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高塔·ⅩⅩⅩⅡ ...
-
决定要离开后，维罗妮卡把这些天她栽种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在行囊里。
而艾尼科，则在努力地恢复自己和工坊之间的联系。在九极，这项工作尤为事倍功半，直到他们出发后也没有实际的进展。
相比较于艾尼科的身无一物，维罗妮卡的行李多得一个人根本难以携带。
“……你没有储物器具吗。”
她挠了挠本就杂乱的头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太贵了，我买不起。”
从未在这方面感到短缺的艾尼科摸了摸手指，然后狠狠地皱起眉头。他本来就锐利的眼神变得像冰刺一样寒冷又尖利，当年吓到了不少人的瘆人气场汹涌地翻腾起来。
他记起了一件令他很不高兴、极其不高兴的事情——随身的那些物品，早就被该死的黑蟒公收走了。再加上仍旧联系不上的工坊，艾尼科现在和没了壳的蜗牛没有任何区别。
“哎，你怎么了啊。”
维罗妮卡十分胆大地拍拍艾尼科仍旧瘦弱的肩膀，像是完全没被他可怖的样子影响似的仔细查看了他的脸色，还拿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测了测温度。
“你干什么！”
被触碰的人一下子拉开她的手。说话态度仍旧很差劲，但并没有用足力道。
好歹是个‘救命恩人’，艾尼科对她的容忍度怎么说也比其他人高出那么一些。
“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突然那么差。”她没怎么在意艾尼科的不礼貌，反而对他劝说道，“要是生病了可不要羞于说出口，有很多人就是因为病情没在第一时间得到控制而丢了命，你可别犯傻。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医疗员，但简单的第一步处理还是可以包在我身上的。”
艾尼科快要怒极反笑了。
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犯傻的人，居然让他‘别犯傻’，这可真是有意思。这怒火本就因她而起，又被她一打岔，失去了追究的心。
——反正东西肯定拿不回来了。只要出了九极后连接上工坊，丢失的那些道具都不算什么。就是在九极内的这段时间……必须要靠这女人才行。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忍耐。
——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后，两人眼前的景象从室内变成了一个露天的广场。而他们两人在这座广场的正中央，一个造型说不出是什么的简单图形雕塑中间。
广场上的人不算多，看上去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有的在锻炼身体，有的在闲逛，有的在下棋。但是艾尼科能够非常清晰的感受到，在到达的那一刻，这广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隐晦地落在了他们身上。不过这些关注转瞬即逝，快到连艾尼科都要怀疑一秒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
“……。”
维罗妮卡走下台阶，向附近的一名中年男性问了个问题，那男性回答后给为他们指了个方向——大概是这样的过程，艾尼科如此猜测，因为他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
这简直难以置信，堂堂一个魔法师居然会遇到语言不通的情况。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九极被外界称为陆上孤岛也就是这个原因。几乎不与外面交流的九极不使用通用语，而是有一套从古老的年代就流传下来的特殊语言文字体系，它的规律与通用语完全不同。
“跟我来，在这边。”
她拉着艾尼科的手臂——之前在小别墅里每天都按摩，这握住手臂的动作非常娴熟，两人一起朝东边的一栋建筑迈步。
这又是艾尼科没见过的建筑风格，不如说九极内的大多数东西他都没见过。这建筑的风格与外边全然不同，翘起的屋檐和高高的门槛都是十分新鲜的设计。艾尼科虽然并不研究建筑上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未知的文明产生了兴趣。
在见到他们真正要找的人物之前还经过了不少关卡，包括登记信息、检查是否携带了危险物品等。手续繁杂……并且落后。
检测是否携带魔法道具的那台机器是这地方为数不多的艾尼科知道的玩意，但据他所知，这已经是七八年前的型号，早就更新过好几代了。
从小别墅传送到这里才花费了一秒，而从广场走到楼顶这不过几百步的路程，竟然耗了起码四十分钟。
他们终于见到的那个人——艾尼科猜测应该是这里的领导者，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他看到维罗妮卡时，浓烈的面相上露出了熟稔的笑容。
两人之间的对话艾尼科听不懂，但他看到维罗妮卡在交流途中，从她鼓鼓囊囊的包里掏出了几根草递给那男人。
那草艾尼科很熟悉，毕竟这段时间里维罗妮卡一直在折腾这些，他也算是看着这些植物从土里冒芽然后被摘下。它们很稀有，但用处也非常单一——只能拿来制作一种使肤色变白的药剂。鸡肋到不行，只有一些贵族夫人才会高价收取，而且这效用可以被其他魔法道具替代，几乎不会有人专门去做。
即便听不懂对话，艾尼科也能看出来这几颗在外界基本毫无价值的‘杂草’，竟然是被这女人当做‘代价’支付出去的。而面前这粗犷的男人居然也满意地收下了这在他看来一分不值的东西。
期间，艾尼科还感到维罗妮卡有向男人介绍他。
那带些积分惊奇的视线叫他想忽视也不行，艾尼科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异于常人，也不知道那女人到底用了些什么词汇来介绍他。
九极到处是奇怪的事物——尤其是那女人。
——
“他是魔法师哦！”
维罗妮卡自豪地为边界的老大介绍了她救出来的男人。
那中年男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他十分满意地对维罗妮卡说：“不愧是敏敏。情况我明白了，这次正好有一队人马要出去，你们两个就跟在里面。”
“谢谢商老大！”
达成了目标的维罗妮卡十分开心，等到两人被带到客房暂作休息后，她迫不及待地将这件好消息告诉艾尼科。
“他同意带我们出去了，大概明天就能动身啦。不过你可能需要帮他们解决一些魔法师才能解决的问题，不过这不会很困难，我保证！”
现在这种情况，也容不得艾尼科说不。
虽然他本身也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但事先被人安排好所有的感觉令他不适，而这份不适由衷地反应到了艾尼科的细微表情中。
没有一句话，甚至可能仅仅是眉头的微动。
“你不开心了？”维罗妮卡问道，“是我没有和你商量而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吗？如果是的话，我道歉。”
“没有。”
艾尼科违心地回答，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
然而他像敷衍过去的这个人却总能看穿他的真实心情，即便在大多数人看来他总是同样的神情分不出什么区别。
“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了。”
她比蓝宝石更加美丽的眼睛真挚地看向那双黑珍珠，并且身体前倾着靠近，“你能原谅我吗？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
……就是因为觉得会这样发展，艾尼科才想糊弄过去。
放在平时，他一定会毫不忌惮地喷射毒液，将这傻女人的马后炮从头到尾地讽刺一遍。但是现在不行，现在的处境不允许他那么毫无顾忌，甚至还不能把总是靠近的她完全推开……毕竟要靠她才能走出这鬼地方。
只有忍耐。
“好了我知道了。”他只能用后仰来拉开与维罗妮卡的距离，“作为道歉的诚意，教我九极的语言。”
“好啊，不过九极语只有在九极才能用得到，到了外面几乎没任何用处。等到你学会，估计我们也早就到外边了。”她挠了挠脑袋，似乎不太明白艾尼科为什么想学这么冷门的语言。
他瞥了她一眼，后者突然心领神会：“啊，你是魔法师！是魔法师就说得通了，哎呀我总是忘记这件事……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于是鸡肋的语言学习就这么展开了。
维罗妮卡不是一个好老师，但艾尼科绝对是一名好学生。即便是书写和发音与通用语完全不是同一逻辑的九极语，他也能够凭借成为了魔法师的学习能力极快速地掌握了日常用语的说法。
而这时候，他们才刚刚跟着商队出发。
所谓‘解决一些问题’的具体内容也随之浮出了水面——维护修缮魔法道具。
九极内部精通魔法道具结构的人物很少，即便有也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不会愿意特地到边界来帮助商队。虽然在外边也能找到魔法师，但是他们的价格通常高得离谱。
可他们所使用的大部分道具本就是旧型号，再不妥善维护保养恐怕又会变得十分麻烦——九极严格限制魔法道具的流通，即便是拥有外出行商资格的‘商老大’也必须通过层层批准才能购置到新的道具。
有一个魔法师能‘免费’维修简直是及时雨，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和沟通成本。
并且，艾尼科在这一方面表现出的不一般的水准。
这些旧型号有不少是他没接触过的，但其中蕴含的逻辑和知识却是共通的，只要稍微研究一会儿就能弄好，甚至还能为这些功能落后的道具更新升级。
“哇，艾尼科你也太厉害了。”
并不是真正商队成员，在路上没事干的维罗妮卡每当艾尼科维护道具的时候总是蹲在边上‘观赏’。
那些她一头雾水的玩意在艾尼科的操作下运作得比之前更快、更好，这对她来说是十分神奇的事情。
商老大对免费的苦力简直不能更加满意，时常来找他们两个‘交流感情’。如果能长期和关系较好的魔法师合作，对商队来说是非常有益的。
当然，不喜欢交际的艾尼科基本没什么反应，主要还是维罗妮卡在和商老大嘻嘻哈哈地聊天。
“……敏敏？”
两人对话中频繁出现的名字并非‘维罗妮卡’，而是听上去十分怪异的‘敏敏’。艾尼科心里有些猜测，重复了这个名字。
“嗯？那是我在这里的名字。你要不要也起个九极的名字呀，脑袋这么好用的话……就叫呆呆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需要。”
从单字来看艾尼科推测这女人起的名字寓意很不好，而且他根本用不着九极名字。
“欸——呆呆多可爱啊！”
艾尼科没有严肃制止的后果就是，维罗妮卡不再叫他的本名，而是改为称呼他‘呆呆’。由于实在是叫得过于频繁又毫不顾忌，导致商队的人几乎全都知道这位魔法师的名字叫做‘呆呆’。
不少人都忍不住当场喷笑，而莫名被坑了一把的艾尼科黑着脸看向仍旧‘不知悔改’的维罗妮卡：“看看你做的好事！”
然而这样宛如恐吓的态度没能吓到维罗妮卡，因为她能感觉到艾尼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但为了安抚艾尼科，她还是乖乖地坐下接受批评。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低下头，两手合掌乞求原谅，“但是看在大家都对呆……艾尼科亲近不少的份上，能不能饶过我这次呢？”
世界总是如此奇妙，仅仅是因为一个名字闹出的笑话，就足以拉进人们之间的距离。
虽然艾尼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样的亲近，但这样的态度也的确给他带来了好处——譬如从其他人那里收到了礼物。商队的人为了表达感谢而赠送的礼物都是九极特有的东西，不算珍贵，胜在有意思。考虑到之后他几乎不可能再来九极，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宝贵’。
“啧。”
艾尼科没有认真生气，维罗妮卡也没有认真道歉。她现在的样子和前几天可有着巨大的差别，明眼人一对比就知道只是带着轻松态度的玩闹。
他告诉自己很快就能摆脱这女人的纠缠，不要浪费精力和她计较这点小事。
——不过是短短半年不到的相处，维罗妮卡就已经将艾尼科的性格差不多摸透了。或许她是真的比其他人傻，但傻的人在某些方面能比很多人都精明。
“你不生气了？”
她蹲在艾尼科的背后，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背脊。她挑了应该没什么骨头的地方，但触感还是非常不好。
毕竟这名魔法师大人削瘦得和一具行走的骨架一样，虽然这段时间已经被她养出了一点点肉，也不过是堪堪有了个人形。
“别烦我。”
艾尼科语气不善地训了她一句，心思全都放在了眼前的器械上。而总是喜欢和他玩闹的维罗妮卡居然也真的没有继续打扰他，全力运转的‘说话机器’像是熄火了一样安静。
逐渐习惯被聒噪包围的艾尼科突然感受到了清净，他抽出一丝注意力放在了边上默不作声的女人上。
她闭嘴了之后总算是没那么碍眼，总是被粗神经的性格所掩盖的蓝色眼睛在这时候最能凸显出静谧的美丽……那双他曾经想摘下的眼睛。
——
九极严格限制内外人员的流动，就算是持有特殊出入证的商队也难免要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才能进出——当然，偶尔放过一两个还是很正常的。
边境的环境不比内部，在这里工作的人都常年缺乏平时发泄压力用的烟草和娱乐活动。而这些，全由商老大提供。
边境的负责人与商老大在房间里商谈了没多久，整队人马就顺利地离开了九极的管辖范围。
对其他出入人员而言极其严苛的检查在这里就如同儿戏一般随意，轮到艾尼科与维罗妮卡时甚至仅仅是扫了一眼就过去了。
维罗妮卡倒是表现得习以为常，但艾尼科隐藏在衣袖下的手却是紧握的。
因为他不能确定维罗妮卡可信，也不能确定商老大可信。即便他们可信，也不一定真的有能力将他完好地送出九极。
这一切都是无奈的孤注一掷。
但是艾尼科成功了。
踏出国境线的那一瞬间，所有因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接下来只要小心避开克俄斯的耳目去砂脊城寻找加兰就好了，他们可以在教区或者更远的地方重新设置工坊，继续未完的研究。
“好啦，到了这里的话就不用继续跟着商队走啦。”
他们现在正位于距离九极最近的小城市里，它本来可以成为一座沟通两个国家的贸易据点，可惜由于九极的态度而没能得到好的发展。一年中仅有一两次的贸易并不能让这座城市内的所有人都酒足饭饱，所以大家都不算很重视从九极来的商队。
同时，商队也不可能只在这一座小城内完成所有的指标，他们的目标是稍远一些的中转站。
但是如果要去砂脊城，那路线和商队是不太一样的。
重新回到魔法元素充沛的地方，艾尼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已然融进自己血肉的‘誓言’拿出来，用它来给加兰报迟到了半年的平安。
做完这件事的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
提出要与商队在这里分开后，维罗妮卡期待地看着艾尼科。
“你要去哪里呀，我也跟你一起吧。”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艾尼科十分抵触继续和她一起同行，并且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这么闲，“你不是所谓的‘探险队成员’吗，离开了半年多都不回探险队执行任务？”
说着这事，维罗妮卡露出了有些生气的表情：“那个探险队我已经打算退出啦，虽然我脑袋不好使，但是被骗了我还是知道的啊。”
艾尼科看了她一眼，对这句话持保留态度。
“虽然不被骗的话也不会把你救出来，但是……嗯，这是两码事！”
显然，维罗妮卡的‘被骗’指的是当初她单枪匹马地闯进克俄斯家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她还觉得忿忿不平：“和骗人的家伙是无法成为同伴的，所以我不会再回去啦。你还缺助手吗，魔法师不是都要有几个助手打杂，我来帮你呀。”
“我不需要。你去找其他的探险队，别跟着我。”
不说艾尼科自己喜欢单独行动，去砂脊寻找加兰也不适合有其他人陪同。虽然这女人被骗去克俄斯本家的事情很值得研究，但现在并不是追究的好时机。
维罗妮卡知道艾尼科的真心，她不再缠着魔法师，略有些失落地回复了一声“噢”。
作为救助了自己的回报，艾尼科临走前悄无声息地在维罗妮卡的房前放了一些拼凑出来的魔法道具。这是他改进那些器械时，用拆下的部件重组成的东西。虽然略显破旧，但因为倾注了艾尼科许多时间来镌刻上面复杂的符文，效果比市面上的同类产品要好得多。
他在夜晚启程，避免了与维罗妮卡有正式的道别——因为他预感到那时的场景一定很麻烦。作为一个大城市，到砂脊城要花费的本来应该是很短的。
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艾尼科没有走魔法师专用的传送阵，而是和普通民众一样选择了乘坐魔纹车。
几天之后，人还未到底目的地，他却意外地从‘誓言’中感受到了同样的平安讯号。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高塔·ⅩⅩⅩ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