞尽脑汁地想，还是对不上号。
　　直至他看见即将要亮起红灯时，路口倏地飞过一个骑山地车、一身运动装的帽衫少年。
　　路放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可不是嘛，程敛那时就穿这么一身。
　　他无比激动地拉着程敛一起来了一波回忆杀：“诶，我记得咱俩第一次碰上时，那附近也有一个红绿灯，这么看，这个红绿灯跟那个还长得挺像的。”
　　程敛微微挑眉，侧头正见一个笑眼弯弯的少年，他咧着嘴笑着，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两颗小虎牙因嘴角上扬的动作，若隐若现。
　　似乎那个回忆很美好，就那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少年，一个刚停留了几秒的路口，都能让他笑得这么真实。
　　程敛心头一动，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
　　他眼里倒映了街灯暖黄色的光，从路放的角度看，那黑如点墨的瞳孔里浮动着无数细碎的光点，温柔、生动而鲜活。
　　“那个蛋糕是你买给你妹妹的吗？”路放神经大条，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好端端的出来玩，扯什么以前的事！又惹得程敛难过了！他追悔莫及，赶紧补了一句：“我他妈的真太不像话了！太对不起小姑娘了啊...”
　　程敛垂眸，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哀伤。
　　随即，他摇了摇头，转而安慰路放：“没事。”
　　路放刚想往自己脸上来俩耳刮子，程敛一把就按住了他的手，及时止住他的动作。
　　“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的名字吗？”
　　路放一愣，摇了摇头。
　　“程薇说你的声音很好听，应该是个可爱善良的男孩子。她想知道你的名字。”程敛这话说得很轻，像是在梦里，在追忆。
　　他仰起头看着天，火烧云滚滚而去，一直铺陈到天际，酞青蓝色的边际淹没了夕阳，一条火红色流线燃尽了交界处的云彩，低低地垂在地平线上。颜色秾丽，艳及柔及，这让整片天空看起来非常不真实，更像是一片有人鱼居住的海。
　　这时，天空慢悠悠地飘来一朵云，看起来就像是程薇笑起来时眼睛的形状。
　　程敛看得很真切，不觉有些痴了，嘴里低声呢喃：“她说得对。”
　　信号灯由红转绿，程敛随着人流举步跨了出去，回头看见路放也在仰头看着满天的火烧云怔怔地发呆。
　　程敛大步跨过迎面而来的汹涌人群，一一地和他们擦肩而过，满腔的热和沉甸甸的爱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拽住了路放的手，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认真。
　　握紧了，拽住了，就一辈子也不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