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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记 ...

  •   白昼隐约有越过寒夜的势头,我用小火温起炉子,热起滚烫的酒。雾胧酒翻滚,渗出醉人的汁液。我熄了火,为防烫嘴慢慢小饮,喉头不可避免地产生辣意,常年冰冷的胃却因此泛暖,稍稍地趋走部分寒气。

      夜雾渐渐消弭,晨光熹微,随着铃音阵阵,岩胜那边也传出窸窸窣窣的小声响——他醒了。

      他对呼吸的掌握迅速得不可思议,如今已能手持木刀用居合斩将小冰山拦腰切断,出刀速度与同龄相比快得惊人。也对,在剑技方面,他本就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天才。我脑海里忽的闪过他弟弟的身影,金雕、岩胜都在告诉我,缘一天生便与常人不同。那他是天才吗?毫无疑问。跑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带喘,我甚至怀疑缘一并不是人,而是似我与藤原家病弱公子一般的非人物种。

      当然这种怀疑经不起推敲,他是人,和岩胜一母同胞。如今在山旮旯过得尚且安稳,丛林野兽若袭来,天赐的体质也能佑他无碍。

      透过门缝见天光乍现,岩胜拿起他的木刀又开始晨时重复枯燥的训练。再过几刻,奈绪婆婆也醒了,老人家浅眠,脚步慢悠悠的,拿起木盆路过走廊。

      「大清早的,小公子就起来,这晚上凉得很寒意都没消,穿这么薄的衣衫小心冻着。」奈绪婆婆很是喜爱岩胜,凡事都会多叮嘱一二,生怕他饿了凉了。

      闻言岩胜挥刀与呼吸都顿了顿,他才刚来仅一日不到,稍微有些不习惯老人家的关怀与和蔼,有些别扭地说:「没关系的,婆婆,做武士的都这样,冻不着的...还有,您叫我岩胜就好。」

      「哎,小公子,要对自己好些啊,小小年纪这么苛求自己,长大后可就没有这么纯粹的快乐了。人啊要多惜福,及时行乐。等到将来万一过上苦日子,也不至于一点甘甜的回忆都没有。」

      岩胜注视着自己手上的木刀,眼神凝滞着像是在回忆什么,许久方回:「努力才能有所收获,我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才能把他们都落在后边,在未来的人生中才会有可能实现目标。这样想着,我感觉心是稍微被填满的。婆婆,您安心。我挥刀,并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唉……喜欢就好。」

      奈绪婆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越过岩胜慢慢走去厨房:「我呀,只能给你做顿饱饭。」

      那日头尚被厚的云雾遮挡,我将箸子轻放桌上,对岩胜说:「昨日才到了出云,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怕是不熟,岩胜,今日考不考虑出门一探?」

      还未等岩胜作出回答,我又道:「今日不去,明儿个街上可就不热闹了。」

      「这是为何?」他睁着大眼睛问。

      为何?当然是因为会有大事发生。

      「故人心愿已了,今日应当在布置身后事......届时你便知道了。」那人向来顾念旧情,不是任性到随便撒手人寰的性子,今日定还得交代些事情方能安心离去。

      话说到这份上,岩胜也只好放下自己所定下的繁重课业与我出门。

      春末的柳絮飘,落在清澈的湖面,无意装点着碧绿的梦境奇谭。那漫山遍野的飞蓬之上,放逐着零散几只风筝。

      岩胜指着那些风筝对我说:「是蝴蝶状的风筝,我曾放过...和缘一一起。」

      「那么你喜欢放风筝吗?」我问他。

      他煞有介事地思考着,然后摇摇头告诉我:「不知道。」

      「不知道?」率直开朗的孩子会直言欢喜,沉默别扭的孩子会左顾右盼地说不喜欢,但仔细观察的话眼神里依旧拥有渴望。生在武家与公家的孩童,若是家里管得严,直言欢喜也无法触及甚至被认为顽劣,便会闭口不言,当然也有纯粹不喜欢的孩童。那么,岩胜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

      「放风筝……我一直是和缘一一起的。当缘一尚且口不能言的时候,我同他放风筝会感到满足,我心里祈祷着缘一能够开口说话,可是当他真的能说话后,和他一起放风筝的我却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我想,这大概一种卑劣的感情,对缘一我也只不过是,怀着不堪为道的怜悯罢了。」他这样迟疑地、回答我。

      不对,从没有「不堪为道的怜悯」、「卑劣的感情」能做到像你这般地步,唉?奇怪,我心里几乎下意识地在反驳,从来没有过的反应。可是又用什么方式来改变他现在的认知?说易也易,说难也难,现在只能心里枉自嗟叹。

      我带着他上了街。

      出云新添了几件时兴的小玩意儿。一名空钟,木制的,形如腰鼓、两头是扁平的圆轮,轮上有四五个小孔,两轮相连。摊贩是个中好手,棍、线与空钟仿佛浑然一体似的,轮子咕噜噜地转,甩再高都能接住,我好奇地试上一试,自然以失败告终。

      还有些做工别出心裁的手鞠球、弓兵偶,我见新奇便都买下。付完钱回头才见岩胜竟怔怔盯着街的对面,我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个半大少年,恰是鲜衣怒马的年纪,神采奕奕地询问着什么。

      但这并不是岩胜望着他的理由。

      最关键的是,他腰间别着一把刀。刀鞘是很常见的松木木制,只刀柄是略嫌昂贵的紫檀木,呈黑色,刀柄底部略镶了点银,周身刻有铭文,我定睛一看,是「临、兵、斗、者」想必反面应是「皆、阵、列、前、行」。

      我猜刀鞘里藏着一把宝刀。

      岩胜看着它在想什么?他是不是也想拥有这样一把刀?我轻轻地唤他:「岩胜?」

      没反应。

      于是我轻拍他的肩膀,无用。再唤:「岩胜,怎么看痴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那双眼怀着些莫名的惆怅,对我说:「那样式的刀柄我曾见过。五岁那年父亲大人便开始让我佩戴未开刃的真刀,我记得第一把刀的刀柄便是这样。」

      五岁那样细弱的胳膊,嫩嫩的,藕一般,他能举起那样重的刀吗?

      我兀自思索。

      倏地一声脆响,伴随男人的斥喝、女子的惊呼,如一记平地闷雷凌驾于闹市的嘈杂声之上。众人的目光齐聚于罪魁祸首,顾不得脑海里的杂七杂八,我和岩胜也不出意外地转头看向声源。

      是暴力。

      醉了酒的壮汉失意且愤怒,说话颠三倒四又口吐腌臜之语,柔弱单薄的女人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挣扎着远离。

      是无能狂怒与恃强凌弱。

      「你这蠢货,老子自从娶了你,没一件事顺风如意。你看看你,肚子里也跳不出一个娃,我要你有何用,你倒不如死了清净。」

      是地位悬殊的毫无顾忌。

      旁边的小贩见此叹了口气,观望此情此景却并无太大情绪,径自忙活手上事去了,周围群众也只瞟上一眼,眼中带着星星点点怜惜,又几人意思意思地劝了下,见无效也散去各行己事,全然不顾惨剧。只那个年轻气盛的佩刀少年,愣一股脑冲上去,带着些热血和轻巧功夫,一跃而起,一拳便精准击中壮汉脑门,小小年纪竟将壮硕男人打翻在地,尽管出其不意,也能见得这少年功夫了得。

      壮汉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右手擤一鼻子灰,又撇头吐了口唾沫,见袭击自己的是个半大的少年,不由分说破口大骂,又唾沫星子四溅:「毛头小儿也敢冒犯本大爷,信不信我弄死你?」

      他抡了抡自己常年泡在日光下黝黑又毛发茂盛的手臂,筋肉隆起,到底还是个膀大腰圆的强壮者。

      但是这骨骼正被他自己弄得啪啪作响呢,他那惯是欺软怕硬的目光在少年衣上某个部位凝滞,连带骨骼都慢慢响得格外虚。

      那看着阳光且开朗的少年没察觉这些小变化,只握紧了刀鞘想要迎战:「来呀,仗着这么大个欺负女人又算什么本事,大爷,我等下看你这大爷还有没有底气。」

      大汉的双眼已开始左右摇摆,我猜他心里正在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上升到人家的祖宗十八代,以及思考脱身的对策。虽腿上已有踟躇之意,但最终想在众人面前保留些面子,只能强撑着脸皮子毫无底气地补充:「对付你这毛头小子,本事还是有的。但你这还拿着刀不公平吧,你等我拿了物件再与你斗。」

      「那我也可放下刀与你一搏……」还没等少年说完,大汉已头也不回地走,不也可说是逃得越发远了。

      「奇怪,他走的方向不是朝家,他家就在旁边。」身边的岩胜如此说道。

      只有这少年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迷迷糊糊不知对手怎么就怂了。

      他对地上狼狈的女子伸出双手。那女子貌似习惯了壮汉的打骂,全程不哭不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眼里藏着什么东西。见少年朝她伸手,终于抬头,是柔弱的面相,看起来很好欺负。我仔细瞧,却觉得她是个骨头很硬的人。

      「非常感谢您出于仗义的出手相助,但做这样的事,除了脏了您的手,一切并无太大改变。如果可以,还希望您不要再如此,收手去干您自己的事吧。」我听到女子一脸平静地对这少年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藤原家病弱公子=无惨
    历史不太行,得补补大河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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