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30、1：星璃水镜（上）

　　在这个以剑为尊的江湖中，能够称得上是宝剑的少说也有百十把，而‘名物’就非常罕有。名物，顾名思意，是有名的器物。有些名剑锋利是够锋利了，美观是够美观了，可惜不知流落到哪个角落里默默发霉，久而久之，剑还是原先那把剑，但却绝算不得是‘名’剑。
　　名剑不仅是说一把好剑，更重要的是，持有人也必定非常有名。
　　就如同百余年前那剑倾天下的东海白衣人的佩剑‘九霄’，大家之所以知道那是一把神兵利器，还是因为持剑人武功绝伦、横扫江湖无敌手的缘故。
　　千雪也曾经这样对紫御说过：“什么藏剑于心，这种说法是糊人的啦，江湖最有名的三位君上，莫不对佩剑爱逾性命……”
　　虽然她的话很多是听过就算的，但这一句却说到了重点。
　　高手配名剑，相得益彰。老前辈折一树枝戏弄后生、显示高超的技术，这也有的，但总不如两位齐头并肩的对手巅峰对决，一掷生死前，出于敬重之心，慢慢抽出佩剑，然后各自报上自己掌中名物时那种庄严、肃杀、万籁俱静的氛围。
　　不管是好武者还是好事者，甚至平时孤傲过度的人物，也都更愿意去观看旗鼓相当的高手们过招的现场。
　　当然，相反来说，高手们是很不待见自己的对决有一堆人指手画脚品头论足的。
　　用孤玄君那时的话来解释，就是：他们又没有买票。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身边坐着的就是一个孤傲过度的人物。
　　那美青年恍若无人的一直饮着茶，微合着眼，下巴扬的很高。
　　衣袖和下摆绣满了火红的莲花纹，直把一件样式并不太复杂的白衣，穿成了华美的盛装。
　　那时水火二君的威名如日中天，年纪还要大着几岁的孤玄君，却并不如他有名。
　　业火宸莲，三位年轻的君上中，最负战名的那一位。
　　与星璃君的低调冷漠、孤玄君的运筹帷幄不同，江湖中人形容业火宸莲的时候，通常都会用到很多个‘最’。
　　最高傲、最跋扈、最不可一世的。
　　势最盛、剑最狠、最华美绚烂的。
　　这些‘最’的形容汇集到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向来都是一副当之无愧的坦然表情。
　　所以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傲慢跋扈不可一世的业火宸莲，约战眼前这经常闻声不见人的离恨孤玄。
　　离恨孤玄不如他有名，但未必就是武功差了他多少。
　　当时他方接掌天道宫，有太多的事要做，无意与业火宸莲争这个高下。
　　不过这一战是迟早的事。
　　离恨孤玄的目标，也是江湖至尊。
　　业火宸莲要的是武功第一。他要的是这整个江湖。
　　于是两人在天山绝顶约战，消息不知怎的走漏出去，正是深冬腊月，山顶上白茫茫一片，寒风刺骨，普通人就算穿着棉衣都抗不过去的恶劣天气，现下却人头攒动，热闹的好像菜市场。
　　业火宸莲与离恨孤玄的对剑，谁不想看？
　　消息传的很快，人也来了不少。甚至一些数年闭关不出的老怪物们，都忍不住跑过来想要瞧一瞧，看看当今这个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位年轻高手，究竟比他们昔年何如。
　　业火宸莲和离恨孤玄如期在山脚下碰面，一起联袂上山，在半山腰就碰到无数不认识的各路人马纷涌而上，他们那时还很好奇的商量了一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天上顶上定然出世了什么绝世宝物，所以江湖动乱，大家都要去争一争。就算那些明显连口汤都喝不到的，也存了侥幸的念头，不愿就此离开。
　　孤玄君迅速转着脑筋，道：“不如我们暂时罢手，先看看是什么宝贝玩意。”
　　宸莲君眼皮也不待抬一下的答道：“好。如果是武功秘籍归我，神兵利器就归你。”
　　孤玄君笑眯眯的补充：“如果是我们都用不到的呢？”
　　业火宸莲道：“那也好办，我拿回去给星璃，他喜欢收集没用的东西。”
　　——这宸莲不傻啊，这样一来东西三分之二的机会都归他了不是吗？
　　孤玄君一时噎住，继而又想起了宸莲约战自己的那个很不爽的理由。
　　他与宸莲本来并不认识，互相之间可以说是‘久仰久仰’，就是没见过。但孤玄和星璃却有些交情。星璃君口碑极好，行事端方，虽然有点清高冷淡，却不妨碍孤玄的自来熟。
　　宸莲这次摸上门来挑战，追根问底还是因为星璃君无意间透漏了这一点交情。
　　当时孤玄的天道宫远不如现今排场，只不过是个在小镇子上买了块地盖起来的庄园，总人数不过百十来号，如果不看招牌，只看庄子表象，和小地主的私宅面积差不了多少。
　　宸莲君很容易的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门，人未至，业火剑就钉在了大堂高悬的匾额‘和气生财’上，刚好插在了‘财’字的中间。
　　这让孤玄君很不高兴。因为这个举动的谐意就是要他破财，虽然来人很可能是无意的。
　　不过看到是业火剑的拜贴，那时还是小狐狸的孤玄君仍是压住了这不高兴，笑眯眯的替他把剑取下来，等他进门。
　　宸莲君负手而来，直到走至孤玄君的面前站定，同时长袖流云般的滑过，惊起了微微的风。
　　袖摆上火红的莲花纹烧痛了孤玄的眼。他手上的分量就在这时一轻，再看时，业火剑老老实实的待在宸莲君腰畔的剑鞘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来闲逛过。
　　离恨孤玄正在猜测他的来意，没想到业火宸莲是那么诚实的人，一点也不隐瞒十分不客气的告知了他。
　　宸莲君还是那副腔调。
　　尾音有些沉沉的拖长，本来冷酷的声线就多了些微的玩味。
　　懒洋洋的，却并不温柔。
　　相反，这种闲懒的感觉相当傲慢。
　　所以宸莲君的话大多时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他说：“三天后，天山之巅，取你性命。”
　　孤玄君愣了一下，笑的眉眼弯弯：“理由呢？”
　　宸莲君道：“你知道星璃和我的关系？”
　　孤玄轻哂：“谁知道你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看到宸莲君眉毛一挑，手按到了业火剑柄上来回摩挲着，大有把三天后之战提前的意思，孤玄笑得更无辜了：“江湖上到处都在传，怎么会不知道。水火二君，师出同源，情同手足啊——那个情比金坚——”
　　宸莲不与他废话：“既然知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又是过命的交情，你居然敢招揽他？”
　　离恨孤玄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挖过你的墙角？”
　　宸莲想了想，模仿星璃的口气：“孤玄说‘水火无情，势如水火，都不是什么好词儿，你看水云也是不错的，你来天道宫帮我如何？’”
　　孤玄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开玩笑的啊大哥。”
　　宸莲的业火‘铿锵’一声抽出鞘来半寸，想了想，又按了回去。
　　他说：“不是什么人的玩笑都可以乱开的。”
　　于是孤玄只好点了点头，与他相约在天山脚下碰面……一边答应着，一边暗自摇头：果然不愧是同门师兄弟，连拿乔都这么相似。水镜星璃是有事没事跑去天山绝峰舞剑赏雪，而这业火宸莲，决斗随便哪里不可以，就算你喜欢天山好吧，那在山脚下见面开杀都行，为什么还要巴巴的爬到山顶上去。
　　等宸莲君那副睥睨不群的傲人模样在视线里消失后，孤玄把这番心里想的话给左右说了说。天道宫最初的老干部们纷纷回答主子说‘宫主你太下里巴人了，人家那是高手的气质啊气质。“
　　孤玄笑眯眯的道：“谁说老子没气质的？”边笑着，边把浮云离恨剑抽出来玩。明晃晃的剑身在大家面前指了一圈，大家纷纷感叹宫主简直就是紫微大帝微服出巡。
　　孤玄很不满意那个‘微服’的形容，于是从‘大帝’的褒赞中找到灵感，成就了后来青背乱绣桃菊的一段佳话。事情的真相通常都是索然无味的，孤玄如今是‘帝驾’也有了，也绝对算不上是‘微服’了，甚至真的成为江湖至尊了，不过他当年和宸莲的约战不遂，仍让他有些后悔。
　　那时他并不想与宸莲这样杀气凛冽的剑手生死决，但他发现当他把天道宫的琐事全部处理完，可以和他抛开一切比拼了，宸莲却死了。
　　而且江湖传闻，还是死在情同手足的星璃手下。
　　孤玄就这件事问过星璃，不过星璃君只是冷淡而客气的笑着，回答说：“不是我不告诉你，孤玄，虽然咱们多少也算得上是朋友，不过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全江湖，这让我情何以堪？”
　　孤玄没办法保证自己守口如瓶，只好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在脑海里构思着那一战成真后的下场。
　　当时他们商量着上山夺宝，孤玄就发现虽然自己比较喜欢和星璃交朋友，但共事的话，和宸莲君一起合谋却相当愉快。
　　业火宸莲是个霸道不讲理的人，这样的人出身名门正派无暇剑派，而且没有给门派抹黑丢人，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就听他两句话分配好了贼赃就知道，业火宸莲压根已经把山顶上那东西当成了是自己的囊中物了。呃……在这里不得不替宸莲君辩解一下，如果是早有归属之物，比如孤玄的浮云离恨剑，宸莲是绝对不屑去抢夺的。但是撞上宝物出世嘛，大家都能抢，为什么君上不可以？拳头大的才是硬道理。
　　孤玄君想想还是同意了他的分配方案，转而征求意见‘我们要不要换身衣服蒙个面’，宸莲君很不客气的打断他说：“有什么必要！我这是去明抢，又不是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