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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谓我何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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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论世家
世家,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在皇甫先生的描述里,是“振振公族”来历不凡、族人大多品行高洁、历乱世而不倒、辈出人才名留青史,如此,方才能真正算得上“世家”一词。至于“池开照胆镜,林吐破颜花。绿水藏春日,青轩秘晚霞”、重楼乌堡无数、良田千万顷、部曲万余户、以玄传家或是以儒传家这些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已,但同时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每说到此处的时候,皇甫先生都会叹息,“我家三代以前都还能谦虚一句‘世家’,可到如今,却人才凋零,几无一人出仕。而今倒真是没落了,再当不得此称谓了。”
他们几人在前往皇甫谧家乡新安的路上甚至还特意讨论过这个问题。
“到底什么才是‘世家’呢?”虚尘发问。
“世有公卿于朝、或名士留名于史。”嵇康想了想,给出自己的结论。
“‘世家’,难道就是每代都要有人高官厚禄?那么,每代都有人为公卿的人家,也就是‘世家’呢?”虚尘再问。
皇甫谧叹,“当然不是了……但,世家也确实离不开权势名利的存在。”
“听起来‘世家’很是了不起。”虚尘感慨。
最后,对此作结的皇甫先生却有其他感想,“但不论如何风光,在这些名门望族起家之时却都是残忍而且黑暗的。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部曲财物呢?”
虚尘对此很是赞同,因为他听过一句话,“原始资本的积累都是血腥的”,虽然他也仅仅只是听过,对此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理解。
他甚至不走心地反问了皇甫谧一句,“那么,先生自己的家族呢?”
皇甫谧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不想、不愿也不会回答。他身为一个已经及冠的年轻人,虽然出生的家庭比起普通百姓来说要好很多,但是少年时随父于战乱中求生的经历却让他比一般大家子弟的认知真实的很多。他见过这个世间最悲惨的遭遇,见过大批平民被活生生饿死的场景,也见过百年世家家的奴仆倾倒在路边的饭菜被野狗和饥民抢食时的样子。
皇甫谧他知道世间本不平,有光明亦有黑暗,这便是他一直浪荡无度、不愿认真学习的源头。他只是不想和许多人一样拿着济世安民的幌子继续践踏他人的生命和尊严,口中仁义道德,做的却是鸡鸣狗盗之事。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这种在有意或无意间夺取他们性命的世家中的一员。正是因为这些先祖们残忍的行为才能换来他甚至他们家族在战乱中安稳度过。
世家。真正的“世家”如高岭之花,令人只可远观。然而那高洁夺目的花的根却深深扎在无数血肉里。
“先生,你家就快到了。”嵇康提醒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想,自己真是魔怔了。想那么多作甚,自己又能改变多少呢?蝼蚁尚且贪生,不论是怎样的作为,都不过是为了活的更好罢了。难道自己要因为兔子只吃草,就是斥责狼吃肉?兔子该活,难道狼就不该活了吗?
再说,再说世间道理那么多,我又知道几个?兴许以后能找到办法了却自己心中郁闷了。
牛车缓缓驶过,在夕阳下散发着金黄的光辉。光辉的尽头,挺立着一座宽大朴实的宅院。宅院正门的匾额上提着“皇甫宅”三字。
十八、跑题
立在这所自己见所未见的大宅子外面时,虚尘的内心是崩溃的。
没落?贫困?确定不是在逗人?
“先生,这便是你家啊?”他轻声问皇甫谧。
“嗯。”皇甫谧点头,满脸叹息的看着这座宅子,感慨,“这乃是我们这一支仅剩的屋舍了。我记得原本家里还有座乌堡的,却也在我幼年时家里为求平安,送与一位高官了。”
有对比才有落差,得到过又失去才知道珍惜。这都是对的。
虚尘想,还是自己得到过得太少了,所以觉得眼前这些已经很好了。可是在见过更好的皇甫先生眼里,这些不过尔尔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也再次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年代一般的平民百姓和世家大族之间的巨大差距。就像逢家与皇甫家。逢家是无争的贫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不得不成为流民时刻面对身死的危险。而皇甫家也算是贫困,在这些世家大族眼里,田亩不过百十亩、人口不过百十户,家无官吏显贵还得依法缴税的皇甫家,可不就是贫家嘛。
不过,这些虚尘都不是太在乎,他现在最在乎的是何时能坐下啊,自己才这般小的年纪,真的快立不住啦,腿疼、腿真的很疼啊!
……
“恭迎大朗归来。”
窄袖青巾的中年人站在宅子正门一侧,领着十余男女恭迎皇甫谧的归来,也是迎接随行客人的到来。
对于皇甫家人来说,嵇康也算是熟客了,再加之其年幼,便不用太大的礼数,此次由皇甫家的外院管家来迎也算合适。至于虚尘,他是皇甫谧的弟子,乃是晚辈,自然该是由他去拜见的。
皇甫谧回他,“有劳辛伯了。”然后吩咐其余人散去,才又对那中年人道,“这位是嵇二郎,你是知道的。他是我新收的弟子,虚尘。我们这便去拜见阿母吧。”
“是。郎君,客人,请随仆往。”那人应是,而后带着三人进了宅子,往皇甫家主母待客之所走去。
一行人分花拂柳,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才总算到了要拜见皇甫家主母的客厅。早已经累的腿不能行,而被嵇康抱起的虚尘也在此时神色一正,被人放了下来。
终于到了,我要坐下,坐下。
虚尘忍着昏昏欲睡的睡意,与几人一道入内。
雅致的竹制屏风竖立两旁,屏风前面是……不是桌椅!是低矮的几案和席子?席子?居然是席子,椅子呢?
初来时,他还是个翻身尚且困难的奶娃娃,一日大半时间都被睡了过去,能判断出自己是穿越了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关注其他。
后来他在逢家,也未见过桌椅,平日里一家人围着灶台就解决了吃饭的事,似乎并不需要用到那些东西。
可是,皇甫家了,居然也没有?
天啦,这到底是什么年代?我不会变成远古人了吧!
这一刻,他终于想起自己似乎还是需要关心年代的问题来了。
“阿尘,任夫人应该还需要些时候才会来,你先来这里坐坐。”
虽然知道这是一种不太有礼的行为,但嵇康实在是看他困乏的紧,遂悄悄对他说道,然后拉着他来到一旁最末的席子上。
“嗯,谢谢。”
也懒得在想椅子的问题,虚尘听话的走了过去,一下坐了下去。
皇甫谧听闻他俩的动静,也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结果就是——虚尘他居然在任氏出来的时候睡着了,睡着了!真是失礼!
十九、爱子之心
可是那又怎么样?待他醒来时人家都早完了啊。
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中直觉无比羞愧。
然后,就被人毫不留情鄙视打击了。“你不过一乳齿小儿,谁会同你计较这些。”皇甫谧在他愤怒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好好享受年幼所带来的快乐吧,待你再过几年,年岁长成,那时多的是人对你的言行举止品头论足了。”
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自己还是很想揍他怎么办?
现在年幼揍不了,以后年长不能揍。想想都觉得这个处处讲究礼仪的时代令人憋屈。
他只能在心里偷偷鄙视皇甫谧,想着这人看着像个中二,就喜欢装的仙风道骨,但是实际上就是一奋青。
在他的腹诽中,他见到了任氏后的之后,皇甫谧的母亲。好几年后虚尘才知道这并不是皇甫谧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叔母。只是由于他被过继给自己叔父家的缘故,方才称叔父母二人父母的。
“尘拜见夫人。”他才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便被人扶住了。
“好孩子,不必多礼。”
他飞快的偷瞄了一眼,脑海里只留下“端庄大气”这类的形容词。不是他贬低任氏,而是任氏的气息实在让你觉得舒服亲近。也许这样的人本就是端庄大气、温柔亲和的?
“你便是大郎的弟子吧,看着着实聪慧喜人,和阿静小时候倒是很有几分相像,难怪会来到我们家。”
任氏和风细雨的说着,下面却是对皇甫谧道,“难得你有几分爱幼之心,只是你须记住!我们皇甫家乃以儒传家,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你既然收下这孩子为弟子,那么以后就算你有了孩子也不能忽视了他,必得将他视若亲子,方是为师之道。”
她的话语清晰明了,声量铿锵有力。
皇甫谧闻言,垂下眼睑,面无表情,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他恭声答是的声音。
“孩子,这里以后便也是你家了。将来,你也须得侍他如生父,可能做到?”
家,我家。
听着任氏的温和言语,他心中一片温暖,仰头望着人,睁着那双属于幼童的黝黑清澈的眼睛,乖乖回答,“我能做到。”
任氏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中洋溢着喜悦与满意,说,“我也相信你能做到。那么,我们亲自去对你先生说一遍可好?总要让他承认的是不是?”边说着,她已经将人拉倒了皇甫谧面前。
虚尘看看微笑的任氏,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皇甫谧,然后笑弯了眼睛,对皇甫谧躬身行礼,大声承诺,“请先生相信虚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此,虚尘必将侍先生如亲父。”
“好啦,起来吧。”任氏笑着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将人抱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给人喂吃的。
“多谢夫人。”他吃的满嘴开心,真心实意的道谢。
却听人家说,“以后,你就是我家最小的孙辈的,可不能再叫夫人了啊。”
“那,那叫什么啊?”他苦恼地问道。
那叫什么?先生的母亲,叫先母?呸,这一听就是要被揍的。那,先生和师父类似,就叫师母……,不是,是师祖?那这样的话先生的父亲又要叫什么啊?
称呼这些东西真的很令人头疼啊,他以前就没弄清楚过,现在脑子更是成了一团浆糊。
虚尘傻眼了。
人家直接给了他答案,“傻孩子,当然是叫祖母啊。”
“……”
二十、嵇康之忧
人啊,不能太畏惧别人,可是也不能太轻视别人。
尤其是遇事,一定得谨慎了。不然,如果是熟人之间的小事还好说,不过当个玩笑而已。如果对方是陌生人,那你如果不谨慎小心,十有八九会糟糕。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虚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在毫无防备、毫无戒心的情况下顺着新任祖母任氏的话就认下了个终身为父的先生,从此和皇甫家有着解不开的关系,以后不管走到哪里身上都有皇甫家、皇甫谧的印记,你说糟不糟?
当然,虚尘本人是认为这很好的,从未想过糟糕的问题。甚至是在过后和嵇康谈论起时也并未发现任何的不妥和糟糕,甚至还为自己认了和新祖母而洋洋得意。
看着他那乐在其中的样子,嵇康不得不替他发愁,“任夫人作为人母,为皇甫先生着想,这是人之常情,甚至正是慈母心肠的体现。阿尘你作为先生的弟子,他又算于你有活命之恩,你侍他如父原也应当。”
嵇康替他忧愁,更替太过单纯的他本人而愁,“只是,你原本可以不这样与皇甫先生确定真正的师徒关系,以后若要从他人学习,也更容易些。如今你既有了正式的师父,非一般的先生,以后就算有人看中你的资质,也很难会传你拿手的东西,你可知晓?这可不仅仅的一个先生的问题,甚至会关系到你未来的仕途。”
“那没什么啊。再说了,我不是还有阿康你吗?怎么会没有人愿意真心教我呢?”经过嵇康的一系列分析,虚尘有些明白了之前的事。
不过就是一个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母亲为自己孩子的将来加了一个保障而已。
再说,是普通的先生弟子,还是不普通的先生弟子于自己又有多大差别呢?难道因为有了这更进一层的关系自己就对皇甫谧多好上几分,没了这个关系以后就会对人不闻不问?
反正自己都是要住在皇甫家的,是不是真正的师徒关系有什么重要的呢?
至于仕途,那还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还不如多做些小孩子的事,高高兴兴去体会一下童年的乐趣了。
也许嵇康也想到了他现在还太小,最后只得抚着他的头顶,做成人的深沉状,道,“罢罢罢,我这是怎么呢?现在本就不该是与你说这些的时候。万事自有我们了,你且开开心心的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池开照胆镜,林吐破颜花。绿水藏春日,青轩秘晚霞。” 出自李白的《宴陶家亭子》
本章重写了
修部分“了”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