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影成双 ...
-
左明渠苦笑，劝她道：“宫主，我等如今势单力薄，就算有琅玻的相助，这边疆小国又哪里奈何得了泱泱大巽，宫主你还是多加考量的好。”
苏小二抬起纤纤素手，支起屋内和合窗，揽进一帘夕照，身披的那巾轻纱滑落臂弯，露出半截皓腕，她朝着左明渠说话，眼里，却只有暮色青冥：“这左思量，右思量，还不是落了个山穷水尽。我倒想看看，若说这一头撞上去，是不是真能柳暗花明。朱承奚现今该乐昏了头，又逢年节，当是顾不上北辰了。”
“你、你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左明渠一声长叹，低头间瞥见桌上那壶残酒，想也不想便伸手取了，一口喝尽。
“连皇城脚下的硬石头也撞不死我，难道这南墙就硬得过——”苏小二话至半截，一回眸，见着他刚刚把壶嘴离了自己唇边，不由惊道，“明渠，这酒可是昨夜剩……”
“昨夜我喝剩下的，自己知道。”左明渠说得平淡无奇，手下却乓地一声，将酒壶碰在了桌上。
苏小二香肩乍地一耸，吓了一跳，躲闪着眼神不敢正眼瞧他。两人僵立着对了半晌，末了还是左明渠长呼出一口酒气，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沉着声音对她说：“罢了罢了，我这条命，横竖都是你的。”
“明渠……”
“你该饿了吧？这差不多是晚饭的点了，我去厨房给你端进来？”左明渠将桌上那几瓣瓷片一并收了，抬脚就要往门外走。
苏小二想去拦住他，但人没拦住，身上披着的纱帛先滑了下来，落在地上，叫她自个的绣花鞋踩了一脚，苏小二怔上一怔，就听见门枢轻响，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儿了。
那撒提耶如今登上国主之位，仿效大巽设了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又将相当于天朝宰相的参知之职一分为三：司徒、司空、司马，这倒是复了中土前朝的古制。有大夫进言恐此举惹大巽天子不悦，望国主慎行，可那撒提耶充耳不闻，依旧一意孤行。琅玻那几个唯天朝马首是瞻的大臣提着心候了些时日，朱承奚那里倒是悄无声息，只是发来一纸文书，恭贺琅玻新主即位，别的一概未提。
廖成肃是国主心腹，又有大功，被那撒提耶提为司徒，统揽政务，号令群臣，好不威风。但饶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廖成肃拍苏小二的马屁依旧是和往前一样唯恐人后，随叫随到，比应他的真主子还勤快。若不是他自己有什么心思，那就是他主子有什么交代。
金秋已过，深冬将至，廖成肃刚接着苏小二的口信，就麻溜地跑来了。“苏宫主，不知有何吩咐？”他给苏小二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问道。
“大司徒何必如此谦恭，还不是折煞苏某。”苏小二招他坐下，自己也端正坐了，开口道，“我想问问你，你可知道现在朱承奚朝中，有哪些人物？”
“哪些人物？”廖成肃眼珠子一转，“廖某明白了。大巽朝堂之上，要排这第一第二，那当属大将军连慕和丞相墨载淳。两位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功高权重，他们的话，就算是朱承奚也多少得听，更何况墨丞相贵为帝师，当年又助朱承奚排除异己得登大宝，墨家的地位在朝廷上就更加无可望及项背。不过……”
“不过？”
“不过，若是苏宫主打算有什么动作，廖某觉得，还是得从一位青年将官身上下手。墨丞相和连老将军都对大巽忠心耿耿，出了名的铁骨清风。”廖成肃突然闭上了嘴巴，观察着苏小二的神色。
苏小二好奇地问道：“你只管说吧，是哪位青年将官？”
“平定丹阳王之乱而被提拔为风雷两军都统的墨璟浓。”
“墨……”苏小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是墨丞相的什么亲戚么？”
“是墨丞相的长子。”廖成肃神秘一笑，“可是早就被丞相大人给逐出了家门。”
“逐出家门？”苏小二一怔，但随即便来了兴致，“哦？是怎么一回事？那墨丞相又怎么能容忍这个不孝子，堂而皇之地入朝堂为将相？”
“这位墨少将军对自己的亲妹妹一片痴情，闹出了丑事，把墨丞相气得两脚直跳，大怒之下逐门而出。但墨少爷是朱承奚的发小，又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故而朱承奚御笔亲提他为定远将军，派去戍守临潼，就算是墨丞相也无可奈何。”廖成肃讲完，又补上了一句，“墨少爷的亲妹妹，墨丞相的掌上明珠，墨璟香墨大小姐，可是京城一等一的才色兼备，难道苏宫主没听说么？”
“我对这些一向不感兴趣。”苏小二这句话说完，立在一旁的左明渠，就勾起了唇角。
“墨大小姐早已和齐王朱承煜定有婚约，而且人墨大小姐与齐王郎情妾意，真是好一对佳偶天成，若不是墨璟浓惹出了那件丑事，墨小姐今年就该嫁入齐王府做正妃了。”廖成肃突然一叩掌心，“对了，苏宫主就算没听过这些市井巷闻，有一句话总是听过的吧？”
苏小二见他说的兴高采烈，也就随口问道：“什么话？”
“京城里流传着‘京城煜，洛城烟，朝上墨，塞外枪’的句子。京城煜就是这位齐王爷，朝上墨自然就是墨家。”
“京城煜，洛城烟，朝上墨，塞外枪……那这洛城烟是指谁？”苏小二有些不解。
“大巽的江山是一座三足鼎，京师积紫坐北朝南，商都建仁居东南隅，而西都洛水，则在西南，这洛城烟就是指的洛水府尹纪平烟。”
“纪平烟……”苏小二皱了皱眉，暗记在心，再问道，“按大司徒的说法，可从墨璟浓身上下手？可你不是又说他和朱承奚是发小，忠心耿耿么？”
“谁说发小就一定是忠心耿耿？”廖成肃伸出小指头勾了勾，“兄弟反目的理由，功绩、钱财、权势、名位，自然还有……女人。”
苏小二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锦衣的身影，那的确是她在那场不怀好意的花见祭中看见过的人，而她也依稀记得朱承奚和她说过，这个人叫做……“墨璟香？”
“不愧是苏宫主，正是丞相府的千金墨大小姐。齐王爷再钟情于墨璟香，这婚前被自家兄长摸进闺房的女人他也不敢要，就算他敢要，墨小姐也不肯，事发之后就寻死觅活的，可朱承奚却是一道御旨，责墨璟香自肃一年，年后入宫，初入宫的时候尚是才人，可如今这位墨小姐已经是婕妤了。”
“红颜祸水哪。”苏小二浅啜香茗，“若我是朱承奚，我就赐这墨小姐一尺白绫，免得来日祸起萧墙。”
廖成肃对苏小二的想法倒是颇为欣赏，点了点头，哈腰又问，“苏宫主还有什么问话？”
“问是没有了，拜托倒是有一件。”
“折煞在下，苏宫主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廖成肃绿豆眼一眯，笑出一口白牙。
“我想呢，这容璃我也有些住厌了，想回北辰去。不知道能不能让小王爷走动走动，进一趟北辰。”苏小二说得直白，廖成肃也自然明白她那“住厌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廖某知道了，这就回去请示国主。”廖成肃心领神会，站起了身，“那廖某这就回去布置了，苏宫主还有什么事么？”
“就这桩事，一切拜托廖先生了。”苏小二言语温婉，廖成肃立马酥了半边身子：“告辞，苏宫主，廖某告辞了。”连声说着，廖先生就出了苏小二的宅子。
他前脚刚走，左明渠那一声压了好久的冷哼就后脚奉上：“宫主，你用不着对这奴才好言好语，看他美得。”
“明渠，这话就说过了。”苏小二转过身，“廖成肃这个人，给那撒提耶用倒是可惜了。”左明渠吃瘪，也只好自己吞下去，却还是不免嘀咕道：“难不成你还想把他网罗回宫里么？”
“怎么会，我紫微垣是星君云集的地方，可不是大巽的紫禁城，容得下梁上君子乱跳。”苏小二轻轻一笑，知他不喜廖成肃其人，也便温言软语地安抚道。
左明渠见她笑颜如花，也就再也撑不住那装出来的一张黑脸，放柔了声，为她再斟上了一杯茶：“说来，年节居然就快到了，这里天气闷热，倒让人差点忘了。”
“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个太平年。”苏小二却减了兴致，轻叹着，目光穿过厅堂，望向那一连阴了几日的天。
“这里是琅玻国都，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庆祝。”左明渠拍了拍她的肩，“年节当口，你也别想太多，安定点过个年，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吧？”
“可是……”苏小二转过脸，“我想在北辰过年。”
左明渠挠了挠头：“还有两个月不到就是大年初一了，这有些……光从容璃赶到积紫都要三个月。”
“墨璟浓在临潼，容璃去北辰，快马一个月，北辰去临潼却只需半月余而已。”苏小二莞尔一笑，“至于去积紫……那就得指望朱承奚那些耳目灵敏的探子了。”
“探子？宫主……你……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左明渠原本跟在苏小二身后进屋，听到这话突然站定，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赌性又起，想再和朱承奚赌一把。”苏小二掀开自己闺房内室的珠帘，一只脚踏进了屋子，“赌他的疑心病，到底有多重。”
“杀死了白越，你又想杀死那位素昧平生的墨璟浓么？”左明渠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难道想杀尽大巽文臣武将，让朱承奚朝中空虚，不战自败么？”
苏小二翻了翻眼睛，颜色古怪地看着他：“明渠，你……是在为朱承奚担心么？”
“我只是不想你成为千古罪人！”左明渠对她的这副模样恨得牙痒痒，“你从何时起变成这样的？”
“明渠，你抓得我很痛。放手。”苏小二抬起头，绷着脸看向他，“你太看不起朱承奚了，也太看不起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影成双
