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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青冥之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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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关于这个问题,或许消息闭塞的怀涟之前还不甚了解,但是同行之后,也多少明白一些他的个性。
就如同他身负无暇剑派七代弟子首席、君子剑客的美名一样,紫御为人克己复礼,面孔虽然一贯严肃,却很少见到他为什么无聊的事情动怒,更不是千雪那种找茬也要打架的家伙可比。
然而这个时候,紫御有多么生气,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唯独事情的正主儿怀涟一副茫茫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他扭头问看上去比较冷静的蝶舞:“怎么回事?”
蝶舞知道他迟钝,但没想到他迟钝到了这个地步。微一抚额,倾身过来附耳低语道:“江湖上一语不合拔刀相向纯属正常,而且辱及师门前辈,这就跟挖了对方祖坟还鞭尸一样严重,紫御这是在维护你啊。”
怀涟摸摸后脑勺:“还有这一说……”
蝶舞无奈的道:“何况紫御公子又是那种个性,在他面前诋毁他的师叔祖,恐怕比骂他自己的后果还要严重吧……”
怀涟只好沉默。一般来说,怎么看会惹事的都该是千雪,可如今对方并没有伤害船客的意思,却是紫御挑起了纷争,偏偏紫御还是因为要维护他,这让怀涟对自己的辈分第一次起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边怀涟和蝶舞迅速交谈了几句,那边啸天鹰的手下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僵持了片刻,还是那领头的莫名其妙冲紫御一拱手:“这位兄台请了。你方才说那是你的,你的……?”
怀涟年纪本来就轻,又是一张还带点中性俏丽的娃娃脸,他实在说不出那句‘师叔祖’来。没想到紫御说得很顺口:“没错,这位就是我派避世多年的前辈高人,阁下出言无状,辱我师门,今番若不向他老人家赔礼道歉,此事就不算完!”
那人更是一呆,再次忍不住把怀疑的眼神射向怀涟,将他从头到脚又细细看了三五遍。前辈也就算了,还‘避世多年’,看这小子的样貌,也不过十八九岁,可那冷面公子却绝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主儿,莫非真的是哪个老怪物乔装寻我开心?他这么想着,脸色忽青忽白。在鹰九爷大寿之日,他也不愿意多生事端,可是要让这年过三旬的悍匪向个小娃娃赔礼道歉,却又拉不下脸来。
想了想,那人只得先找些话题岔开去:“请恕在下眼拙,敢问阁下是何派高足?”
紫御道:“断沧山无暇剑派!”
无暇剑派好大名头。尽管八重君故去,水火二君亦成昨日风流,但盛名之下积威犹存,说起名门正派,仍是无暇剑堪为龙首。鹰九的部下们还在忖度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侮辱就侮辱了,打起来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可是一听对方居然是无暇剑派的,个个脸色都变了。
领头的那人只得继续扯下去:“原来是名门侠少,难怪如此气宇轩昂!在下姓陈名贵,人称大片贵的,乃啸天鹰九爷座下香主,这位朋友的大名可否见告?”
他还是心存一丝犹疑,害怕碰上冒充字号的,报上名门大派来诓骗自己,却见对面那冷峻青年带着几分不屑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理解的回答道:“冰心紫御!”
纵然没见过紫御,也总听过这个名号的。陈贵吓了一跳,眼神立即瞟到了他拍到桌上的华美佩剑上。
紫御当真是有点无奈。在江湖上混出名堂的,兵刃都不是凡品。见到兵刃就该认出主人。他白白亮出了冰心剑,对方却是个愣头青,还巴巴的来问他的大名。这让人情何以堪。
陈贵显然没有什么见识,看了冰心剑好几遍,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品。但他清楚以自己的微末道行,贸然试这把名剑的后果一定会非常悲惨,所以神色间更是恭敬,“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冰心紫御,恕在下失礼了!那个……贵派与这赵福来有交情?是为他出头来的?”
他东拉西扯,紫御的气头一过,已有些招架不来。紫御本就不擅口舌,人家客客气气的说话,他便不好意思逼人太甚。眼尾余光瞥过千雪,这个时候就该斜浑打岔的高手出马才对。
千雪精神抖擞的会意站起,她师兄脸皮薄,她可不。这些欺软怕硬的人她是最讨厌的:“你没听我师兄说什么吗?我们师叔祖他老人家急着过河,就让你们那九爷等一等。你当着无暇派的弟子对我派前辈呼来喝去,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么!”
怀涟道:“我也其实不太着急……”
千雪扭头狠狠瞪他一眼:“你闭嘴。”
紫御立即轩眉竖起:“不可对师叔祖无礼!”
千雪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惫懒样儿:“师叔祖您且坐着喝茶,这件事就交给弟子们处理!”
怀涟只好道:“那就把船老大保下来吧,你看他好可怜的。”
紫御点点头道:“师叔祖果然侠义为怀,晚辈遵令。”
怀涟无语的转头看蝶舞,蝶舞也露出笑容,附耳对他道:“这些河匪欺压善良,紫御和千雪肯定一早就看不顺眼,只是你这个长辈不发话,他们身为晚辈的不好擅自出头,这下也算是借题发挥了吧。”
怀涟愁眉苦脸的道:“哪来这么多规矩啊,我怎么知道我不说话他们连架都不能随便打……”
蝶舞笑吟吟的给他解惑:“不论正邪门派,这都算是一种尊师重道的规矩,与师长同行游历的弟子,没有前辈的允许,是不能贸然出手的,如果这么做了,赢了也是不尊重长者,输了就更难看了。”
怀涟恍然大悟,扭正身子冲紫御千雪的背影道:“打啊,狠狠教训教训这些欺负赵大叔的家伙!”
紫御的眉毛抽了抽,决定不理会师叔祖随便认长辈的无心之语——自己的师叔祖喊人大叔,那以后无暇派的弟子见了这赵福来,岂不是要和见到八重老掌门一样行叩礼了!
千雪眉飞色舞的就拔剑掠了过去。她等这一场架等的好辛苦了。本来怀涟要是不发话,她碍着师兄不好去管闲事,但心里也打定主意,即使找茬也要打一架,现在怀涟要她揍人,她可是不用忍着了。
带头的陈贵连冰心剑都认不出来,可想而知他带来的都是什么货色。行家一出手,就知高下,紫御负手在千雪身后,为她掠阵,哪个人想要背后偷袭,哪个人的兵刃就突然被紫电击断,至于那道闪电从何而来,谁也看不清楚。
叮叮当当的兵刃相接声乱糟糟响起,千雪的身子如一团红云在水寇之间流转,她的乱红剑灵敏轻灵,转眼间那群措手不及的汉子身上多少都留下了几道伤痕。
这种单方面欺负人的打法,就算是千雪也觉得没意思,等这口气出的差不多了,便扬声问怀涟:“师叔祖,教训的可够了么?”
怀涟的声音很快回答她道:“把带头的留下,其他人扔到水里洗澡去。”
时是暮春,水温并不低,那些人听怀涟放话说把自己扔下去,都是松了口气。心里不禁一起埋怨陈贵祸从口出,惹上了无暇派的老怪物。
那些汉子个个哀怨无比的在船舷边站成一排,被千雪一脚一个踹下去,怀涟大呼解气。看到这场械斗终于结束,留在船上的客人也都忙不迭的逃到岸上迅速离开,只有少数好事者仍站在河边翘首以待。
这时船上只剩下了怀涟一行、船老大赵福来以及被点死在那里动弹不得的陈贵。陈贵露出悔色:若早知这几人如此难缠,当时就该对那少年道歉认错,技不如人,面子又能值几文钱?
千雪随手解开他的哑穴,无聊的坐回原先位子上捧起脸:“喂,姓陈的,你武功这么差劲,怎么能有以兵刃为姓的资格?”
陈贵算是被这个姑奶奶打怕了,低眉顺眼的答道:“女侠教训的是,在下武功不济,只是羡慕高手风范,才这么自称着玩……”
千雪险些掉到桌子下面,纠结的看了他半天,才道:“那你从哪寻到的兵刃,也敢这么自称?”
陈贵老老实实的道:“不瞒女侠说,在下这把刀是寨子里人手一柄的、铁匠铺寻常可见的、讲讲价五两银子就可以买到的……大片刀……俗称砍刀……”
这次就连紫御都有些想要晕倒的感觉。他们这些人站在高处太久,听到的对手报名方式都是兵器为姓,所以下意识的就开始思索这个大片贵的兵刃是什么利器,没想到有人装B装的这么简单,大片刀也是可以成为姓氏的……
面对这种人,千雪也谈不下去了。一片无语中,说话的是赵福来。他在千雪踹那些水匪下去的时候就爬起来包扎了一下手指,这时看到陈贵被点成木头人,非但没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意,反而满脸忧愁的走了过来:“多谢几位搭救……”
蝶舞察言观色,知道他害怕鹰九的报复,便从包袱里抽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船家开船吧,送我们过河后,你便自去,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可能为你一个普通百姓耗费精力大肆搜查的。”
赵福来没有接蝶舞手里的银票,叹口气道:“我要是孑然一人,跑就跑了,只是家里还有妻子孩儿,老娘卧病在床,要举家避祸实是不便。否则我早就离开这里另谋出路了。如今这河上做摆渡生意的,大部分都和我一样,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要是有别的办法,谁也不会再留在这里,过这种日子。”
蝶舞无言以对,只是将银票塞到他的手中,示意他先收下来再说。
紫御却道:“船家,鹰九的属下,经常这样胡作非为么?”
赵福来踌躇着看向陈贵,这个方才跋扈砍下他手指示威的水寇,这时却可怜巴巴的向他拼命挤眉弄眼。他沉默了一会,咬牙道:“反正鹰九睚眦必报,我已经惹上了他们,想必也活不下去了,告诉你们又有何妨!本来,鹰九的海沙帮占河为王,只是做大盘,给豪商、帮会运输物资抽成,仗着漕运优势,早就赚的盆满钵盈。和我们这些单干摆渡的可算井水不犯河水,起初海沙帮并不太扰民,但没过多久,鹰九就开始收保护费,这还不算,到后面变本加厉,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征用我们的渡船,赶走我们的客人,这个月下来,我连一两银子都攒不够,家里妻儿老母都指着我过活,可我堂堂七尺男儿,却连养家糊口都艰难……”
赵福来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潸然泪下。男儿流泪,自有一番伤心。他只是哽咽着擦眼角,不肯哭出声来,只是看的人心里一阵酸楚。
千雪瞧了呆立的陈贵几眼,冷笑道:“好,很好,原来学了功夫就是用来做这个的,江湖上能胜你之人甚多,是否都可以来砍你一刀玩玩?”说着,乱红剑出鞘,千雪走到他面前比话来比划去,似乎在考虑从哪儿开始砍比较好玩。
陈贵面如土色,却又动弹不得,只得连连告饶。紫御忽道:“千雪,算了,他也只不过就是仗势欺人的恶狸,只要鹰九威风仍在,这种人就不会消失。”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拱手对怀涟道:“师叔祖,这河霸欺人太甚,若不管不问,愧称侠道!”
怀涟立即道:“紫御你拿主意就好了,你要揍谁,我帮你揍。”
蝶舞暗叹这几人横生枝节,修罗城血战在即,竟还有闲心管这些破事。武林中人虽然大多不屑欺负平民百姓,但鹰九这种败类也不在少数,如果真的要管,恐怕是管不完的。
何况现在世风日下,对软弱朝廷的失望,使得大家就连国事都很少关心,那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风范,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直到亲眼见到紫御这种人后,蝶舞才知道‘侠’的精神竟还有人不止是在嘴上说说。而怀涟更是显然把这闲事当做比找回水镜更要紧的来做。千雪虽然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姑娘,却也有急公好义的热心肠。相比之下,门派之间那些狭隘的仇怨,到底又算什么?
在蝶舞的价值观发生倾斜,暗暗思索学武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紫御他们已经统一了意见:去找啸天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