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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这把火烧得真干净 ...

  •   山里头比不得城中,早晚都有些寒凉,但这空气却是异常的清新。一点草香,一点泥味儿,倒也好闻得紧。起床梳洗整毕后,我便去找簸箕里的蚱蜢。那东西的颜色与药草的颜色差不多,看着满眼的绿,我有些无奈:“我好像是放在这里来着……”

      翻了两个药架,易轩跟那没脚的鬼一样飘到我身旁,幽幽道:“找什么呢?”
      路过堂屋的以安看了我一眼,我脸上一热,“没找什么,翻药草而已。”

      易轩靠着药架,道:“以秋,你喜欢我……”他刻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好似这话易轩不是说给我听,而是说给屋外的以安听的。

      我脸上的温度瞬间飙升:“易公子!”三字刚出口,易轩的话峰又转:“……编的蚱蜢就直说呀,在这里呢,昨晚看见它混在那堆药里,顺手给捡了。”

      “多谢。”易轩将草蚱蜢递与我,我快速接了过来,揣进怀里。易轩靠着药架子笑了两声:“不客气。”
      我没再去看易轩,囫囵地扒了几口饭便跟着以安去林间采药。易轩自然也像个跟屁虫般慢吞吞地走在我身后。

      因着昨夜下了雨,这林间的草木上挂满了水滴,以安给我找了根顺手的木棍子。一来可以打掉草上的水滴,免于打湿裤腿,二来可以做拐杖,这山路湿滑得紧。

      以安一面采药一面叮嘱我小心些,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易轩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跟在我身后,偶尔见我采药够不着了,就上前帮我一帮。

      也是因着昨夜下了雨,这林中的老树和矮树丛下生了许多蘑菇。这里一堆,那里一捧,有红的,有黄的,还有白的。只要是以安辨认过能吃的,我都一并采了。

      一个时辰不到,以安背上的背篓装了满满一篓,我手里还捧了一些。回到茅草屋,以安去屋中晾药草,分蘑菇,我就去外边石缸旁洗手。我借着手腕将袖子稍稍往上推了推,易轩见状上前道:“我帮你挽。”

      我摇头:“不用。”我俯身小心翼翼地洗着手上的泥,手背与手腕上的疤痕尽露无疑,易轩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疤?”

      我继续洗着手,漫不经心道:“好像是从小就有的吧。”很显然,易轩不信我这话,但他也没再多问。就算他问了,也问不出什么,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丑陋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有时候想来,觉得自己真的可笑又可悲。

      以安晾完药草后就出来洗蘑菇,洗完之后就开始做饭。他的速度慢,所以得提前准备。灶里燃着火,锅里蒸着饭,以安切着辅菜,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吃饭,喝药,洗碗,一切都按着顺序进行。只有下午出去采药时出现了一段小插曲,易轩没留神踩着一条蛇,好在那蛇没毒。

      以安正愁临走时没带点肉,昨天与前天吃了两天的素。他怕我身子熬不住,便一锄头挖掉了那蛇的脑袋,拿回屋拾掇拾掇后,加了些中午没炒完的鲜蘑菇给我熬了一锅鲜味汤。
      这一夜,过得还算平静。
      *
      今日的天气甚好,阳光透过林间铺洒在地,晨雾氤氲。草叶上的露珠映着暖阳,晶莹通透,竟与那些无暇美玉有几分相似。今天早上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走到屋外才想起何处不对劲儿。

      易轩不见了。

      “他可能走了,富家公子是住不惯这样的茅草屋的。”以安整理着药架上的药草,面无波澜,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结果。

      我想也是,他本就是锦衣玉食的命,自然是受不了荒山野岭这份苦。可不管如何,走之前也应该打个招呼才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倒还真是把这里当做客栈了。

      采了满满的一背篓药草,刚刚到家就见易轩背上背着一把简易弯弓,手里提着数只野兔、野鸡从林中蹿了出来。他大步而归,俨然一副凯旋而归的将军。

      “野兔红烧,野鸡炖汤,不够我再去打。”易轩走到屋前,将那一堆野味扔在门口,取下背上的弓,面色甚喜。
      以安扫了一眼地上那堆东西,未作声,自顾自地进屋晾药草去了。我以为那些出入于醉香楼的富贵公子只懂风花雪月,如今看来,竟是我的想法太狭隘了。

      “易公子,你在这里待得可还习惯?”我方才没弄清缘由,怨他不辞而别,此刻心里竟有些许悔意。易轩依旧的满脸含笑:“只要以秋在我身旁,待在哪里我都习惯。”我滞了片刻,易轩脸上的笑容尤其灿烂,我莫名红了脸。

      临近做饭时,以安望着那一堆兔子和野鸡略显无奈。易轩道:“你不会吗?”
      以安摇头:“我不会。”

      听见以安说‘我不会’三字的易轩略惊,其实不止易轩惊讶,我都有些吃惊。以安平时不仅要照顾我,还要诊病开药,除开这些他还包揽了家中所有的杂物活。以安在我心里早就成了一个无所不会,无所不能的人。

      易轩道:“那天你剥蛇皮剥得不是挺顺溜的么?”
      以安道:“我不会弄带毛的东西。”

      想来也对,平日里吃的鸡鸭都是从集市上买的。以安买回家就只管做,根本不需要给它们扒皮脱毛、开膛破肚。以安和易轩对着那野兔和野鸡发了半晌的呆。我上前,道:“要不……我们还是吃青菜吧。”

      易轩盯着那毛羽鲜亮的野鸡,十分不甘:“它们都被射伤了,就算不吃,它们也活不过今天,吃了好歹能给你补补身子。”

      易轩与以安对视了一眼,易轩拎起刀将野鸡的脖子、翅膀、脚,全都砍了:“活人哪能被尿给憋死?”说话间,易轩又在鸡背上划了几道口子,生拉硬拽地连皮带毛一起剥了下来。

      有了这个示范,以安也拎刀先将野兔的脑袋、四腿砍掉,然后直接剥皮。鸡、兔砍块洗净之后,以安又架了一个小炉子炖鸡汤。熬汤期间,他又将饭蒸熟,饭熟后再准备其他配料烧兔肉。我和易轩不会做菜,也找不到其他事做,就坐在一旁看着以安忙。

      菜熟汤好时,我已将碗筷备好。饭桌上,以安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我第一次做兔子,以秋,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我吃了一块,不咸不辣,肉质松软,味道正好。我便道了句:“好吃。”

      我发誓,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两个字会刺激到易轩,我也没曾想他会去和以安较劲儿。第二天早上,易轩说:“代大夫,今天让我做一顿饭可好?”

      以安与我是同样的反应,愣了半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回神后,以安应道:“那今天的午饭,就劳烦易公子了。”

      易轩嘴角一勾,转脸看着我:“以秋你今天就别去了,留下来帮我看看火,万一我看不过来,把这房子烧了,那可就不好了。”

      我看向以安,以安默了片刻道:“药草采得也差不多了,今天你就别去了,留下来帮忙看着也好。”
      我道:“你小心些。”

      以安叮嘱了几句,背上背篓,拿着锄头就进了林子。以安走后不久,易轩就从屋角提出一只还吊着一口气儿的野鸡和野兔,他依着昨天的法子将鸡兔剥皮弄净,我就杵在一旁,静眼看着。易轩扬刀预备剁鸡时,他摆手道:“以秋,你后退点儿,小心溅身上。”

      我依言退了几步,易轩一刀砍下,这一刀正好砍中鸡背骨架。骨架将刀子卡得死死的,他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这尴尬。折腾了一会儿,易轩才将菜刀取出,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剁鸡。

      易轩剁鸡的手法很生疏,不难看出这是他第一次下厨。但他非要表现出自己很熟练的样子,围着围裙,拎着菜刀,一本正经,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易轩见我笑了,便道:“以秋,你别看我这刀工不怎么样,其实我做的菜还是很好吃的。”

      “易公子还做过菜?”我来了兴趣。易轩甚有自信:“我看一眼就会了,昨天代以安做菜时,我将那顺序记下了。待会儿做出来,味道应该不比他差多少。”

      “应该差不多。”我应了一声。像他这种公子哥,我实在是捉摸不透他为什么非要来这深山老林,还要与以安较劲儿,搁这儿杀鸡做饭。

      难不成……这就是他们常说的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剁完鸡兔,易轩就将鸡肉一股脑儿地倒进锅里。我道:“以安好像不是这样做的。”

      “不是直接倒进去吗?”易轩停了手上的动作。易轩时常炖汤,这步骤我也记下了一点,“好像还要放进油锅里,加姜炒一下。”

      易轩继续往里倒:“没事儿,我这个方法好一点儿,直接炖,这样汤的味道更好。”看着易轩这样努力找台阶下,我也不好再拆他的台,便将后面的“压腥”二字咽了回去。只要他炖熟了就无所谓,纵使这鸡汤再难喝也没有那些黑乎乎的汤药难喝。

      鸡肉入锅后,易轩又舀了几瓢清水,随后又丟了一整块生姜进去。我同样忍住了,没有提醒他这姜须得拍裂才好出味。辅料加完之后,易轩便开始生火了。

      他望着那一堆湿漉漉的木柴很是惆怅,但见我在旁观看,他又故作轻松地拿起木柴开始生火。这些木柴本就潮湿,加上他又不懂如何生火,因而易轩在那灶前摆弄了许久都没见着一点火星。

      这火没生起,但那浓烟却直直冒,易轩从浓烟里跑了出来,被呛得眼泪直流的他忙叫我站远些。他弯腰撑着双膝,连连咳嗽,稍作休息后,他顾不得满脸的黑灰,便又冲进屋去继续生火。

      不多久,易轩再次被那青烟逼了出来。此刻一看,他脸上的灶灰又厚了一层。我道:“歇会儿再去弄吧。”易轩边咳嗽,边点头,屋里的青烟散了一半,易轩望着屋檐的茅草打起了小算盘:“以秋,你不介意我扒点这草去生火吧?”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但见易轩翻身爬起,轻轻一跃就上了房顶,可能是平时见那些公子哥坐马车看多了,他这一跳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忙道:“你小心些。”

      “以秋,你这是在担心么?”易轩蹲在屋顶上,眉眼之间皆是甜笑。我有些囧,没有应声。屋顶上的易轩心情大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易轩扒拉了一捧干草,轻轻一跃。清风将他的衣角带起,长发迎风飘舞,不过眨眼间,他便稳稳落地。

      “这次,我一定能生上火。”易轩捧着干草进了偏屋,里面的烟没有散尽,我就没进去了,只立在外边看,透过那白烟依稀能看见他在灶边捣鼓。捣鼓半晌后,白烟渐渐变淡,我看见了红红的火光。

      易轩顶着一张大花脸,出来喘了一口气,偏屋里的烟散了不少。我提步欲进屋替易轩看着灶里的火,他拦住我:“别进去,熏人。”

      我道:“若我不进去怎么帮你看着火?”
      易轩道:“我看得过来,你在外边歇着就行。”他揩了揩脸,将手洗净后又进了厨房。

      我立在门口望了一阵儿,见他学着以安的模样,将肉与辅料一一摆齐,攥着勺,倒着油,有那么几分味道。我便没再多想,转到一旁拿出怀里的草蚱蜢细细研究。

      我踱步到石阶旁,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大团浓烟从茅草屋顶冒死。我心道不好,急冲回去,刚冲到门口,就见偏屋里火光熊熊,易轩正端着一盆水预备往那燃起火的油锅里倒。

      “不……”我这一字刚出口,易轩就将盆里的水泼进油锅里。刹那间,被水冲散的油四处飞溅,溅出去的油继续燃烧。一些落到了干柴上,一些溅到了屋顶的茅草上,那碎火瞬间连成一片。

      我在想,如果这火不是易轩故意放的,那么就是他的嘴就是佛祖开过光,说什么灵什么。

      易轩拿着手里的盆就开始打火,看着火光簌簌下落,我屏着一口气,跑进里屋将易轩拉了出来。在我拿桶提水去预备去灭火时,那火已经从偏屋蔓延到了里屋,这茅草烧得何其快,火星似大雨一般直直下落。我知救火已晚,便冲进里屋去端晾在药架上的药草,易轩拽着我就往外拖:“那几根草还管它做什么!”

      我努力挣扎道:“它们是药,不是草!”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挣开易轩的手,茅草的爆裂声此起彼伏,我喘着粗气,急红了脸。以安不仅靠着这些药草救了我的命,他还依着这些药草救了许多人的命。

      易轩看着我我,有些无奈:“我去拿,你就在外边等我,不许进去!”他冲进火屋,一口气端出三簸箕的药草,然后又冲了进去。“易轩!易轩!”火越来越大,那火光灼得我脸生疼,见易轩迟迟没有出来,我抬袖半遮半挡靠近火海。

      “以秋!”以安从背后抓住我,拉着我往后退:“别过去!”我急出了眼泪:“以安,易轩还在里面,他还没出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他。”以安看着那燃着熊熊烈火的屋子,又将我往后边推了推。我很想拉住以安,我害怕进去就不再出来了,可我也担心易轩。
      在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我想了很远。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没良心。

      以安挡着脸朝里跑了两步,易轩就端着那剩下的五簸箕药草踉跄地从火海里走了出来,以安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过来。易轩放下药草,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走近才发现他的衣裳被烧了几个洞,手背烫了许多水泡,长发被火烫卷了大半。

      我吓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止不住地淌泪。易轩咧嘴笑了笑:“以秋,你的笑容可比你的哭相要好看许多。”

      “以秋,去找些刺来,易公子的伤并不严重。”以安慢慢扒着易轩的衣裳,仔细查看伤势。听以安这么说,我心里的愧疚感稍稍减少了一点。

      我横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那刺树上拔了几根长刺,交给以安。以安撸了撸袖子道:“把衣服脱了。”

      易轩依言脱了上衣,我上前去帮忙提住他的头发,好让以安方便挑他身上的水泡。挑水泡时,易轩望着那烧得倾斜的屋子,幽幽道:“代大夫,对不住啊,把你房子烧了。”

      以安一边挑水泡,一边应着:“房子烧就烧了,只要人平安就是万幸。”
      易轩道:“烧了你的房子终是我的错,过几天我就找人重新给你造一座。”

      以安没作声,算是默认了。他晓得易轩不缺这点银子,以安从簸箕里挑了些药草嚼碎,然后敷在那挑过的水泡处。
      易轩似在自言自语:“哎――,看来我还得好好学学这做菜。”

      以安道:“易公子这兴趣还真特别。”
      易轩道:“因为人特别,所以这兴趣也就特别。”

      以安的脸色约莫是变了一点,伤口包扎完毕,那火也烧尽了。原来的茅草屋变作了一地火星与灰烬,掠过林间的风轻轻一吹,火星连同那灰烬随风四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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