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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闲心浓 ...

  •   苏小二坐在马上,堂堂正正地进了北辰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元月十三日,再晚两日,就赶不上元宵节了。
      她撩起帘子,看着北辰街道处处挂着的彩灯,暗自打定了主意,过了元宵,再上京。
      红漆描金牌子由差人高高地举着,领着苏小二的车队,一路朝紫微宫而去。街上出来瞧热闹的北辰民众,冷眼旁观者有之,高声喝彩者有之,赌咒唾沫者也有之。
      苏小二只是保持着适度的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便闭口不言,面上虽然是笑着,心底却憋得想哭。
      此时已经离朱承奚改先帝年号咸安为熙平一年有余,熙平二年,正月十三。
      她苏小二打的好算盘,却是落空了整整一年。这一年里,起初她是呆在琅玻神洞之中,暗无天日,她猜又猜不着朱承奚的念头,看又看不到前路何处,过了半年的祭品生活,落得个没趣,后半年被那撒提耶强行押回原府,好吃好喝供着,整日里发呆看鱼,要不就是一壶一壶地喝着琅玻涩口的茶,穷极无聊的时候才找来廖成肃,讲一讲国事,骂一骂朱承奚这个死皇帝。
      左明渠虽然看不下去,但这人劝也劝不听,惫懒至极,原本好端端一张聪明面孔,却活生生被憋出了一脸的痴呆相,让人担心这么下去,还不变成个傻姑。
      苏小二这辈子最受挫的两件事,一是被洛遂青背叛,二是这次的计策如同石牛入海,朱承奚那连个落水的响声都没有。
      京城里,老朱家照样做他的皇帝,该改元改元,该免徭役赋税三年免三年,该大赦大赦,只是整整一年里,只字未提北辰、紫微垣、苏沐嫣,不光是她苏小二,连整座北辰也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被忘了不要紧,但别忘了跟着一起免赋税啊,在税务府的官员腆着肚子找到燕锦天面前,恬不知耻地说拿来吧今年的税银,燕锦天差点就没忍住一巴掌招呼了上去。这一下子,北辰那帮随遇而安的老百姓算是明白过来了,并入了大巽之后,他们是绝不可能和其他城的民众平起平坐的。因为,北辰是抢来的,是被降服的,是附属的,是低一等的。

      熙平元年腊月初一,朝臣们赶来上这要人命的早朝,却看见自家主子眉开眼笑,真是破天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有墨丞相敢站出来,问了句:“圣上可是身逢喜事?”
      “传旨下去,两年前紫微垣苏沐嫣谋反之事现已查实,为天罗教残党所为,栽赃紫微垣,苏沐嫣纯属清白,复赐紫宸郡王封号,重掌北辰。”语惊四座,满朝的大臣,腊月初一这一大早,就忙不迭地齐刷刷跪了一屋子。
      “圣上三思!”当初主张着灭了紫微垣的墨丞相差点没气背过去,抖着白胡子,嗓子都发颤了,“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墨先生。”朱承奚对墨丞相依旧用着从前学生对老师的称呼,“朕已经想了一年有余,还不够么?”
      这和颜悦色的样子,连墨丞相都怀疑自己花了眼,想着是不是该告老还乡,回家和老伴养花弄草吧。接下来朱承奚的又一句话,更是坚定了墨丞相辞官隐退的念头:“再传,授临潼总兵、风雷两军都统、定远将军墨璟浓兵部侍郎之位,回京受职,云麾将军黎锦堂代为戍关。”
      此令一出,原本就跪着的大臣伏得更低了,谁都知道,朱承奚豢养的那头猛虎,要回来咬人了。
      苏小二接到圣旨,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左明渠塞给那候了半晌的监礼太监好大一封红包,然后再把她的下巴给拍了上去。
      她看着这一年买的乱七八糟的新奇物件,再看了看闻讯赶来的廖成肃,抿唇一笑:“廖先生,这宅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并送给你了,可好?”
      “苏宫主……这……”廖成肃不敢答应,更不敢眨眼,怕苏小二转眼就飞了,他不好给主子交代。那撒提耶彼时尚在宫中,与他后宫里的母后妃子夫人丫鬟周旋,只怕一时半会消息也传不进他耳朵里。
      “苏宫主,总不会走得那么急吧?再缓个十天半个月,也不迟。”
      “急,怎么不急。”苏小二眉飞色舞,“再不赶着点,等赶到北辰的时候,年节就要过去了。”
      “可是苏宫主,你是琅玻的座上宾,总不能说走就……”廖成肃话还未说完,那撒提耶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过来:“苏宫主!苏宫主还在么?!”气喘吁吁,看来这位国主为了苏小二也算是颇为辛苦。
      “国主放心,苏某还没长出翅膀,走不了这么快。”苏小二心情爽快,对着那撒提耶的笑意比平日更浓上三分,她吩咐下人去沏了茶来,北辰运来的明前松露茶。
      “苏宫主,你当真要走?”那撒提耶喝下一口茶,缓了缓气,问道。
      “是啊,我总不能老赖在贵国,白吃白住吧?”苏小二的手指抚弄着茶杯,“国主于我的恩德,苏某万万不敢忘怀,必然衔草结环……”
      “苏宫主!”那撒提耶贸贸然打断了苏小二的话,“我不需要你来报什么恩,只想你……”
      “国主。”廖成肃见那撒提耶露了真情,只有从旁提醒,“苏宫主返乡心切,这一年来她心系北辰,琅玻是留不住苏宫主这头凤凰的。虽然国主爱才,但还是放苏宫主走吧。”也只有他这位大功臣,才能对那撒提耶说出这种话。
      听到这些,左明渠倒是对廖先生有些刮目相看,望向他的眼神里不禁带上几分感谢。
      “既然……既然苏宫主……我也知道琅玻这个边疆小国,苏宫主是不愿长住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对苏宫主道一声长路漫漫……珍重。”
      那撒提耶好不容易转了口气,苏小二也算是放下心来,益发的高兴:“多谢国主成全。”
      她的这份高兴,却是入了其他的味道。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算是近乡情怯,眼看着越往北这天气就越冷,空气里年节的气味越来越重。大年初一那天他们还没赶到北辰,那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竹声把苏小二半夜惊醒,愣愣地坐在床上,扑簌簌就落下了泪。
      “明渠!明渠!”她慌里慌张地高声叫着护法的名字,第十七个新年,她突然的就不敢一个人过了,突然就觉得这震天动地的炮仗声,这驱赶年兽的炮仗声,仿佛是在驱赶她一般。
      左护法自然是忠心耿耿地守着她,一听见这变了调的叫声,忙不迭地赶到她床边,问怎么了。
      “明渠,就一晚上,你陪陪我。”她细声地说着,“我怕。”
      虽然爆竹声将她的声音几乎淹没,但最后那两个字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左明渠的耳朵里。这两个字把他一直以来的芥蒂给抹得干干净净,他也不知道对自家宫主的感情究竟参了几分的情爱几分的忠诚,只知道这是他极为重要的人,极重要。
      太阴护法左明渠发了自生下来第一个毒誓,这个人的笑,由他赌上一条命来守护。
      熙平二年,正月十三,紫微宫的水晶琉璃瓦屋顶在半阴的天气里看上去有些廉价,损毁的紫微门已经重造,但浓重的血腥味至今未褪,也或许是苏小二等人的错觉。
      苏小二在齐知秋与萧一叶两位长老的丧命之处下了马,左明渠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一下子跪在了青石板铺的地上,那膝盖撞地的砰咚声吓了众人一跳,见郡王跪了,其他人立马跟着跪了下来,立在最末尾的人还莫名其妙,见前面人跪了,也只有跟着一起。
      “齐长老!萧长老!晚辈苏沐嫣向两位请罪!”苏小二正正经经地磕了十个响头,直碰得额上血肉模糊,“苏某欠两位长老、欠紫微垣众弟兄、欠北辰百姓的债,只有用我苏沐嫣这一辈子来还!”
      苏小二一直在做戏,但这一次,不,应该说,她在面对因她而牺牲的死者时,她却是拼尽了一切来偿还。
      “宫主……”跪在她左后方的左明渠见血已经从她额上淌了下来,心有不忍。
      只见苏小二站起了身,仆从以为她要上马,刚把马牵来,却见她一步一步,往紫微门里走去。
      辰王没有骑马,其他人也只有步行,紫微垣的寥寥门众与北辰的官吏百姓自然是心甘情愿,就是苦了京城来看热闹的官差们,要知道从紫微门到议事堂,那可是骑马也要骑半炷香的距离。
      苏小二坐上玉座,看着座下门众凋零,无限感慨。打发走了无干人等,苏小二才抹去官场腔调,忍住眼眶里打滚的泪珠儿问:”路长老,卢长老,裴长老,好久不见,可好?”
      下首统共立了三位长老,一位护法,一位城主,一位门人。
      路丛山抿紧了嘴唇,却是虎目含泪;卢定安定定地看着苏小二,恍若未闻;裴风接了口:“承蒙宫主惦念,我们都好,宫主……玉体无恙吧?”
      苏小二在琅玻被拿去祭天的事,他们在北辰自然也是有所耳闻,这次见自家宫主身形消瘦,面色憔悴,更是痛心不已,在心里早问候了那撒提耶的八辈子祖宗。
      “这不还活着么?”苏小二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可有其他人下落?”
      “已经去通知了虞长老和宗长老,今日内应该就能赶回来;两位雷长老则是早就寄了书信,说已经踏上归途;至于杀破狼的兄弟和其他门众,都不知下落,也许四位长老知道些,那就都该知会了,而且朱承奚昭告天下,那想回来的也都会回来,宫主这不必担心。”裴风答道,“只是洛长老……”
      苏小二眉毛一跳,强扯住想往下拉的唇角:“洛遂青?他还活着么?”
      “活是还活着,朱承奚还问,要不要给我们送回来。我等不敢擅作主张,想等宫主的意思。”接话的是燕锦天。
      “我的意思?”苏小二一声冷笑,“当然让他回来,只是朱承奚一个人关照他怎么够?我们紫微宫也得好好款待款待才是。“
      “宫主,洛长老从前与宫主感情甚笃,当年背叛一事,也或许是着了狗皇帝的道,未必为其真意,宫主还是……”裴风见苏小二咬牙切齿,便急忙为他说话。
      “裴长老,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别坏了宫主的兴致。”卢定安让在一旁,突然插话道,裴风只有把未出口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卢长老说的是,接洛遂青回来的事就交给锦天安排,我还没那么爽快就能饶了他。”苏小二换了表情,“说些高兴的事吧,而今紫微垣内星宿缺位,本座想补娑伽罗为七杀长老,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这事她和左明渠提过,其他人却是吃了一惊。
      “宫主,垣内以前从来未有请外来人做星君的说法,这也……”路丛山看了看娑伽罗,吭哧吭哧地说道。
      “路长老,宫主能够平安归返,娑伽罗的辛苦可谓不小,若没有他冒死入北辰与锦天会面,只怕现在宫主还在容璃里呆着呢。”左明渠不紧不慢地为娑伽罗说着话,“的确,娑伽罗异教出身,又非中土人士,但他对宫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天罗教还在的时候,娑伽罗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列位也不是不知道。”
      “正如明渠所言,垣内如今凋零破落,正是广纳人才的时候,还拘泥着非本派出身者不用的老规矩,只怕等紫微垣恢复元气的时候,你我都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了。”苏小二看着面露羞赧的娑伽罗,微笑着说道,“娑伽罗对云锡敬仰不已,那就让他接了云锡的班,本座觉得这是再好不过。”
      “宫主与左护法说的在理,裴某也颇为感激这位小龙王,没有异议。”裴风仰着头,说道。
      “既然裴长老也这么说了,路某虽然与这位小兄弟没什么来往,但也无异议。”
      众人便看向了一直未表态的卢定安,卢长老看了看四周,也只有点了点头:“卢某也无异议——可是,这事可要等其他四位长老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不用等了。”一个久违的声音传入了众人耳中,苏小二循声望去,还未看到来人,便有笑容似一朵花般在脸上绽放,欢喜着说:“同衾!”她站起身要往外迎,虞同衾已经一脚踏了进来,身后跟着宗岚,还有两位青年男子,正是雷氏兄弟。
      “宫主!”虞同衾不去管什么心如止水,什么波澜不惊,一步上前,将苏小二左看右看,终于喜不自禁地落下泪,“果然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苏小二笑嘻嘻,“同衾,看来你脑子也坏了呀。”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家伙还记得牢牢的。
      “宫主……”宗岚想要说些什么敬辞,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张了张口,急的涨红了一张脸,“宫主”“宫主”地唤了半天,苏小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山风兄弟,好久不见了。”
      “宫主,别叫我山风了啊。”宗岚嘴上怪着,脸上却是笑开了。
      “雷鸣雷光见过宫主,宫主玉体无恙,真是万幸。”雷鸣带着自家兄弟,对苏小二就是一个大礼长揖在地。
      “雷鸣,当年千钧一发的当口,真是多谢你了。”
      “这是我的本分,宫主之托,万死也当完成。”雷鸣颇有长兄之风,面上依旧是沉稳的表情,身后的雷光已经开始抹眼泪。
      “宫主,立娑伽罗为七杀星君之事,我们也没有异议,拣个好日子就祭天吧。”虞同衾想及刚才的话题,说道。
      “不急,最近正是过年,不到二月是没有祭天吉日的。”苏小二说道,“而且,在此之前,我要去一趟京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燕锦天,“锦天,洛遂青,我就亲自上京去把他带回来吧。”
      “宫主,你这刚回来,就要去么?”雷鸣奇怪不已。
      “过了元宵我就去。”苏小二点了点头,“我有话和朱承奚说,相信他也在等着我。”
      “既然宫主决定了,那同衾也要随着宫主一同去。”虞同衾裙摆轻摇,走到苏小二身边。
      “不光是你,裴长老、娑伽罗,两位也与我一同去,同衾,这事就这么安排下去,怎么准备你看着办。”
      “遵宫主令。”
      众人刚回到这紫微宫内,苏小二就不肯安分,这交代下去的第一桩事,还不是光复紫微垣,燕锦天自然觉着奇怪,等众位长老散了,他却留在议事堂里,走到苏小二跟前说:“宫主,锦天想与你说些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闲心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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