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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火宵云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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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自己的家,为什么要从后门偷偷摸摸进来……”
因为各种原因,怀涟等人同意了凤兮的提议,将车子停在了他私人别院的后门。千雪扶着师兄下车后,看到眼前这所在凤兮口中被称为‘寒舍’的地方,不禁一阵错愕。
霜林凤氏是毫无疑问的武林豪族,但凤兮想要一个人清净时才会‘驾临’的别院居然也如此豪华,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像是情理之中的。
因为是从后门鬼鬼祟祟的溜进去,大家也不知道这所别院的名称,更顾不上打量雅致的园内风景。只知道这小院离霜林凤家大约十里远近,隐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矮林之中,日常用品都有专人定时输送。凤兮不愧他大少爷的身份,即使这只是个一年来不到一回的清修之地,也异常的养尊处优。
大概下人们都知道这位少爷的骄横脾气,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除了管事模样的老头一路跟进了房间,其他人都识趣的退下,谁也没有多嘴。
“老林,我这里来了客人的事,不要传出去,我不管多少人看到了我们,但若有人知道我带了客人回来,就唯你是问。”
凤兮缓缓扫了他一眼,老林慌忙点头答应,亲自送了些茶水进来后,便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如今,你们就在这里修养,本少爷负责这里的安全。”凤兮指了指斜靠在床头的紫御,又将手指向千雪:“你听着,本来以他的伤势,只能选择静养,哪个笨蛋不要命的想要就这样一路护送他回断沧山?那里山路崎岖,马车根本上不去。如果他能够用脚活着走到无暇派,本少爷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你。”
凤兮挑了挑眉毛,看到一周人都没有跟自己打赌的意思,感到很无聊:“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回金玉山庄,对不对?”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紫御说的。紫御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讨厌自己的大哥,但彼此有很多合不来的地方,尤其在这种情形下,把战火引到他那除了赚钱一无是处的兄长家中,似乎很不恰当。
而且,金玉山庄就如龙子凤兮向怀涟形容的那样,前半部分是远近知名的青楼,后面是金店,让他带千雪、蝶舞这两个姑娘家回那种地方,实在是唐突且荒谬。
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凤兮居然会主动提出让紫御在这里休息,等着怀涟去断沧山向奉天掌门求药,而且还说出‘负责这里安全’的话来。
龙子凤兮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向来是算数的。
哪怕他要维护的是老对头紫御,紫御也绝不会怀疑。
商议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怀涟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快马加鞭上断沧山面见无暇剑掌门玄女奉天,告知他事由,求得灵药返回救命。而其他人就暂时留在凤兮的别院里守在紫御身边。有凤兮和蝶舞两人在此坐镇,料想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蝶舞抱歉的道:“奴家从未上过断沧山,并不知道马车无法通行,险些误了大事,多亏凤兮公子考虑周到了。”
千雪也没有底气的道:“我虽然上下山过不少次,但真没注意马车可不可以走……”
至于紫御,他一路上大部分时间在睡着,自然也没有机会发表意见。
说到这里,怀涟免不得就诧异的看向凤兮:“那为什么你会比他们都清楚?”
凤兮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后,对这位叔父的态度就更加不怎么尊重了。实际上虽然他会按照礼法尊称‘怀涟叔’,但从来没有流露出真的自以为矮一辈的神气。凤兮毫不脸红的道:“自然,怀涟叔难道方才没有听仔细吗?”他往紫御的方向撇了撇嘴角:“本少爷可是每隔两月就准时上山指名挑战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就连本少爷,都是用脚走上去的!”
这个现身说法果然比较有说服力,如果龙子凤兮会乖乖的爬山,那马车肯定是无法通行了。否则以他的作风,恐怕会把那一群提着宫灯的白衣少女全部带过去撑场面。
一行人退出房外,凤兮带大家熟悉了一下各自的房间,便先行回去休息。千雪则静静的站在紫御房外,犹豫不去。
怀涟与蝶舞道了声晚安,信步穿过回廊,到了中庭。
长廊延伸到了水上,尽头处是一座极雅致的凉亭。小湖泊般的水池在月色下泛着粼粼青光。
蝶舞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边转来,她坐在亭子的栏杆之外,脱下鞋袜,赤脚随意的踢起水花,洁白的脚踝起伏着,人却敛袖静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渐渐的,水波也安静了下来,蝶舞褪去破破烂烂的黑衣,显出一身如云华裳。
那绝代佳人美好的身影,仿佛是夜的精灵,湖上水仙。雪白的衣裳随着清吹层层絮絮翻飞而渐落,动静得宜,远远的,就好像与世隔绝的一团云,一片雪,在不属于世间的地方,独自忧伤。
怀涟在走廊的另一边看得有些发呆,一时没有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要走过去的。他突然觉得,如此夜色,如此美人,如同浑然天成的画卷,本不该是尘世所有的,只要自己一走过去,就会破坏掉所有的美好。
那一刹那,他竟想到了星璃。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的气质能够比拟星璃,那么这个人就在眼前。尽管性别不同,性情也有异,但那谪仙般的傲骨清芳,在这一刻,是一样的。
单纯而不知世故的怀涟,第一次悄悄的为一个洛神般的女孩而动了心。
他甚至在想,孤玄真的是随随便便定下来结婚对象的么?
或许就如同自己一样,在哪一年的什么地方,他也看到了这样的蝶舞,于是便再难以忘怀了吧。
微微脸红的少年踌躇的走了过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蝶舞梦灵缓缓回头,抬起的眼里倒影着朦胧的星光。
“怀涟公子。”
她招呼了一声,微微让了让,怀涟就坐了下来。
“公子也睡不着吗?明天还要早起呢。”
“是啊,凤兮说这里距断沧山已经不远,我会尽快拿到解药赶回来的。”怀涟道:“紫御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啊,打算这件事一结束,就回家看看,然后……去见孤玄君。”
蝶舞轻轻的道。话题在她幽幽的声音中突然转折,怀涟愣在了那里,不知用什么样的心情听她继续说道:“和你们在一起真快乐。而人不能总是选择比较好走的路。我变了很多,不像是我。但总归是要回去的,在外漂的久了,就会不自觉的开始想家,而且,居然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回……家……”怀涟下意识的重复着这个词,很难鼓起勇气问她想要做什么,到最后,想要表达的,只是转成一声自己也不明意味的叹息:“你不是说,不想嫁给孤玄……”
蝶舞笑了起来:“想不想和做不做,这是两回事。”
她真是一个极聪慧的女子,从怀涟不同往常的神色间,已发现了一些端倪。她不动声色的挪近了身子,轻轻侧头,微枕在了他的肩上。
怀涟的那边肩膀突然僵硬,身子也坐的笔直,脸颊上像火在烧。而这个时候,蝶舞梦灵却起身站远了三五步,斜倚在凉亭的一角。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蝶舞缓慢的说道:“怀涟公子,虽然我做出要回家接受父亲安排的决定,但这一路上与你们在一起,却是真的开心。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了。你……这样的人,其实最危险。因为哪怕只有一线光明,都足以撕裂长夜的黑暗。”
怀涟迷茫的仰头看着她。
每个少年都憧憬过这样的女孩吧,白衣如雪,冰清玉洁,实际上并不在乎她们真正的性情。尽管他知道她武功很高,杀人不眨眼,甚至隐约也认同紫御说的,她不是正派人士,可是知道又如何呢?她雪衣倾城,弱不禁风,经常会让人忘掉她的武功机智。
这对于一个很强的女人而言,并不是不幸。因为再强再狠的女人,也愿意被异性欣赏她所属于女人的部分。
蝶舞柔声道:“我不愿意骗你,怀涟公子,我是无暇派的对头,夜行门的霓裳郡主,蝶舞只是我兵刃的名字——被江湖中称为第一邪兵的蝶舞祭花魂。而我的真名叫做梦灵,不要被这名字骗了,我是个——残忍的女子。”
怀涟道:“这些,孤玄他,知道吗?”
蝶舞梦灵抿着嘴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夜行门的霓裳郡主名满江湖的有三样事,尽管初出茅庐的怀涟不知道,但那个孤玄又怎会当真糊涂。
她白衣不染尘。
她美得如同天仙。
她毒得却像罗刹。
事实上,虽然蝶舞梦灵艳名很盛,但除了孤玄君,还真没有敢向鬼王提亲的人出现。
虽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霓裳郡主美到了怎样的程度,更不清楚她到底有多狠毒。但江湖传闻就如孤玄君的名声一样,尽管大家都知道多半是不靠谱的,可还是会有无数人相信。
怀涟懵懂的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以为这是爱情,但蝶舞知道不是。这只是少年人美好的梦想,不带一点俗世烟火的喜欢。
可是爱情是需要一些俗气的。
比如,她和怀涟在一起,或许会开心很长时间,可以领略到一个干净纯洁的世界是多么美好,但她却始终不能相信。因为生长在黑暗的圈子里,过早看多了阳光的背面。所以不信。
怀涟这样单纯的人,一开始她也是不相信的。
直到他褪下了星璃的扳指,想要送给她防身的那一刻起,蝶舞才真正发现,世界上确实有这种人的存在。
于是情不自禁的想要跟着他,帮他,不愿意让这少年与自己一样,过早见识到江湖的黑暗。
谁说冷酷残忍的人不能喜欢这纯真少年?
可是这种喜欢,仍旧与爱情不同。
大概同时体会到初恋感觉和失恋感觉是很受震撼的,怀涟还是没有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这时他看到蝶舞向他伸出了手。
蝶舞梦灵道:“知道了这些,会不会觉得很可怕,很失望?我们是不是不再是朋友?”
怀涟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我们永远是朋友。”
尽管他还是很难全部明白蝶舞举动的用意,但是却可以肯定,她不是个坏人,至少对朋友,是很好很好的。
紧紧相握的双手,很久之后分开,蝶舞慢条斯理的穿起鞋袜,重新罩上了黑衣。
这样的夜晚不知谁诱惑了谁,虽然少年的心因此悸动,可一向冷静的她,却说了所有的实话。
如果怀涟执着于门派间的仇怨,哪怕他只是拒绝继续做朋友,会伤心的人,大概是她吧。
怀涟目送她款款离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有些惆怅,有些迷茫。
并不悲伤。
虽然是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一切的感情,可是却在心里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
那个不爱他的姑娘在看出了一切后,并没有冷言冷语的转身就走,也没有叹息幽怨的推脱相逢恨晚。她只是有一刹那轻轻枕在了他的肩上,像是在对知己倾诉那样,告诉他,和他在一起真开心。
怀涟随意将脚边的石子踢进水心,大大伸了个懒腰。
活力无限的那个笨蛋便又回来了。
他笑得傻傻的,自己对自己说——
做一辈子的朋友,也很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