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42、4：白夜晨昏（下）

　　怀涟现在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从千雪躲出来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和蝶舞一起赶车后，怀涟就不得不钻进车厢内，一直面对着那两个气氛降到了冰点的大酷哥。
　　不过这也让他好一阵感慨：龙子凤兮和冰心紫御，两人单独出现在眼前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他们并排坐在一起，还真是差异明显。
　　他们都穿着白衣，都是年轻俊美的男子，而且都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龙子凤兮的白衣并不似紫御那般素淡冷清，而是华贵的锦服。
　　而凤兮尽管表情也不够生动，却和冰山脸扯不上一点亲戚关系。他静的很骄傲，就好像烈火中睥睨不群的凤凰。
　　如今这凤凰正用他傲慢的眼尾瞥着紫御。
　　紫御直视对面的怀涟，打定主意不接受他的挑衅。
　　一个是徒孙，一个是侄子，有怀涟这长辈在场，还发话说‘不许动手’，自然打不起来。尽管凤兮并不像紫御那般尊敬师长，但老对头摆出一副你杀了我也不能拔剑的样子出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个时候打架未免无聊。
　　对峙了很久，怀涟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只好开口咳嗽两声，道：“凤兮，你别这么看着紫御，他中了青蛇公子的飞刀，这个时候和你动手，输赢你都不光彩的。”
　　凤兮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转头盯着紫御，上上下下又看了一遍，他惊奇的如此明显：“哦？居然他说的，中了毒的朋友，就是你？”
　　紫御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是。”
　　“而且还中的是天下无药可解的青蛇刀毒？”凤兮的语气从惊奇转为惊叹。他还真是佩服这个对手，不但碰上了那个传说中的变态，而且还被飞了一刀，居然没死。
　　“是。”
　　紫御还是平心静气的回答。
　　“难怪怀涟……叔父杀了青蛇公子，敢情是这么回事，你和那妖人结怨，然后打不过人家，叔父他老人家只好帮你掠阵了……”凤兮托着下巴自顾自的道。
　　这次轮到紫御惊奇的挑了挑眉毛，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让他这种人去摆功劳，说明是自己替怀涟挡飞刀才中了毒，他是死也不肯的。
　　怀涟也被凤兮的推断噎住，“你说什么？青蛇公子是孤玄……”
　　凤兮笑了起来：“不错，叔父杀青蛇公子的时候，孤玄君就在场的。前不久君上驾临霜林，和家父把酒言欢时，无意间说起，家父这才知道叔父竟已出山，而且武功如此惊世骇俗……不但一醉封缘、日月光辉这等人物都栽在您剑下，竟连名震天下的青蛇公子都不是对手，恐怕您的武功，已经不下于乃兄了吧。”
　　怀涟摇头：“一醉封缘和青蛇公子都是孤玄杀的，我打不过他们。”
　　凤兮笑得很了然的样子：“叔父何必自谦，天道宫已经将叔父的事迹广昭江湖，日后您的名气，绝不会下于星璃君了。”
　　虽然孤玄说话不靠谱是得到公认的，但问题是他每次一说出什么来，还就是有很多人信，不得不说江湖上的逻辑本身就非常矛盾。
　　既然说真话对方也不信，便没有必要一定拆孤玄的台。怀涟叹了口气：“孤玄真是交游广阔。”
　　凤兮道：“没错，听说他还欠了您的情，知道修罗城在追杀您，所以离开霜林后就带人堵住了修罗城，江湖上都在传闻天道宫要铲除修罗城，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
　　车帘外传来蝶舞梦灵悠悠的声音：“他不会动手的。”
　　她太了解那个同类了。孤玄要杀人的时候，是相当干脆利索的。
　　比如一醉封缘，比如青蛇公子。孤玄说杀就杀，绝对没有废话，甚至不会给对方申辩或自己阐述理由的时间。孤玄出剑杀人可谓动如雷霆，一击必杀，绝不屑摆什么谱，搞得复杂化，惹出变故来。
　　所以孤玄如今只是带人堵了人家门口招摇过市，就不可能真的动手。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不过堵在城门也是帮了大忙，我正在想为什么一路如此平静，看来孤玄君他相当中意你呢，怀涟公子。”
　　凤兮有些奇怪的道：“原来你们不知道这回事。”
　　怀涟点头：“我们远远看到修罗城的旗帜，就改道避过了，不知道孤玄特意来帮忙……还搞得这么轰动……”
　　凤兮脸上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神情：“是很轰动，这样一来，谁都知道天道宫主大驾光临，地头蛇们都争相拜会，想要攀个交情，修罗城地界不知多么热闹。听说富甲一方的‘家徒四壁金玉庄’光见面礼就准备了近百担，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送亲的在挑嫁妆。”
　　说着，也不知有意无意，笑吟吟的眼尾扫过紫御。而紫御尽管涵养过人，还是免不得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
　　“家徒四壁……金玉庄？”怀涟听到这样奇怪的名号，自然免不得问了一问，也怪他不怎么会察言观色，如果是蝶舞，绝对能看出来紫御是非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了。
　　凤兮道：“怀涟叔大概不知道吧，那本来是叫做很风雅的‘月色牡丹白如染’的倾城山庄，老主人探花郎龙月山过世后，大儿子龙士御弃文从商，居然做的风生水起，只是这文绉绉的倾城山庄牡丹亭，自然就不太应景，所以就改成了如今俗不可耐的名字。哼，家徒四壁金玉庄，是说他家里穷的只剩下钱了。而这二儿子嘛，也没有子承父业，他弃文学武，居然也有所成就，也不知他父亲地下有知，会不会为这两个儿子感到欣慰了。”
　　怀涟再迟钝也听出点弦外之音，果然紫御道：“你不用数次讥讽于我，大哥自去结交孤玄君，与我何干。”
　　凤兮没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还能将话音压的如此四平八稳，也不得不暗自感叹这人涵养真的很不错了：“是啊，只不过你师祖问起来，小弟自然解释的清楚明白，完全没有挪揄紫御兄的意思。谁不知道紫御兄风霜高洁，与士御庄主没有什么可比性的。我只是很•单•纯的看你不怎么顺眼罢了！”
　　紫御苦笑：“凤兮兄三番两次找上门来逼我动手，打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紫御倒真的不知道什么地方惹了仁兄。”
　　凤兮冷哼：“正好你师祖也在这里，就找他评评理。”
　　紫御正色道：“然。师叔祖在上，紫御若有不是之处，但凭凤兄发落。”
　　怀涟也不得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前听千雪就说过，他二人是见面就拔剑的宿敌，想必结怨的因由非常曲折，而这么复杂的事情要自己来评判，他心里实在没有底气。感情上来说，怀涟还是偏心紫御一些，但他偏心的那人却绝对会要求自己来做出公正的评理。看凤兮一脸苦大仇深，想也知道紫御定然是做了什么特别不招他待见的事。尽管怀涟对紫御的人品无比信任，但江湖上的道理是和人品没有太大关系的……
　　凤兮拍手道：“好，就是这样。怀涟叔，你来说说看，往常‘倾城龙，霜林凤’南北相望，乃是有名的两大世家，龙月山风流才子，我父亲武林豪客，一文一武，相提并论，实乃佳话，如今霜林凤要和铜臭味十足的金玉龙齐名，你说凤家怎么能忍了这口气？此其一。”
　　紫御愣了愣：“我自幼上断沧山拜入无暇剑派习武，十年来回家次数屈指可数，家兄为了生意方便改换门庭，你为何要来跟我拼命！”
　　凤兮哼了一声继续道：“然后，你们都知道我叫做‘龙子凤兮’，承蒙江湖朋友抬爱，不仅是说小侄兵刃名为龙子，亦是谬赞我风采仪表，然而他叫什么？”
　　怀涟下意识的答道：“冰心紫御啊……”
　　“可莫忘了他姓龙。”
　　“龙……紫御……”
　　怀涟头都痛了：“只是谐音而已……”
　　紫御强迫自己紧握剑柄的手不要发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渐渐冷静了下去：“凤兄，你难道想说，就为了这个理由，我们结怨整整三年？就为了这个理由，你每隔两月必要上断沧山点名生事？就为了这个理由，我去湖广游历，你就跟到湖广，我去关外，你就跟到关外，然后每到一处，就放出话来，这个江湖上有你没我，然后把当地所有你的好友与我的亲朋，全都卷到这件事中，只要对我稍微客气一点的门派，你第二天就准去拆人家的招牌……做到这个地步，你就是因为这种理由？”
　　凤兮理所当然的点头：“然也。本少爷可以不计较你家里改成了前门青楼，后院金店，可以不计较江湖上提起后起之秀，你冰心紫御总要压我一头，甚至可以不在意明明我总是一招落败，那些武林名宿却总来劝我放你一马……（怀涟汗：明明他是一脸非常在意的样子啊……）不过，金玉山庄与龙紫御一天不改名，凤兮和你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紫御只觉得全身的气血都往头上涌来，再也冷静不下去：“紫御的姓名受之父母，家门名号出自兄长之意，你凭什么逼我？”
　　凤兮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你父母过世，兄长经商，这件事我不找你找谁？难道要让我去逼你兄长，传出去霜林凤氏的大少爷跑去欺负不会武的，若是你，你不嫌丢人么？”
　　末了，他还丢给怀涟一个寻求理解的眼神：“对吧叔父？”
　　“对……啊不对！”怀涟被他说得满心迷茫，只好挠头：“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既便如此，为何你一开始不说明白？”紫御忍怒反问。一开始如果知道这厮是因为这种事纠缠，他绝对绝对不会和他动手的，理由实在是太无聊了。
　　凤兮愣了愣：“我没有说过吗？”
　　“今天是第一次说。”
　　“我以为你知道呢。”
　　“你不说我为什么会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改了也不晚。反正打了三年，我也觉得烦。”
　　凤兮打了个呵欠，看样子闹了三年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他也的确没放在心上，和紫御纠缠好歹还能精进武功，不然他真的没什么别的事好做。
　　被莫名其妙找茬找了三年的紫御断然拒绝：“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改。”
　　“真的不改？”
　　“不改！”
　　凤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那我一开始跟你说不说理由，还不是都一样？”
　　“……”
　　“宿敌啊，那就别怪本少爷心狠手辣，要一直和你过不去了！”凤兮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眯了眯眼：“对了，这个主意似乎不错，外面那小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本少爷就抢过来，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样子！”
　　外面又传来蝶舞梦灵好听的声音：“凤兮少爷，恕奴家多言，你这招叫做釜底抽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心狠手辣的。”
　　凤兮微微倾身，伸手掀开了车帘：“那就把她抢过来之后，照三餐打，这样算不算？”
　　蝶舞回头给他一个白眼：“可是打女人又有损于大少爷你的英雄气概耶。”
　　凤兮居然真的听进去了，一时苦恼了起来。
　　至于心狠手辣的人为什么会在意自己的英雄气概，这不在他简单的头脑回路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那个因为长相普通从来就不是人们瞩目焦点、江湖上有名的艳姬美人绝对算不上她、如今却成了新一代两大高手争夺对象的乱红千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车厢里传来紫御师兄斩钉截铁的回音：“凤兮，你不要欺人太甚，那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一时间，聒噪的千雪出奇安静下去，不住捏着自己僵硬的面颊。而龙子凤兮却懒洋洋的拖长了音调：“那又怎样？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我是敌人，本少爷想抢就抢，你有意见？动手啊。”
　　看到那名满江湖的君子青筋暴起的按着剑，凤兮拍了拍额头：“不对，你不能这时候死在这里，你最好长命百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落入本少爷的魔掌痛苦煎熬，哇哈哈，本少爷实在是太天才了——”
　　本来龙子凤兮和冰心紫御如果会为一个女人打起来，那么任何女人都会感到很骄傲。在当今世上的年轻高手里，这两人是被誉为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君上的。然而……
　　千雪压低了声音把身子歪到蝶舞身上，轻轻的叹气：“师兄居然和这白痴打了三年……”
　　蝶舞忍笑：“真不知将来哪家姑娘会落入这位大少爷的‘魔掌’。”

　　一天一夜就在凤兮大少爷的抢亲计划中热闹过去，有这一位活跃气氛，时间似乎溜走的飞快。
　　只是亲身体会到江湖上传说中尊贵、华丽、优雅、骄傲的龙子凤兮居然是这样脱线的性格后，先前对他不拿正眼看人的傲慢态度有所不满的人，都不知不觉间忘了这一点点的不愉快。
　　毕竟，一个说自己心狠手辣却要维持英雄气概、在女孩面前大言不惭说要让人家落入自己‘魔掌’的人，就算是个混蛋，也大概是很可爱的混蛋了……

　　归去来•龙子凤兮

　　扶摇九万群玉低，藐耀灵胄银汉兮。
　　但教龙子青锋在，天下谁人不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