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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香阁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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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二坐在神泉苑的凉亭里,葛藤在旁边给她轻轻地打着扇,已经是盛夏,苏小二更经常地躲在神泉苑里避过开始燥热的天气。
新起的祥琼苑,她反而是少住了,搞得燕锦天有一日终于忍不住,唠叨着“你若是不住,我重盖它做什么”,被苏小二一句“又不是我让你盖的”给噎回去,差点两个白眼翻不过来。
雷鸣坐在她的下手,穿着淡灰色的褂子,一头长发也束了起来,手里握着腰上那块羊脂玉貔貅,手指不住地抚弄着,似乎是为了缓解紧张。
“那是说,终于是时候了?”苏小二闲闲地望着神泉苑的水面,开了口。
雷鸣一个激灵,手松开了玉貔貅,答道:“是的宫主,安插在御前侍卫里的探子回报,淑妃连绵病榻一月有余,日渐憔悴,太医院说了淑妃是身中巫毒而非生病,皇后彻查后宫,从墨璟香房内搜出了藏有巫毒用具的机关匣,虽说如今只是锁了宫门,勒令闭门思过,但第二日早朝上朱承奚的脸色便阴晴不定,冲着墨丞相就是一大通火。礼部段侍郎已经呈了奏表,朱承奚看了之后便把段侍郎叫去了书房。”
“怎么说?”
“他也没有表态,只是详细地问了琅玻的事。”
苏小二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挑起一粒杏仁,也不放入口中,就是举在眼前端详着:“那就差不多了,琅玻那呢?”
“廖先生托的口信,那撒提耶最近流连后宫,沉溺女色,还想请宫主去说说他。”
“我?廖先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那连芙不就是我送给那撒提耶的么。”苏小二冷笑一声,“那我们的护国大将军,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呀?”
雷鸣斟酌了一番,还是说了出来:“地空还特意问了他可有口信要带,洛遂青他却是一句都没说。”
“嗯。”苏小二淡淡地点了点头,面皮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依旧望着神泉苑的水面,将手里那粒杏仁往水里丢了过去。
轻轻地一响,杏仁便悠悠荡荡、朝水底沉了下去。
从京城回来之前,连将军的女儿连清,也就是淑妃娘娘,给苏小二介绍了一个女人。那是连清与苏小二聊天之时,突然想起的连府里的一个人。
“我就说怎么总觉着辰王殿下瞧着面善,总算是叫我想起来了,殿下的样貌,说起来有几分像我爹的一个私生女儿。”话一出口,淑妃就连忙捂住了嘴,“哎呀罪过,我可不是说殿下的坏话,只是……真的是像呀。”
苏小二微微一笑,却是留上了心:“是么?那我与姐姐果然是早就有缘分呀,我倒是想去看一看那位连小姐呢。”
连清捂口吃吃地笑着:“哎哟,辰王殿下你要去看那小妮子,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呀。她可不是什么连小姐,爹爹与青楼女子生的小贱人,也就是我们连府人好,供着她白吃白喝。”
那位白吃白喝的“小贱人”叫做连芙,生得俏生生的,一双桃花眼里却有着朦胧的媚态,与苏小二有几分相像,不过也真的只有几分而已。一见之下,苏小二更是在心底点起了头。
苏小二与淑妃姐姐妹妹这么一称呼,连芙便被从将军府上接了出来,径直地随着雷鸣去了琅玻城都——容璃。那撒提耶一见被精心打扮过的连芙,顿时心旌神摇,恍若当初那个面若桃花站在他王府外的苏沐嫣,笑得是美孜孜一团和气,暖风醉人。
那撒提耶兴高采烈的,加上护国大将军在一旁煽风点火,琅玻又不像大巽有那么多门楣规矩,国主一声令下,连芙就被迎进了琅玻后宫,光明正大地坐上了一直空缺的国母之位。要说这护国大将军是何方神圣?那自然是嘴皮子功夫天下第一等的原贪狼长老,洛遂青。
“宫主!”雷光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这一声喊,将神泉苑沁凉的水气都划破了似的。
“什么事大呼小叫的。”雷鸣站了起来,低声斥责自家弟弟。
“哥,宫主,动了!铁甲军拔营了!!”
苏小二闻言,飒地一下站了起来,喜上眉梢:“好,去议事堂。”
这半年来,苏小二苦心经营,就是想让朱承奚发兵攻打琅玻,或明或暗地煽风点火,琅玻那里煞费苦心的大露空门、百般挑衅,朱承奚忍了半年之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先发的是铁甲营?风雷两军呢?”苏小二直问传消息来的雷光。
“墨少将军还没动静,只是黎锦堂的铁甲军,悄悄地动了。”
虞同衾为苏小二摊开那卷地图,苏小二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从铁甲营现时的驻地临潼到容璃的路线。
“最近的路,得经过北辰地界。”苏小二用指节敲了一下玉座的雕龙把手,“不出三天,朱承奚一定会送信过来打招呼。”
还真被她说中了,第二天,京城特使便拜访了燕城主,无非就是说:咱们的军队要从你们家门口过,别怕,不是来动你们的,你们呢,该干嘛干嘛,就当没看见便好。
那态度很是让燕城主不满,但宫主早有吩咐,点头答应便可,他也没机会发作。只好等特使一走,便抬脚来了紫微宫,向苏宫主抱怨:“这场仗,你准备让他们打多久?”
“爱打多久打多久,最后两败俱伤,我好坐收渔翁之利。”苏小二翘着二郎腿,十分得意。
“我是说,你是打算收多大的利?”
“太少不行,得把大巽折磨得差不多了,建仁的米粮钱物耗得干干净净的,等到朱承奚开始从北辰这买补给的时候,就差不多了,敲他一大笔竹杠再结束。”
“那琅玻,可能耗不起啊。”燕锦天有些担忧。
“琅玻的护国大将军发话了呢。”苏小二笑眯眯地,“要让大巽的兵马,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洛遂青哪来那么大的底气?”
“是呀,他哪来那么大底气呀?”苏小二诡异地笑了起来,“我不知道呢,我只是和淑妃说了几句悄悄话,说琅玻那有圣女伽罗荼管着,邪得很,非一般金铁便可犯得的呢。”
“难怪铁甲军也动得那么小心。”燕锦天朝她做了个揖,“锦天对宫主的奸计实在是佩服得紧。”
“哎哟,城主大人您客气了。”苏小二浅浅地回着礼,“你这个奸商头子,苏某也佩服得紧呀。建仁的那些个粮食,只怕超过一半都抓在我们北辰手里了吧?”
“本来就是我们开的分号,卖不掉,那自然就运回来了么。”燕锦天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然后便起身告辞,说是事务堆积,也不叨扰宫主了。
他前脚刚出书房,雷光蹬蹬地就跑了进来,差点将他撞倒在地,雷光一边扶稳了燕城主,一边朝着宫主禀报:“宫主,狗皇帝发檄文了!”
“虽非我族类,然同生于天地之间,若能知礼仪,有俯首为民者,为奉我大巽而安;焉知夷狄不遵祖训,废坏纲常,不循我令,妖孽乱国,殃及中土,不灭之有失天助。天道泱泱,只异类不容,今天子麾下万千精锐,讨邪术,平恶土,神道治幽,王道治明,上有日月、下有鬼神,犯我者,必诛!”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苏小二看完便将那长篇大论的檄文随手一丢,“朱承奚这下是撕破了皮,活生生就成了不要脸。这檄文是谁写的?”
“礼部尚书。”
“这篇东西呀,真是自己人看了拍手称快,敌人看了吐血跳脚,我们这种旁观者呢,就当它是一个笑话。”苏小二继续喝着她的茶,“笑话呀,笑话。朱承奚,别辜负我的期待呀。”
此时,朱承奚正端坐在朝堂之上,听礼部尚书念完这一卷檄文,面无表情,也不赞许也不责备,只是挥一挥手让礼部尚书退回行列之内。
墨丞相小心地站出来:“陛下,这发兵琅玻……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急?琅玻这都明目张胆地害朕的妃子来了,莫非要等他们来害朕才行?!”朱承奚冷笑了一声,看了看墨丞相,“墨先生,你养的好女儿啊!”
“老臣有不教之过……香……但昭媛只是一时糊涂,本性非恶,还望陛下开恩。”墨丞相也许是气愤,全身在微微颤抖,一把白胡子也抖个不停。同在朝堂之上的墨璟浓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浓烈。
“墨璟香她那把小算盘,就算本性再恶,也打不出什么花样!”朱承奚又是一声冷笑,接着不可遏止地低笑了起来,“可琅玻不除不行。安尚书,发风雷军为先行,着黎锦堂按兵北辰城外,待风雷两军过了之后,再度拔营,直取琅玻神洞,先杀了伽罗荼这个妖妇再说。先灭琅玻,再取北辰,这次,朕要内忧外患一并拔除!”
“臣遵旨。”
“陛下,打仗劳民伤财,三思啊陛下!”墨丞相见安尚书领了旨意,焦急了起来,“这仗无论是胜是负,都——”
“墨先生!”朱承奚提高了声音,让墨丞相顿时打一个冷战,“您年岁已高,该是时候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吧?先生贵为帝师,若是落了个晚节不保,那朕也是颇为惋惜的。”
这刺骨的威胁意味,让满朝堂的大臣都不由深深地低下头去,知道这皇帝是铁了心要将墨丞相赶出去了。
元老们个个噤若寒蝉,新臣们无不眉飞色舞。陛下这是拿墨丞相开刀,赶得不止是他老人家一个,所有那些个前朝老臣都到了该让贤的时候了。
墨丞相看了看朱承奚,又看了看朝堂之上唯一一个趾高气昂地仰首站着的墨璟浓,长叹了一声,便也俯下首去:“陛下说的是,老臣自觉年迈,朝政之事,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惟望辞去官职,布衣返乡,还请陛下准奏。”
“先生何出此言。”朱承奚一脸的和颜悦色,“宣旨。”
监礼太监取出一卷黄纸,高声念了出来:
钦赐子爵一品贤德公,赏绢布百匹,黄金两千两,京城内宅邸一座。
不准还乡。
听到最后,墨丞相立时色变,还没等他开口,朱承奚便笑眯眯地说:“老师莫急着回乡,朕还想找先生请教政务,可好?”
除了点头称是,墨丞相还能说什么?
不消七日,大巽朝廷中先帝元老纷纷请辞,只剩下远在关外的老将军连慕尚在朝中,六部尚书唯留下兵部尚书安子豪一人。朱承奚提拔新臣,一时之间大巽百官新血换旧血,清新之气洋溢朝上。
熙平帝朱承奚逼师辞官一事被记入后世史书,列为一代帝王恶罪之一,后人却褒贬不一,实难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