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高塔·ⅩⅩⅩ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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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是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彩。
“……”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以前总是觉得刺眼的阳光现在也显得那么亲切而珍贵。
但是长时间处在昏暗环境内的眼睛已经不适宜外界的光线，他只能眯起眼睛，再用瘦弱的手掌挡住一些才能勉强看清。
“哎呀，你终于醒了。”
闯入他视线的是一名灰色短发的女性，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透露着一股傻气。
艾尼科认识她，但也不认识她。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地牢里被她打晕，再次回神之后就已经是现在。这里明显不是克俄斯本家所在的地方，也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处山川。
——终于从那里逃出来了，但又落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又有什么目的的人手中。
“……你是谁。”
声音嘶哑得艾尼科自己都听不出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她却好像有着动物的直觉一样，丝毫没有理解障碍。
“我想想……就那个吧，你可以叫我维罗妮卡。”
白痴也知道这名字是假的。
若是按照以往的性格，艾尼科肯定要先讽刺一句才作数。然而现在的他声带受损，能力也还未完全恢复，于是不得不强按住这股冲动，仅仅透过眼神来表达出此时的内心感受。
“身份。”
他尽量言简意赅地说出想知道的信息。
“普通的探险队成员？”
自称维罗妮卡的女性不确定地回答。
艾尼科识相地闭上了嘴，不再白费功夫。
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所谓的‘普通探险队成员’能够突破克俄斯家族的重重防线进入地牢，甚至还完好无损地将一名几乎没有行动能力的囚犯带了出来。
尽管目前他还不知道这人救了自己是为了什么，但只要她有所图，总归会有坦露的一天。
而现在，艾尼科得尽可能地弄清楚处境。
“这是哪里？”
“啊哈哈，也许你听过‘陆上孤岛’这个名字？”
“……”
陆上孤岛……艾尼科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同时稍微放下了心——克俄斯家族的人绝对追不到这里来。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但陆上孤岛还真是一个躲避追捕的最好去处。
转动眼球打量了会儿四周，艾尼科发现他们现在应该在一座山的山腰处，而自己则躺在一个放置在院子内的躺椅上。周围环绕的还有层层叠叠的许多山岭和一条从中穿过的河流，看起来是个景色优美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被关在地下一年多，他身上落下了许多后遗症，其中最严重的还是四肢程度不同的肌肉萎缩。即使在地牢内已经有意识地活动身体来避免这种情况，但在饭食极度有限的情况下实在是有心无力。
本来艾尼科已经做好了慢慢来的准备，毕竟肌肉萎缩要完全靠自己康复还是有些困难的，尤其是前期。
可是这位维罗妮卡小姐非但不明原因地将他救出来，还对他的康复进展表现得十分关心。
他不过是有些颤抖地抬起手臂进行抓握训练，在小院子里栽种花草的维罗妮卡就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小铲子，立刻凑到‘病人’的身边将他的手按下去。
“哎你啊，手都抖成这样了就别逞强了。”她仿佛没看见艾尼科无言的瞪视，自顾自地将他安置好，还贴心地盖上了一层薄毯，“这里很安全的，放心修养吧！”
说完，维罗妮卡搬了个小凳子到艾尼科的边上，还把刚才侍弄的几盆土都搬过来，直接坐在旁边开始在松松的土壤内埋种子。她忙活了半天，等到脚边大大小小的陶盆里全都埋入了从一只手到两位数间不等的种子后，终于长吁一口气扯出袖子擦了擦冒了些细汗的额头。
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了一双黑得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
维罗妮卡呆了一瞬，然后疑惑地歪头：“呣？”
他的视线所及，除了维罗妮卡自己就是那一大堆的盆。
“啊，你也想种吗？”
……这可真是误解到天上去了。
于是艾尼科不得不忍受说话的痛楚，几乎只有气声地开口：“……萎缩……康复……”
他真切地希望这女人别来打扰他复健，可是事与愿违。
维罗妮卡将脑袋凑到他嘴边，仔细地聆听稍不注意就会消散在空气中的吐息。
“哦！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小跑去把沾了泥土的手清洗干净。衣袖翻折至手肘上方，左右扭动腕部与肩部将关节都活动开。
“来吧，那我们先从手开始？下半身残疾应该比上半身残疾要好一些吧？”
如果艾尼科嗓子完好，他此时一定会对这女人说一句‘不会说话就闭嘴’。
但他现在只能任人宰割。
反正有人帮助对康复有益，忍受聒噪就当作是相应的代价吧。
“哇，你也太瘦了吧。”
维罗妮卡兴致勃勃地开始给自己救下的黑发男人按摩肌肉，结果她一抓起这人的上臂，居然一只手就能握住……这也太离谱了。她看了眼自己明显粗了不止一圈的胳膊，莫名地有些伤感。
“你是被关了多久啊，怎么能瘦成这样？”
这具身体瘦骨嶙峋得她都不敢用力，害怕稍微使点劲就把人给捏碎了。
“……一年半。”
“那也还好啊？”维罗妮卡疑惑的语气引来了艾尼科的斜眼，“看来那家贵族很懂得怎么苛待囚犯。”
她按捏的手法十分娴熟，这倒是出乎意料的收获，那么康复的日期还能再提前一些……这么想着，艾尼科忍耐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我听说你们魔法师经常为了某些研究几天都不吃饭也不睡觉，本来我还不太相信。我一顿不吃就很难过，怎么会有人能够好多天都不进食。”她嘴里一边跑着火车，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但是看到你以后我发现他们大概没骗人，是我错怪他们了……得向他们道歉才行。”
看上去冒冒失失又憨傻的有些壮实的灰发女人，手上的动作却细致又温柔。艾尼科知道自己的身体比较‘柔弱’，但即便是这样，他所感受到的力度也依然适中。
最起码一套下来，四肢舒适没有淤青。
躺着享受的人非常安详，可按摩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十分费心费力的，更何况对象还是这么一个娇弱的易碎品。等到一圈都按揉完之后，维罗妮卡不得不坐在她的小板凳上休息一会儿。
天色逐渐变黑，从小院子里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艾尼科从难得安稳的睡眠中醒来，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忍受饥饿，但却无法控制自然的生理反应……而且某位动机不明的女人，也不可能让他饿肚子。
维罗妮卡似乎很知道该如何照顾人，她端来的晚饭不是别的，正是热腾腾的白粥。艾尼科现在只能食用流质食物，她能考虑到这点倒是出人意料。
在地牢里时，伙食虽然供给，但两顿之间的间隔非常长，几乎是算好了艾尼科的饥饿已经到达了临界点才会勉为其难地让他吃一些。
前期倒还好，到了后头他的肢体已不能像正常人那般动作时，进食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每到那时候，艾尼科只能趴倒在地上，自己凑到餐盘边上用最小的幅度消除饥饿。
——显然，维罗妮卡也没有苛待人的爱好。
知道自己救下的瘦弱男人目前还无法自力进食，她十分贴心地舀着白粥，呼呼地吹走热气，殷切地递到苍白的嘴边。
与其说是照顾病患，更加像是在照顾小孩子。
理应寡淡的粥里被她妆点了许多红色，应该是抓了一把在框里晒着的干枣。干枣原本是很容易卡在喉咙口的食物，并不适合他食用。但是维罗妮卡将它们切得非常碎，又充分地搅拌，让细碎被稠状的粥包含在内，比单纯的白粥更具营养。
艾尼科瞥了她一眼，配合地含住木头做成的小汤勺，吞咽下里面香甜的白米和切成碎末的枣。
……这粥里还放了糖，在口中留下的余味很甜。虽然他不喜欢吃甜食，但现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喂完病患，维罗妮卡还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给他擦了擦嘴。
“……这我自己能来。”
不习惯被别人接触的艾尼科忍不住说道，按摩也就算了，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她帮忙。
“嗯？哎你自己擦得多麻烦啊，抬个手都要花好几秒吧。”她实事求是地回答，“不用觉得害羞，病患就要好好休息。别的不说，我还是比较会照看人的！”
维罗妮卡对此非常自信，她的高超按摩手法也能佐证这一点，艾尼科不得不承认。
——如果她能听进人话就更好了。
但是对于这种头脑简单的傻子，这样的期待似乎太强人所难。
仅相处了半天，艾尼科就能确定地概括出这女人的特征。因为她真的是肉眼可见的傻，如果这状态是伪装出来的，那也太可怕了。
或者说，即便栽了也情有可原。
在维罗妮卡每天耐心的按摩和陪同康复训练中，艾尼科没过多久就差不多恢复了基本的自理能力。
不过他的嗓子还没完全养好，虽然已经不像刚出来时几乎发不出声音的状态，但一用还是有疼痛感，所以几乎不怎么开口。然而这个女人简直就像是从不停歇的永动机，就算他一个字都不回应也能自顾自地说上一整天。
从来都喜欢独自行动的艾尼科很不适应，但是现在这情况再不适应也只能忍住。等到他能力恢复完全就能够离开这里，去把加兰找回来。
这期间除了她，艾尼科就没怎么见过其他活人。
他暂住的这间小房子就像是专门单独建造在远离人群地区的修养小别墅，氛围非常宁静祥和。
食物和日用品都由维罗妮卡每隔几天固定去别的地方带回，艾尼科猜测这附近应该是有城镇或是小村庄，但他自己不便走动所以不知道具体方位。
……不过陆中孤岛真不愧是传说中魔法元素稀薄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已经恢复了部分能力的，可动用起来却和学徒时期的感觉没区别。照这样下去即使属于魔法师的能力全部恢复，他也不一定能立刻察觉到。
艾尼科自己估算出了大概时间，配合着每天不厌其烦的尝试后，终于感受到了其中细微的差别，并且在认为自己已完全恢复的档口向维罗妮卡提出了离开。
其实他可以单独离开——如果是在其他的地区艾尼科很可能就这么做了。可这里是严格限制人员流动的极东之地，传闻中极度排外的九极国。要是没有熟悉门路的人帮助，他百分百会再次经历牢狱之灾。
“你想走了？”
维罗妮卡听到艾尼科的去意后，只稍稍犹豫了会儿就拍掌决定：“好，那我们一起走吧。”
——艾尼科寻求帮助的话语都还没吐露出一个字，她就仿佛是有预知能力一般率先提出了同行的方案。
“怎么离开。”
“这个嘛，你跟我来就对了。”她嘻嘻一笑，却没有少女的娇俏，反而流露出憨厚的傻气，“对了，你是不是魔法师？”
艾尼科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让维罗妮卡有些不数股：“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怪渗人的。”
虽然已经不是新鲜事，但这个女人是真傻。
他始终想不通，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把他救出来。
“我是。”艾尼科回答，同时他提出了一直以来都想不懂的另一个问题，“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救我出来？”
“反正不是坏人就对了！”维罗妮卡笑容满面地回答，“而且你那时候看起来真的好可怜，如果我见死不救的话以后一定会每天每天都念叨着你，挂念到我入土之后都还会觉得后悔难受。”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女人遵从了内心的选择真是太好了……艾尼科如此想着。
还有一个问题，艾尼科十分想知道。
但是不适合在这里询问，最少也得等到他们安全地离开九极才可以。
她身上还存在着很多秘密。
毛糙的灰色短发因不常打理而凌乱，但这更加凸显出那双纯净的宝蓝色眼睛。那么憨傻的一个人，却拥有如此美丽而灵动的双眼。
世上任何的蓝宝石都不及这双眼睛纯粹，也没有它们所饱含的勃勃生机。
即便是缺乏欣赏美丽事物能力的艾尼科，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承认自己曾有过一个时刻，想要将这双眼睛从这副躯体中分离。
去掉糟粕，只留下最美的形状。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高塔·ⅩⅩⅩ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