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碾玉梳 之五 ...
-
苏外出回来时已是深夜。她打开店门，正看见老板坐在她常坐的那把靠窗摆置的红木椅上，拿着她那套景泰蓝茶具里的一只茶杯把玩着，却并不喝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她视若无睹地向内室走去，只听见他忽然开口说道，“林宝音死了。”
她脚步微微一顿，却并不答话，仍旧向里走着，正要掀开门帘，他又开口了，“她死的时候，头发全白，满脸皱纹丛生，苍老得连她的家人都几乎不敢认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淡淡说道，“你想问什么，问就是了。”
“好，”他伸手拂开额上的碎发，沉声问道，“是你给她的那把梳子作怪？”
“是。”她答得干脆。
“那把梳子上有毒？”
“是。”
“你明知梳子上有毒，却还卖给了她？”
“是。”她似乎除了这个字，再也不会说其他话。
老板呻吟一声，以手抚额，“我并不清楚那一年你去锦阳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是一条人命。我们既然身处六道轮回之外，就不该插手管人间的事情，本本分分做生意有什么不好？虽然警方没有证据，但若是找到我们头上，总归是麻烦一件，还坏了铺子的名声。”
他长叹了口气，“看来这次，是不想搬也得搬了……”
语毕，也不再搭理她，目不斜视地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只剩苏一人独自立于黑暗之中。良久，她低低地声音在沉寂的夜色中突兀响起，“鉴，我真的做错了么？”
自木质多宝格上飘然而下的身影黑衣黑裤，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发觉。他的面貌也被黑暗吞噬，独剩下他那一双眼，竟是墨绿色的，微微地泛着琉璃般的光。
“苏想做的事情，总是不会错的。”区别于老板的散漫无谓，他则是深沉内敛的，就连声调也更低了几分。然而对她说话时，却总透出一种纵容和忍让。
无论她做了些什么，他总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苏的唇角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纹，“你也看出来了吧，林宝音究竟是谁。”
“是。老板虽然拥有永生不灭的寿命，却毕竟与我们不同。他看不出人的前世今生，才会怪你。”
“她是崔萦。”她并不接话，反倒冷哼一声，语调微讽，“想不到，她居然投胎到了林家。”
“当年是她害死了阮玉融？”
“对，她把毒下在了阮玉融的那把梳子上。那种毒叫做暮雪，取蜉蝣之羽与昙花之蕊研磨而成，无色无味，却可以顺着人的发根侵入大脑内部，使人急速衰老，最多半个月内，脑组织坏死而亡。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样的剧毒，她却用在那么无辜的一个女子身上。”苏的声音更冷，“那把梳子原是林侑安与阮玉融的定情之物，林侑安将它取名‘拈玉梳’，拈玉生香，本是一番美意。崔萦因妒生恨，竟以它害了阮玉融，那把梳子又怎再担得起‘拈玉’二字？拈玉，碾玉。截然不同的含义，却是同一把梳子——她也还是同一个人。今世的林宝音一眼便被那把梳子吸引，便是前生延续下来的贪念作祟。”
鉴沉默不语，一直望着苏的沉静双眸中，却倏地划过一道悲悯。这么多年了，原本以为她已学会独立于红尘之外，看穿生死，却原来，她并没有。她那淡漠的外表之下，仍是当初那颗纯挚善感的心。
“世事皆有报。崔萦前世欠了阮玉融一条命，本就该还她的。”苏也不理会他的沉默，继续说着，“当年我本可以救下她，就是害怕违背天命，造成更不堪的后果，所以不曾出手。又因为要事在身，也没立即去寻林侑安，后来回到锦阳，他们却已搬走了，也不知后来究竟怎样。我没有如约帮阮玉融交还信物，一直愧疚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算了了却一桩心愿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她会不会满意呢？”
她透过半敞的窗子怔怔望着遥远的星空。那如杏花般清妍的女子，定然是早已，安息了吧？
毕竟，如她那样纯澈的心思，直到死，也是什么事都不曾知晓，什么人都不怨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碾玉梳 之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